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俄罗斯营商环境下的农业投资

*本文刊载于《“一带一路”法律研究》（第2卷），知识产权出版社2020版，第91-106页。

本文系2016年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中国海外投资企业法律风险识别研究”（16FFX032）；2019年农业农村部项目“俄罗斯联邦农业外资政策法律制度梳理”（T100-71907）的部分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

祝宁波，华东理工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国际法专业硕士生导师，中国行为法学会理事，农业农村部农业对外合作法律顾问专家组成员，中华全国律师协会会员。主要研究方向为：国际投资法、法律风险管理、农业国别法等。

张琴，华东理工大学法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经济法，已参与反不正当竞争、农业海外投资、营商环境、科创板信息披露等多项课题项目，曾获“上海市优秀毕业生”等荣誉，现任上海兰迪律师事务所律师助理

摘 要

营商环境是企业投资环境的重要体现，也是企业农业投资的重要参考。近年来，俄罗斯在营商环境改善方面的努力以及在世界营商环境排名中的迅速提升反映出对俄农业投资环境改善的趋势。这将有助于农业投资企业降低企业运营成本和风险管理成本。不过，俄罗斯营商环境及其排名情况并非是对农业投资环境的全面反映，也未能充分体现在俄农业投资的各类风险。由此，企业对俄农业投资时，应客观认识俄罗斯营商环境报告和指标信息，把握营商环境指标对农业投资的未来影响，以便提高对俄农业投资企业的生存和风险应对能力。

关 键 词

俄罗斯；农业投资；营商环境；法律风险环境

农业是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是对外资防范最严格的领域之一。近年来，俄罗斯农业增幅明显，已从农产品进口国逐步转变为农产品出口国，农业越来越成为俄罗斯经济增长的火车头。由于俄罗斯疆土辽阔，地广人稀，农业资源开发潜力巨大，俄罗斯农业对国际投资的依赖性越来越高，为此，俄政府对农业引进外资由审慎逐渐转变为欢迎的态度。俄农业资源和政策的优势日益吸引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投资俄罗斯农业产业。近几年中企在俄农、林、牧、渔业等方面的直接投资额已比十年前增长近十倍，并保持稳步推进的局面。

通常，营商环境表现优异的地区对外资的友好度较高，也在一定程度减少和降低了企业投资的法律风险。为吸引更多外资进入俄罗斯，俄政府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改善国内营商环境。其不断优化的营商环境为农业投资提供更开放、富有活力的市场和更优良的投资环境。不过，营商环境是否能够全面反映企业农业投资的法律风险环境，进而更好地识别、评估企业运营可能存在的法律风险尚需进一步探讨。

一、

农业投资与营商环境

农业生产受客观的地理环境、自然环境影响较大，具有非常典型的地域性、季节性和周期性等特点。农业企业对投资环境，尤其是自然环境有着绝对的依赖。与其他行业的海外投资项目相比，农业海外投资的环境，特别是企业普遍关心的法律风险环境对于企业投资成功与否往往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俄罗斯地广人稀，资源丰富，农业投资市场潜力大，企业赴俄农业投资前景广阔。但是，俄罗斯历来都被外界评价为投资风险高的国家，企业对俄投资，特别是对俄开展农业投资项目，所面临的法律风险重重，法律风险管理任重而道远。通常，投资环境好的国家法律风险环境状况较好，企业发生法律风险事件的概率将大为降低。为此有必要厘清企业法律风险与法律风险环境以及营商环境与农业投资法律风险环境的关系，以正确评价营商环境对农业投资的利弊影响。

（一）法律风险环境对企业农业投资的影响重大

法律风险环境是指法律风险主体所处于的足以影响法律风险后果的各类处境和状况。按照我国2012年颁布的《企业法律风险管理指南》（GB/T 27914-2011）国家标准的规定，企业法律风险环境包括企业内部的法律风险环境和外部的法律风险环境。企业内部的法律风险环境往往发生在企业内部或者是企业可凭借自身力量通过一系列行为加以改变的风险环境。而外部法律风险环境则是与企业法律风险管理相关的政治、经济、文化、法律等各种要素的集合。农业行业的特性决定了农业企业受各类外部法律风险环境的影响较大，是农业海外投资成功与否的影响要素。农业发展进步与社会政治、文化、生态环境等息息相关，一直为各国政府所关注。各国出于对农业投资的保护和限制的考虑，对农业引进外资经常持审慎态度，外国投资者若达不到东道国政府的各项要求，很容易使投资项目停摆或遭受各类制裁。由此，企业外部法律风险环境一直是农业企业，特别是其进入一国市场前最为关注的要素。为此，本文所研究的主要是企业外部的法律风险环境，若无特别所指，本文所称法律风险环境仅涉及企业外部的法律风险环境。

