说说中西两种不同的国家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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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两朝保守的财政政策,导致国家能力停滞不前,这是近代以来中国落后挨打的主要原因。国家能力强,是西方国家近代以来领先世界的主要原因。那些其他解释,比如自由市场啊、公民社会啊、基督教啊、科学精神啊,都不得要领,属于有意无意的歪曲和欺骗。
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说,关于国家能力,我们中国只有教训没有经验,近代中国就是一个失败的故事呢?那也不尽然。国家能力是把双刃剑。要看到国家能力的重大作用,但也要看到国家能力迅猛增长带来的危害。
明清两朝的六百年,正是西方国家的国家能力迅猛增长的时期。国家能力的增长,让西方国家在很多方面都有了爆发式增长。但是,也正是这几百年国家能力的迅猛增长,造成了一个最终发生大爆炸的火药库,那就是空前惨烈的两次世界大战。
事实上,中世纪以后,西方民族国家的崛起史,同时也是一部战争史,基本形态和中国历史上的战国时代很相似。可惜,中国战国时代的史料留存至今的很少——比之前的春秋时代还要少。对当时列国的详细情况,后人知之甚少。如果中国战国时代的史料能大量保留下来,和西方国家的战国时代来一番对比,那一定很有意思。
但是,这个持续的战争史,到了1815年,也就是拿破仑被打败那年,忽然停止了。从1815年开始,一直到99年以后的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欧洲虽然还有一些局部战争,但整体上保持了和平。这段时间,被称为“百年和平”。
很多身处“百年和平”中的人们,认为人类已经找到了持久和平之路,那就是工业革命、市场经济加全球化。国际贸易已经将各国经济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还会有人愚蠢地发动得不偿失的战争呢?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出乎当时很多人的预料,无情地粉碎了这种乐观和天真。
即使大战已经爆发,大家还是相信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冲突,顶多打上几个月就会结束。谁也没想到,这次大战,不但空前惨烈,而且居然打了整整四年。实际上,到今天,研究这段历史的学者仍然迷惑不解,往往将之归因于各国统治者的愚蠢、不理性和缺乏沟通。
实际上,仅仅从具体政策层面分析一战爆发的原因,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了。规模空前的世界大战,其实是是此前一百年国家能力迅猛增长的结果。“百年和平”实际上是走向殊死大决战之路。
在那一百年中,西方各国的国家组织能力、动员能力、工业生产能力、国民教育普及程度、国家意识、军事技术、军事制度等等都迅猛增长,总之就是国家能力的迅猛增长。各国就像“血气方刚、肌肉发达”的青年人一样,荷尔蒙充沛,急切地想要和人打仗。
战争古已有之,不是新鲜事,但工业化的全民动员的世界大战,却是现代产物。像一战这种全面大战,居然能打上四年,可谓前所未有,完全是国家能力激增的结果。可能有人觉得打仗打四年,并不算长。以前不是还有英法百年战争、三十年战争、英法七年战争等时间长得多的战争么。
要知道,以前的战争,可不是一战二战这种全国参与的整体战。以前的国家,能力远远没有后来那么强,不可能深度动员整个国家的力量投入战争,基本上只是少量军队之间的作战。
组织全国力量投入作战的战争,以前也有,比如英国海军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战争。但那种战争,别说几年,连几个月都打不了,打上几天甚至一天就决出了胜负。再打下去,双方都没钱了。
倾尽全国之力,打上好几年,这背后所需的国家能力,太大了。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往往被忽略的因素,那就是金融力——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国家能力。
甲午战争时,中国综合国力在日本之上,但国内连一家现代银行也没有,既不能发行债券,也不能搞赤字财政。清政府只能动用本来就紧巴巴的国库存款支付战争费用。而日本全国有上千家银行,通过银行发行国债,瞬间就从全国筹集到足够多的战争经费。这就是金融力差异导致的国家动员能力的差异。资源总量更多,但无法收集上来用于打仗,等于没有。
一战之所以能持续四年,大洋彼岸富裕的美国提供的金融支持,非常关键。当时,一战双方都去美国发债融资,筹集战争经费。而美国遍布全国的银行体系,把广大美国人手中的钱收集起来,投放到欧洲债券市场。银行的主观意愿是为了赚钱,客观上却是在支持世界大战继续打下去。
