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异常观察 | 罗振宇的速成班
“新媒体的内容制造，就是放屁。”
—— C（黄金键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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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中的某一个晚上，父亲兴冲冲地塞给我了一盘录音带。他对我说，这个太好了，你赶紧听听。直到今天，我仍然无法忘记当时父亲的样子：急促的脚步，衣服上仍带着东北室外的寒意，而紧握着录音带的姿势，就像鲁迅笔下的华老栓，紧攥着一枚无病不救的人血馒头。
这张磁带是父亲的同事的亲戚从他的朋友那里转录来的，中间至少过了四五个人的手。磁带里记录了一堂价值一千的公开课，“如何在一个月之内迅速提高学习成绩”。虽然和父亲最初的愿望有些偏离，但它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归纳总结了磁带里的中心思想，在大学的每一个假期，都会复述给几个准备高考的小朋友听，而每一位小朋友，在听了一堂二手公开课之后，都显得心满意足。
十五年后，我听到了罗振宇的“罗辑思维”，那抑扬顿挫而又无可辩驳的正能量，突然让我产成了一种错觉：他是不是就是那盘磁带真正的主人，而他的听众，是否也正是那些已经长大成年的高中客户们？
九十九速成 就是这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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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一口地道的英语口语吗？不用八千八百八十八，不用八百八十八，只要八十八，只要八十八，八十八，英语外教抱回家。真人发音，全程引导，中国社科院教授精心打造教程。英语差，只是因为没有找到方法。”
这个世界的一切问题，无论阳痿、脱发，还是煲汤、榨汁，只要八十八，就都能够解决。关键是找到正确的方法。正如严伯钧在“罗辑思维”里吹嘘的那样，“古典音乐史一本本书去看，无头苍蝇乱撞，没有个十几二十年的功力是下不来的，按我的方法，可以迅速入门。”言下之意是，不如听我用十分钟吹一波，十分钟买不了吃亏，十分钟买不了上当，不就十分钟，来嘛来嘛。
这十年的知识爆炸，全靠这些小而美的内容制造者。
“在知乎上吹逼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分答可以在一分钟之内给你答疑解惑。”
一句话的本质，三句话的框架，五分钟的速成。亚马逊上卖得最好的社科类图书，叫做《极简欧洲史》；跟着谷阿莫，五分钟可以看完六部《速度与激情》；只要花半天的时间，一本书就能帮你愉快的戒烟，根本不会复吸。
在信息时代里，人人都是张无忌，只要掌握方法，一天就能学全乾坤大挪移。就像这两年的畅销作家林欣浩那样，每年写一本书打通一个领域：一本谈哲学，一本谈历史，一本谈厨艺，再来一本谈佛祖。
不知道怎么混 是因为你们更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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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六祖慧能开始，汉传佛教终于找到了一种简易成佛的速成奥秘。一念成佛。左脚搭在右脚上，满手血腥的鲁智深，一下子就证到了阿罗汉的果位。这时候的禅宗，勉强还有一点资质的要求。等再到了“一念净土”的净土宗分支，只要临死前念一句阿弥陀佛，就能被渡化到极乐净土免受六道，连资质都省掉了。
罗振宇几乎就是知识界的禅宗七祖。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不是修行的老和尚，而是渡人的大菩萨。你想要艺术，我给你五分钟的速成；你想要历史，我给你五分钟的速成；你想要创投，也没问题，你只要看着我的脸，就可以速成了。按照孟子的说法，“人人可以尧舜，万物皆备于我。”只要给你五分钟，让我给你一个框架，成佛的天梯就像童话里的魔豆一样，瞬间直升天界。