对于农业企业而言，其外部法律风险环境需结合农业具体行业和经营管理的需求和特点加以分析，包括但不限于：农业行业的特点和经营模式；国内外与农业投资相关的政治、经济、文化、技术以及自然环境等；国内外与农业相关的法律制度及法律适用情况及其变化；与农业投资企业相关的政府监管体制、机构以及运行状况；与农业相关的市场竞争情况；农业企业的产业价值链的定位及与其他法律主体的关系；与农业企业相关的外部利益相关者及其对法律、合同、道德操守等的遵从情况等。

几乎可以说，企业投资中面临的现实的或潜在的法律风险，都是由于特定的法律风险环境各要素引发而最终产生的各类法律风险。同样，企业从事农业海外投资时，自然环境、产业条件、基础设施条件、农业投资法律环境等方面的要素必须加以重视，它们往往是诱发某些风险的要素之一。相反，这些要素的综合作用基本可以反映一个地区的法律风险环境状况。具体到农业海外投资，由于农业本身抗风险能力弱，农业生产极易受到耕地、水、温度等自然环境的影响。由此，自然环境要素直接决定了企业能否在东道国开展正常的农业投资活动。农业产业的特殊性对企业投资同样重要。农业投资以农产品自然生长过程为基础，生长周期决定投资回报周期。相比其他产业，农业投资回报期比较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是负收益，这与资本追求短期收益的倾向恰好相反。农业投资的周期、行业投资的潜力、深加工产业等决定了企业资金的安排等。农业海外投资的市场变动会造成企业潜在的损失。农产品的国际市场价格、供需及汇率等经常大起大落，汇率风险中的交易风险、换算风险和经济风险等也易使农业海外投资企业预期的现金流量等面临不确定性，影响企业的成本结构、销货价格等。农业投资中的劳动力问题、农业基础设施问题同样不可小觑，可能加速农业发展或者成为其阻力。此外，农业海外投资需要高度本地化的参与，政治安全稳定是农业海外投资的基础要素。稳定的政治因素具体又包括东道国政局的稳定性、外交关系状况、政府行政效率及廉洁度、政策透明度等。一个官僚机构臃肿、腐败严重、投资审批手续复杂、执法不规范的投资环境往往会令海外投资举步维艰。这方面的要求可集中到投资东道国的投资便利度的要素考察。便利的投资环境有利于提高企业投资活力。无论是企业农业海外投资从创办到融资还是到破产等一系列商业活动中的便利程度都有助于减少企业农业投资经济成本和时间成本，为企业海外投资增加动力。此外，农业投资关涉一国自然资源，其生产过程中也容易诱发环境和生态问题，由此非常容易被东道国政治冲突中的反对派利用，放大渲染后成为社会关切的中心，诱发社会风险，致使农业项目搁浅或流产。

农业海外投资企业的外部法律风险环境不在企业控制能力范围，任何外部法律风险环境的改变对于海外投资企业而言，都几乎相当于企业的“不可抗力”事由，一旦发生法律风险事件，损失往往不可避免。

（二）营商环境部分反映企业农业投资环境状况

企业投资的目的是为了避免风险、获取利润。企业投资能否成功取决于是否在特定投资环境下抓住机遇、做出合理的投资决策。投资环境是在一定时间内，特定区域或行业所拥有的影响和决定投资运行系统健康成长并取得最优预期效益的各种主客观因素的有机复合体。营商环境来源于“投资环境”，是与企业营利活动有关的一切要素综合而成的动态体系，包括开办、贸易、纳税、破产等各方面内容，关注企业对营商环境的主观感受。2003年起世界银行每年度发布的《全球营商环境报告》（以下简称“报告”）将营商环境的研究推向高潮。该报告从创制的初衷、指标体系的设计、指标数据的采集、指数等各方面，都尽可能全面反映企业投资所需的经营要素，反映企业投资环境。