有位美国学者研究了一战的金融问题,结论是:如果没有来自美国的金融支持,一战只能是像战前人们预计的那样,顶多打上几个月。这位学者进而尖锐地指出,德国人打仗的钱,从财务角度看,实际上是美国人支付的。
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更不用说了。当时,整体战已经成战争的默认模式。为了备战和参战,各国都拼命发展自己的国家能力。最终,大家得到的是旷日持久的大决战、百万千万级别的伤亡和大片大片的废墟。
可见,国家能力增长,的确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国家能力强,可以确保自身安全,并加速国家各方面的发展。但另一方面,身怀利刃杀心自起。拥有强大的国家能力,就会有难以抑制的扩张冲动,包括对外扩张和对内的控制扩张,反而会颠覆和平和秩序。
说到这里,就想到了清明两朝自我克制的执政方针。通过“锁死”财政总规模,釜底抽薪地控制住君主权力,当然,也就控制住了国家能力的增长。身无利刃,也不会功夫,出门就不会和人打架,更不会杀伤人命吧。
明清两朝之所以实行这种自我克制的执政方针,有其源远流长的缘由。
如前所述,在战国时代,中国已经经历了西方国家在20世纪前半期经历的“国家能力迅猛增长+残酷的灭国战争”。体验了惨烈的“战国”以后,中国人的总结是“天下共苦战斗不休”,解决方案是建立大一统的国家。
大一统的国家建立以后,虽然还有内部外部的各种战争,但那种战国时各国之间剑拔弩张、枕戈待旦、战斗不休的状态毕竟没有了。互相对立的列国,被涵盖广大的“天下”所取代。“天下”观念下的国家,自带内向和克制的基本特征。国家的最大作用是维持和平,甚至维持现状,而不再是积极扩张。
换个角度说,中国的政治制度,很早就超越了“列国”状态,进化到了更广泛的“天下”状态,自然也就不再有列国那种竞争激烈、尽量发展国家能力的特征。西方人到现代才提出的“把统治者关进笼子里”,中国在文明早期就已将之内化到国家核心中。
秦以后的各大统一王朝,都内在地不需要大力发展国家能力。儒家政治的核心原则是仁政,其实就是克制权力的冲动。到了明清两朝,这一基本原则更是被固定下来,成为国家基本执政方针。
可见,中西两方,虽然表面上都是国家,但却有两种根本不同、截然对立的国家观念。
中国的王朝国家,属于框架型平台型,最高目标让人民不受打扰地好好过日子。即使不能做到“无为而治”,也不能“与民争利”,对内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对外则是剿抚并用恩威并施,以和稀泥为主,总之没必要千方百计地发展国家能力。
而西方的国家,则属于工具型,对内要持续提升组织能力,实施各种社会工程,对外要积极扩张,包括领土扩张和利益扩张。和平是例外,战争是常态。
说中国人是骨子里爱好和平的民族,是一点不错的。我们对和平的眷恋,对战争和扩张的没兴趣,是自古以来深入骨髓的。而西方那种国家观念,如果不闹到大打出手全面大战,才是不合逻辑的。
看来,是否应该积极发展国家能力,要划个大大的问号。这其中的利弊得失,可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不过,时代大潮,不进则退。明清两朝的国家能力不强,如果洋人不来打扰,挺好,但是,船坚炮利的洋人毕竟来了,并且把中国人欺负得挺惨。
被人欺负了,就奋起直追,师夷长技以制夷。不就是国家能力差么?差什么补什么。中国的国家组织能力、动员能力、工业生产能力、国民教育普及程度、国家意识、军事技术、军事制度等等,在一百多年间,也迅猛发展起来。
问题来了。现在中国也有了空前强大的国家能力。那么,中国会不会也“身怀利刃杀心自起”?也像西方国家那样走上扩张之路,最终酿成世界大战?
在很大程度上,这正是目前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国家复兴很不安,想要竭力阻止破坏的原因所在。他们以己度人,认为中国强大以后,势必像他们当年一样到处扩张到处欺负人,甚至把他们来个团灭。
他们确实是在愚蠢地以己度人。中国的国家能力虽然迅猛增长,但中国政治传统中的自我克制并没变。我们虽然有了空前强大的经济、军事力量,但我们骨子里“只求不被打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与人为善”等核心观念丝毫没变。中国强大的国家能力,只是用于自卫,只能有利于世界和平,而绝不会像西方国家那样以强欺弱、以大欺小,到处扩张和掠夺。
是中国,而不是西方国家提出“一带一路”的倡议,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张,这可不是偶然的。这是中国独特的国家观念的直接表现。
说到这里,也就看出了中国文明对世界的一项重大作用。
现代主流的国家观念,发源于西方你死我活的国际竞争,自带战争和互相毁灭的特质。这种国家观念,需要注入来自中国的、和平的、共生共存的、携手发展的新特质,由此形成一种更文明、更高级的新国家观念。
中西两种不同的国家观念,指向两种截然不同的国际秩序和人类关系。人类文明未来会是哪一种,有赖于我们中国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