我们这个时代，因为有罗振宇这样的活菩萨存在，根本不缺启蒙。也正因为这样的活菩萨的存在，就永远留在了启蒙的阶段里。伸手党什么也不想知道，只要一个一键宏，next，next，自动搞定一切。你只给我番号，我到哪里去找种子？你只给了我种子，为什么不教我科学上网？你教会了我科学上网，要不要再给我一个免费的VPN？
“说那么多股票的知识干嘛呢？我根本不想听，给我一个Number吧。”最有用的投资服务，不是教你如何炒股，而是每天推送牛股号码。授人以渔，当然不如授人以鱼。我只想要鱼而已，你教我钓鱼，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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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罗振宇或者谷阿莫，给我们的甚至连鱼都不是。他们真正给读者的，不过是自以为得到鱼的幻觉。就像听说了秦始皇的母亲和吕不韦有过一腿，就会升腾起一股了解秦国历史的幻觉一样，知识早就成为了三俗段子的合集。
了解古典音乐，就等于知道巴赫热爱造人，瓦格纳和李斯特的女儿有一腿；了解电影，就等于知道杨德昌不跟蔡琴上床，昆丁塔伦蒂诺跪舔吴宇森；了解流行音乐，就等于知道黄耀明唱过“真心英雄”，王菲的祖父是国民党的立法委员；而了解文学，也就是知道陆游是个铲屎官，天天抱着猫不想出门。厉害了，我的陆游。
这样的知识有什么难懂的？无非是打雷要下雨，下雨要打伞，天冷穿棉袄，天热扇扇子。智慧就是，这么简单。知识无非是日常吹逼的谈资消遣，而艺术无非是装点书架的世界名著精装大合集。陀思妥耶夫斯基无非是无法言说的伟大灵魂，而中国文化无非是天人合一的究极体验。
一旦把话题扯到墨子和孟子的思想对立在哪里，维特根斯坦和柏拉图的分歧，安哲罗普洛斯的镜头语言和安东尼奥尼的分歧，读者们就露出了一张高傲脸。你还不如讲讲维特根斯坦家里到底多有钱呢，干嘛不说些让人听得懂的人话，我又不是学哲学的。听说安哲被摩的大镖客撞死了，你看，我懂电影吧？
真的让人懂，不如假装让人懂。没有人能做一辈子的好人，也没有人能够装成一辈子的好人，做好人和演好人都太难，不如骗自己已经是一个好人了。或者你跟我买一个只要八十八的服务，我来帮忙骗骗你。
看谷阿莫 等于修炼《提签涉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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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到底有没有一分钟速成的方法论？答案当然是有。
海尔兄弟的片头曲早就说得很清楚了。知识，说到底无非就是多问几个“为什么”。当你知道“打雷要下雨”之后，再去问问“为什么有打雷下雨”。带着一颗真正的好奇的求知心，就很容易发现全世界的现象都“是个难题”。这就是罗振宇先生的“逻辑”，一个小学生都应该明白的道理。
真的很了不起吗？
我们需要罗振宇，需要碎片化的知识，我们需要短视频，我们还需要无休无止的启蒙，我们需要在“豆瓣时间”里听白先勇去讲已经讲了几百年的红楼梦。可说到底只是，我们需要用最小的投入，骗自己没有那么庸俗。
用一句话总结一下，就是“又懒又笨又想不劳而获”。
后来，我辅导的那些学生，没有一个成绩真正能够提高的。不过，他们都在鸡汤中收获了自信。可是成年人的世界里，早就没有考试了。获取知识不是结果，而应该是满足自己的过程。如果知识不是在思辨中获得的，这样的知识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乐趣。
启蒙的真正意义，是告诉你还有太多不知道的，而不是你知道这些就够了。这是罗振宇和谷阿莫们引导的内容时代下，最为恶劣的一面。他们把知识的上限固定在只有三十分的水平，然后骗你已经得到了一切。而因此，新媒体时代的所谓内容制造，说到底，是根本没有内容。
前几天是王小波的忌日，又有一群人哭着喊着要重读、要怀念、要重新学习。其实要学习什么呢？有什么是这二十年里还没有成为共识的？就像现在这篇破文章还在啰啰嗦嗦地启蒙着独立思考、由此及彼的废话，只能证明，笨蛋不但还没有灭绝，而且越来越多了。
“熊出没”和“海尔兄弟”的智商差距 大概是世界变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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