世行报告的设计理念就是要通过建立一套可跨国比较的指标体系，客观评估全球各经济体的营商环境现状，为企业投资决策和政府制定政策提供参考依据。从指标体系设计上看，世界银行重点关注各经济体近13万家企业在对外发展和合作经营中面临的风险和问题，构建了具有典型意义的营商环境一级指标。这些指标反复修改和完善后变为10项，将企业营商过程中所涉的经济、政治、社会等因素统统纳入考量的范围。在指标数据采集和指数方面，世界银行选取各国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级城市作为主要数据来源（俄罗斯为莫斯科和圣彼得堡），采用问卷调查方式，邀请专业领域人士例如律师、法官、第三方评估机构等填写。问卷是针对营商环境考量指标而设计。问卷得分的答案，即DTF（distance to frontier）指数直接反映各国营商便利度。DTF指数越大，营商便利度排名越靠前，说明经济体建立有助于推动市场交易和保护公众利益的法规就越多，对私营部门的发展设置的障碍就越少，监管系统的交易成本越低并且制度越健全，该国的政策法规环境就越有利于企业经营，在该国从事企业经营的活动条件则越宽松。以上分析可见，营商环境在宗旨和众多内容方面都与企业法律风险环境相契合。实践证明，营商环境的好坏直接影响着一国招商引资的多寡和区域内企业的经营状况，最终对经济增长、产业发展、财税收入、社会就业等各方面产生重要影响。营商环境也因其报告具有覆盖范围广、指标全面、数据客观等特点，广受各国投资者的肯定，已成为全球范围内评价一国营商环境的最权威报告。

营商环境的好坏是企业所处的外部法律风险环境优劣的重要表征。首先，营商环境报告指标中的多项内容与企业投资关注的法律风险环境的内容具有一致性，营商环境的建设会改善一国的法律风险环境。任何相关制度的缺失或者评价指数的高低都在一定程度上暴露出企业法律风险环境的某些问题。其次，营商环境报告中提及的开办企业、融资、跨境贸易、办理破产等投资活动都离不开相应的法律制度要求、适用及执行法律的程序等。营商环境指标中有关执行合同的情况及纠纷解决的状况也是法律风险环境关注的焦点和重点解决的问题。再次，法律风险环境不仅立足于法律制度及其运行等的司法环境，更关注对企业投资产生的影响。这一主观评价标准在营商环境问卷调查中被充分考虑，同样可以作为评价一国法律风险环境状况的参考数据。最后，营商环境指数和竞争性排名反映出各国在经济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和不足，这有助于提示相关国家，倒逼它们尽快推行高质量、高水平的投资便利化政策，完善和落实投资法规和规章，从而有助于促进该国营造公平、稳定、便利、高效的企业法律风险环境。

营商环境的优劣会对企业农业投资带来直接影响。国际上通常从三个维度评价某个经济体的营商环境是否利于海外投资，即营商环境的便利度化、法治化和国际化。便利化主要考察该经济体的政务服务和行政效率水平；国际化则注重分析外商投资企业的待遇标准、投资权益保护、国际知识产权保护、跨境贸易等方面；法治化的维度则注重分析产权保护、涉企收费、行政执法、公正司法、信用法治等方面。以上各维度的视角都与企业农业海外投资密切相关，覆盖到农业海外投资成功与否的政治、法律、金融服务、政府服务便利度等各方面。

二、

俄罗斯营商环境改善对农业投资的促进

作为法律风险环境的重要表征，营商环境反映了企业由“生”到“死”发展进程中因遵守相关政策法律花费的时间、成本和难易程度等。这一企业投资的“风向标”和“晴雨表”同样适用于考察俄罗斯营商环境。

（一）营商环境排名提升彰显农业投资环境向好

随着营商环境和引进外资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各国和地区均致力于营商环境的改革行动。在这方面，大刀阔斧的改革彰显了俄努力优化营商环境的决心。在营商环境优化改革前，俄罗斯经济大幅度下滑，不仅营商环境排名连续几年徘徊在120名左右，其世界竞争力排名也并不理想，俄罗斯 “投资环境差、投资便利程度低、投资限制多”的标签，一度严重打击了企业赴俄投资的积极性。2012年加入WTO后，俄罗斯逐渐意识到营商环境在吸引外资、提高国家经济地位的重要性，并着手改革。普京总统在《关于国家长期政策》命令中指示政府采取措施提升俄罗斯营商便利度排名，目标是从当时全球第120位提升至2015年的第50位、2018年的第20位。虽未达成排名第20位的目标，但近年来俄罗斯在营商环境优化改革取得了显著成效，令人瞩目。俄营商环境排名从2012年的第120位上升至2020年的第28位，并一度跻身于营商环境改进最大的10个国家之列。2014年到2015年间，俄罗斯凭借优良的表现成为金砖国家中营商便利度最高的国家。

进步飞速的俄罗斯营商环境排名得益于俄罗斯政府对投资领域所采取的各项措施，以及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实施的广度和深度。自2012年以来，世行《营商环境报告》中记录了俄罗斯的23项改革措施，从为企业设立“一站式”服务、税制改革、减少施工许可证取得时间，到取消监管部门对企业的无益检查、向企业提供咨询帮助等。由于幅员辽阔，行政区划众多，为了避免区域发展不均，俄罗斯设立政府战略倡议署，自2014年开始实施优化营商环境战略，对俄罗斯境内的89个联邦行政区中的21个进行投资环境评价，并借鉴营商环境发展前沿国家的先进经验，采用更符合俄罗斯国情的评价指标进行评价。到2016年，参与评价的联邦已经扩展到85个。为激励地方改革，普京总统亲自担任战略倡议署监督委员会主席，自2017年开始把营商环境改进情况纳入地方行政长官年度绩效考核指标，以调动地方政府改善营商环境的积极性。2018年，俄罗斯进一步降低行政成本，以提高俄罗斯营商环境的竞争力。

俄罗斯营商环境排名的变化对企业赴俄从事农业投资活动注入了强心针。尤其俄罗斯营商环境改革的深入使得俄经济逐渐摆脱衰退局面并逐步呈现出低速增长态势。投资环境的改善大大增强了俄罗斯的国际投资吸引力。根据世界经济论坛《2017-2018年全球竞争力报告》显示，俄罗斯在全球最具竞争力的137个国家和地区中已排至第38位。这种变化一定意义上说明，俄罗斯投资环境正步步向好，企业担忧的投资成本、政策透明度、政府执政效率等问题正逐步在俄罗斯得到纾解。

（二）营商环境改善有助于降低农业投资风险

营商环境的改善和提升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一个全面、系统、渐进的过程，必须持之以恒，与时俱进。它需要各项指标共同提升，并依赖政府高效、透明、廉洁的行政监管和服务。政府在产权保护、市场监管、税赋征收、基础设施提供、金融市场和劳动力市场运行、政府管理（如腐败治理）等营商软环境方面的塑造须发挥关键作用。结合农业产业的特点、营商环境指标内容以及俄罗斯在塑造营商软环境方面的实践不难发现，俄罗斯营商环境的改善促进了对俄农业投资的发展，并不断优化农业企业的法律风险环境。

首先，通过对营商硬环境的改造，不断提高农业投资的便利度。俄罗斯境内长期存在着基础设施环境不利、交通运输不便、仓储设施条件差、农业产业配套环境不佳等问题，限制了农业生产物资、农业机械及农产品的仓储和流转。为此，俄政府不断升级交通铁路、港口建设等基础设施方面的建设力度，提高农产品外运的便利度。通过符拉迪沃斯托克自由港建设，让更多农产品方便地出口他国。扩宽俄农产品的市场，也加强了与各国的农业合作。

其次，营商软环境的改变也在带来农业投资机遇的同时改善农业产业整体法律风险环境。以往，在俄罗斯，外资企业面临项目审批部门多、手续繁琐复杂、投资申请周期长等问题，严重损害了企业在俄投资办厂的积极性。通过营商环境建设，俄罗斯在企业从成立到注销的全过程上已建立较为健全的法律、政策，行政效率大幅提高。在2015-2019年间，俄罗斯开办企业程序大幅度减少、许可落地时间进一步缩短，为企业赴俄农业投资节约了时间和成本。在软环境的其他指标方面，俄罗斯不断加大农业项目的招商引资力度，通过政务服务标准化、农业建设项目的报批手续和流程简化、法治政策环境、生产要素市场环境改善等方面的举措提振投资者信心、扩大吸引外资的力度。俄远东吸引投资和出口支持署曾表示会把100万公顷（约1500万亩）土地用于农业项目投资；《俄中远东地区合作发展规划（2018-2024）年》更是承诺将在农业方面为中国投资者的项目提供土地和优惠融资。这些努力和举措无疑对于吸引农业投资、降低农业投资风险意义重大。

最后，稳定、长期的法律环境有利于企业投资中长期农业项目，农业投资的深度和广度不断加强。农业投资的长期性和周期性需要长期稳定的政治和法律环境。脱胎于前苏联体制下的俄罗斯，一直致力于经济体制的改革，其间出台大量法律、法规且法律制度变动频繁。不断调整的法律不利于构建稳定的法治环境，对农业投资不啻为打击。为此，普京政府已经关注到这一问题引发的一系列负面影响，不断出台各项制度来保障投资者权益。俄罗斯财政部起草《保护和鼓励在俄罗斯联邦投资法》，该法鼓励企业签署保护和鼓励投资的协议。根据该协议，企业将避免法律变更对自身投资的不利影响。尽管该法案的落实性广受外界猜忌，但至少反映了俄政府积极解决这一法律更迭频繁顽疾的决心，有助于增强外商的投资积极性。

三、

俄罗斯营商环境建设的不足为农业投资埋下风险隐患

俄罗斯营商环境的不断改善彰显了其发展经济、优化投资环境的决心，极大地促进了企业赴俄开展农业投资的信心和热情。以中国企业为例，中国对俄农业投资已由过去单纯的种养殖向加工、仓储、物流等多个领域延伸。不过，俄罗斯营商环境状况反映的是投资俄罗斯各行各业的普遍性情况。它并非针对某一产业，也不是俄罗斯各地区营商环境的加权平均。同时，俄罗斯营商环境指标存在不均衡发展的问题，分数较低的指标往往与农业投资项目关系密切，是农业投资法律风险环境中产生风险较大的领域。由此，对于意欲投资俄农业项目的企业，不能仅凭其营商环境的综合排名就形成俄罗斯农业投资环境较好、投资风险较低的印象，忽视对俄农业投资法律风险环境的识别，造成重大法律风险遗漏，影响投资效果。

（一）营商环境“名”不符“实”的风险隐患

营商环境排名和分数虽然越来越为各国所重视，但站在对俄农业投资视角，俄罗斯营商环境排名并未全面反映农业投资环境和法律风险环境状况。俄罗斯营商环境报告中的某些指标排名表现突出，实际却暗藏风险，甚至隐患重重，有“名不符实”之嫌。

1.营商环境数据存在行业局限性

世界银行《营商环境报告》只是在一些预设条件之上开发的评价指标，其指标设计和数据收集方面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因此，报告本身并非尽善尽美，不可能完全反映某一产业的投资环境。

（1）世行营商环境小组调查数据的内容不针对具体行业，从而无法揭示具体行业的特殊风险环境状况。调查问卷注重所有企业共同关心的活动程序、时间和成本投入等内容。这会使那些与指标信息相关性较强的行业营商环境得到反映和持续改善。例如企业获取建筑许可证的程序便利度指标与实体企业息息相关，因为获取建筑许可证越便利越利于企业快速投入生产；但信息或者电子商务业对该项指标的关切程度不高，从而对该行业营商环境的影响不明显。以农业投资为例，营商环境指标不涉及农业发展的劳动力、耕地、农业保险等重要要素，从而也不可能显示出任一经济体在这些方面的情况，进而无法对农业投资风险环境的这些状况予以评估。

（2）营商环境数据采集具有地域性。营商环境的考察主要以各经济体的中心城市及经济发展最优的城市作为问卷调研城市。这类城市往往经济开放性强、政府行政效率高、基础设施完善、法律政策落实效果好。由此可见，营商环境指标反映的投资环境状况是该经济体区域内的最优表现，并非经济体全境各处的状况，更不能体现出同一经济体内部不同地域的差异和行业状况。由波士顿咨询集团（Boston Consulting Group）以及多个俄罗斯和外国商会协助设计的一项调查显示，尽管在俄某些地区能在60天内让一家工厂通电，但其他地区所需的平均时间是288天。由于农业发展有地域选择性要求，对耕地、农机具等农业基础设施依赖性较大，俄农业发展尤其与中企的农业合作区域大多为远离中心城市的远东滨海边疆区、阿穆尔州、犹太自治州和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等。相比中心城市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情况，上述地区的农业投资监管主体众多、企业申请许可的程序复杂、时间、成本高。此外，这些区域的行政管理及廉政建设困难、农业惠民政策落实度低、企业维权不畅等问题突出。从这个角度来说，俄罗斯营商环境被称为“莫斯科、圣彼得堡营商环境”可能更为准确。

（3）随机调查对象覆盖面狭窄。由于参与营商环境指标调研的主要是专业人士如法律人士、律师及相关领域企业管理者等，并未覆盖各行业人员作为调查对象。这意味着那些知悉农业投资问题，较准确感知农业营商环境优劣的农民、农场主等并未获得与其他参与营商环境问卷调查人员更大的可能性参与数据采集。或者即使参与，也未必能通过既定的调查问卷，充分反映或者表达特定经济体的农业营商环境情况。

2.营商环境指标得分不均衡暴露农业投资多项风险

近年来，俄罗斯营商环境改革取得了显著成效，营商环境便利度指数显著提升，这表明俄罗斯改革实力强劲、投资竞争力逐步增强。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其在农业投资方面或者农业投资法律风险环境状况上就有良好表现。下表反映出俄罗斯营商环境十项指标，其DTF指数排名由高到底分别是获得电力、登记财产、执行合同、获得信贷、处理建筑许可证、创业、处理破产、纳税、保护少数投资者、跨境贸易。从各指标得分和同类指标各国排名情况看，俄罗斯营商环境指标得分及排名差距较大、各指标发展不均衡。其中，“获得电力”和“登记财产”两项与世界前沿的距离最接近、营商便利度高，这意味着在这两项上的程序相对便捷、企业能够享受到较好服务。然而，其他指标的得分情况并不理想，一半指标的分数位于平均分以下，严重拉低了俄营商环境整体排名；且暴露出这些指数事项与别国的差距。

然而，评估农业法律风险环境状况到底为何，仅从营商环境单项指标的分析并不能得到。需要结合俄罗斯联邦、其他联邦主体的相关法律、规章综合分析，方能得出较为全面判断。

以俄罗斯得分较高的“登记财产”指标为例。该指标涵盖了各经济体的土地行政管理情况，特别反映了企业将财产使用权登记到自己名下所需的时间和成本。但是，就农业投资而言，土地的使用是投资的基础性保障。俄罗斯土地私有权制度依据的是2001年10月和2003年1月实施的《俄罗斯联邦土地法典》和《农用土地流转法》。两部法律的实施为农用土地实现规模化经营奠定了基础。俄罗斯通过土地抵押法、土地评估法、地籍簿法等建立并形成以国家占主导、国有和私有混合型的土地流转市场，对经过国家地籍统计的土地可通过招标进行流转。租赁和买卖是土地流转的两种主要形式，其中租赁占主导。尽管俄禁止外国公民和公司以及外资股份超过50%的俄罗斯公司拥有俄农业用地，但外国企业可在招标中获得租赁土地的权利，且租期最长可达49年。实践中，将公民的土地份额出租给农业企业的租赁多为口头协议，没有备案。以上法律规定和实践并非全面反映在“登记财产”指标内，即使俄罗斯在该指标上的表现较好，也仅证明在财产登记效率上较高的状况，并不表明其他。

再以“获得信贷”指标为例。该指标反映了企业获得融资信贷支持的便利程度。俄罗斯在这一指标上的进步较大，反映出其在提高企业融资信贷便利度上的努力。不过，结合农业投资，情况可能会有不同。由于金融机构大多不相信农业产出具有盈利性，接纳农业资产作为抵押物的意愿不强烈。农业加工企业可以抵押工业用地和厂房获得融资，而养殖、种植类企业获得金融支持则相对困难。此外，农业金融产品的期限更多是短期，这是因为农业盈利能力和长期价值不易评估或被认可，故而长期项目融资困难。

（二）营商环境指标外的农业投资风险隐患

赴俄农业投资首先需要俄罗斯秉持开放包容的态度、构建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格局，提高对外经济开放度与包容度。不过，在农业引进外资方面，俄罗斯的态度是欢迎和慎重的。一方面颁布一系列法律和吸引外资的政策欢迎外资进入，另一方面又对外资可能产生的不利方面顾虑重重，政策忽左忽右、摇摆不定。以远东农业投资为例，远东凭借地缘优势一直是两国农业合作的重要区域。俄政府一方面迫切希望引进中资发展远东，另一方面又担心俄罗斯国家安全。由此，在对外国投资远东地区时，俄中央和地方政府存在政策不统一、审批程序繁琐、审批部门多等问题，给企业农业投资带来诸多不确定因素。企业投资俄罗斯农业项目需要识别和评估的法律风险环境庞杂。这些风险或者隐藏于那些营商环境改革不充分、建设不均衡的指标领域；或者可能存在于营商环境尚未提及或者关注不够的领域。若企业只关注营商环境指标及其维度所反映的投资环境状况而忽视了对俄农业投资可能涉及的其他法律风险环境隐患的识别，将引发重大法律风险事件，给企业造成无法返回的损失。以下风险隐患尤其需要引起农业投资企业的关注：

第一，法律适用与执行风险。在营商环境优化的过程中，若缺乏公正透明的法治环境建设，仅注重法律法规的制定，而忽视其执行和实施效果，最后再好的制度也会沦为“一纸空文”而难以保障、落实。虽然俄罗斯近年来法治营商环境有所改善，但公正、透明的执法、司法环境在俄罗斯尚需时日。俄罗斯政府腐败风险严重，在2018年全球清廉指数排名中，俄罗斯位于参与统计的180个国家中的第138位，仅获得28分（满分为100分）。行政执法中有法不依、过程不透明、程序不规范的现象较为常见。由此导致的行政机关办事效率低、行政审批时限长、选择性执法、吃拿卡要、故意刁难、以权谋私问题依然严重。尤其在远东地区等远离经济和政治中心的区域，灰色势力蔓延，地方政府执法随意性更大。企业在俄农业投资面临融资困难、工作签证申请困难等问题；投资盲目、同质化投资致使内部恶意竞争现象频发。一旦出现纠纷需要借助法律手段解决时，投资者不仅要面对漫长的诉讼周期，也要承担巨额的诉讼费用和时间成本。而农业投资的区域往往是那些营商环境较差，司法腐败较为严重的地区。这些法律适用风险随时可能使企业面临血本无归的窘境。

第二，劳动法律风险。农业项目往往需要大量劳动力，然而俄罗斯农业劳动力严重紧缺。以俄罗斯远东地区为例，远东地区人口稀少，现有劳动力仅适合简单农业生产。另一方面，为保障本地劳动力的就业权利，减少外来人口的就业竞争，俄政府一直实施较为严格的劳动力限制入境政策——不但提高劳务大卡的办理费用、削减办理劳务大卡的数量，而且延长了申请时间；同时申请人必须懂俄语、具备中等学历且学历可查；此外，工作签证的时间较短也是摆在企业的现实障碍。另外，俄罗斯有较为严格的劳动者权利保护制度，且多项制度不同于我国劳动法，如企业不能轻易辞退员工、工龄半年以上员工享受28天带薪休假等。这些限制性规定加大了企业在俄农业投资的阻力和风险，在营商环境指标中并未反映，但却是企业农业投资中必不可少的重要考虑因素。中国企业赴俄农业投资前若未充分了解俄罗斯劳工劳保等方面的法律规定，往往在本地劳工管理、应对行政处罚方面非常无助，导致企业运营成本高、效率低，一旦陷入法律纠纷特别是劳务纠纷时没有有效的应对举措，

第三，环境保护法律风险。企业农业投资离不开对农业生产环境的保护和重视。尤其在农业领域，耕地、水、森林等自然环境的保护有利于促进农业投资的可持续发展。为此，俄罗斯重视对环境的保护，将《2025年前俄罗斯联邦生态安全战略》、《俄罗斯联邦2012-2010年国家环境保护规划》、《俄罗斯联邦2017年生态年活动计划》等作为指导俄罗斯环境保护工作的国家战略、国家规划，对企业农业投资的环境要求严苛。因其环境保护要求总体严于我国，我国企业已有多起农业投资项目因环境风险事件导致项目暂停甚至搁浅。如其环保标准严苛，覆盖范围较广。以水质标准为例，在饮用水方面，俄罗斯对1387种化学物质建立了标准值，现有的水质标准在监测指标和指标限制上都比我国严格。在环保监督方面，俄罗斯不仅规定了国家、社会、企业三大环保监督主体，并且出台《环境保护法》对各主体的权利和义务详细规定，各主体的监督职责不同，监督效力各异。不仅如此，俄罗斯还在土地的使用和维护、化学农药产品的使用、转基因动植物的培育等多方面予以规定或者设定各项限制要求，以保障农业环境。企业农业投资中若忽视上述法律规定和义务性要求，很容易陷入环保风险导致损失。

四、

总结

企业的生存能力和风险承担能力直接决定了企业能否利用营商环境的优势、同时充分认识其不足之处，并采用合理措施确保在俄进行长期、良性的农业投资。俄罗斯营商环境优化的实践，为农业对俄长期投资提供了更好地环境并带来商机。但是，营商环境指标的局限性和俄罗斯营商环境建设上的不足与偏颇足以诱发各类农业投资风险。通过以上分析，对俄农业投资的我国企业应注重观测俄农业投资的法律风险环境、充分参考其营商环境报告排名和指标变化情况；分析营商环境指标具体内容，评估营商环境指标对农业投资的影响并采取相应对策。

第一，客观认识世行营商环境报告排名。面对陌生的投资环境，企业要避免“跟风”思维和盲目投资。就俄罗斯营商环境整体而言，其营商环境优化速度快并不意味着其农业投资环境改善快、农业法律风险状况好；营商环境建设成果显著也不代表所有投资领域不存在风险。企业赴俄农业投资过程中要注重观察农业领域的具体环境以及地域差异，利用俄罗斯营商环境整体优化的便利，制定针对性发展战略。例如俄农产品产量高、生产规模大，但农业技术创新水平低下长久以来一直成为制约俄罗斯农业发展的重要因素。尤其在农机方面，目前俄罗斯及远东地区急需更新农业机械、农机具和建立新的维修体系，而中国中小型农业机械设备在价格方面具有优势，非常适合俄罗斯的需求。俄现有的食品机械生产企业也难以满足食品加工企业与日俱增的需求，有些包装机械产品不得不从意大利、德国等欧洲国家高价进口。近年来，为优化营商环境，俄罗斯加强了在农业领域基础设施建设，企业应当把握这个机遇，积极利用办厂、资源获取方面的便利政策，加强在俄罗斯营商环境情况较好的区域内开展形式多样的食品加工和农业技术方面的投资合作。企业应当综合利用营商环境地域性差异特征，主动规避风险，在对俄农业投资尤其在俄投资办厂时，可以选在营商环境整体便利度较高的莫斯科及圣彼得堡等城市进行登记和注册，充分利用申请程序和时间少、注册成本低等优势，或者前往经济特区、超前发展区等区域投资。

第二，注重研判俄罗斯营商环境对农业投资的影响。世界银行的方法论虽有欠缺和不够完善的地方，但采用统一的标准样本企业、在全球范围内广泛开展问卷调查以及与各国政府和业界专家开展讨论和沟通，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报告的客观性。营商环境指标一定程度上可为企业农业投资提供投资环境及法律风险上的相关信息，其营商环境指标的优劣发展程度也侧面反映出企业投资过程中的优势和困境。因此企业首先要对俄罗斯营商环境指标予以重视和关注，其次，面对俄罗斯的10个营商环境一级指标，农业投资企业应当有所侧重和取舍，将重点放在“纳税”、“跨境贸易”等重点指标上进行分析，在对俄进行农业投资前对俄罗斯农业政策、法律法规以及农业投资环境做系统调研，尽量减少营商环境指标分数含义与俄罗斯农业投资法律环境信息的不对称，以立足俄罗斯营商环境实践树立正确的投资目标。同时，企业不应将目光锁定在在营商环境的一级和二级指标中的“硬指标”上，更要灵活考虑法治、政策等“软指标”，对营商环境进行客观的评估，面对营商环境优化中不可避免的政策变动风险和法律制度差异，企业应对此进行深入了解和研判，并针对预期投资目标，提高自身在资源、技术上的核心竞争力，针对重点指标下的机遇和风险制定符合企业发展前景的法律风险管理规划和策略，提高企业投资生存能力和风险承担能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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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俄罗斯联邦环境保护法》第50条第1款规定：“如果未制定有效的措施防止其不可控制的繁殖，未获得国家生态评估的正面结论，没有得到国家环境保护管理领域的联邦执行权力机关和其他联邦执行权力机关根据其职权和俄罗斯联邦立法发放的许可，则禁止生产、培育和利用不属于自然生态系统的，以及人造的植物、动物和其他生物体。禁止培育种植通过基因工程方法基因序列被改变的动植物，以及所包含的基因材料并非自然（天然）过程所得的动植物，为开展评估和科研而培育和种植上述动植物的情况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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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万利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