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晚副刊 | 故乡的小河-周志明

故乡的小河

周志明

　　不经意间，额头就生出了条纹，那是深深浅浅记忆的年轮。记忆是什么？生命走过的路。这些年，历经万事，沉淀的流水淹没了一切，早年的光鲜犹如燧石迸出的火星，稍纵即逝。

　　唯有它，家门前的小河，像我的眼睛，始终闪烁着不息的光波。它莹莹地划过夜的昏沉，在冬日的寒气里升起暖暖的热浪，精灵似的闪跃，兰花般的清韵，这便是我很小的、单薄的、永远的小河！

　　要说，它只能算一条小河沟，或是一条小溪，小得像母亲手里的镇纸石，要是放眼望过，更像是外婆纳鞋的线。它从上游的堰口，顺着窄窄的河床，绕过水中的绊石，纤纤地游来，躺在童年的心窝。

　　它很孤清，除一丛水竹、几棵零落的桑树外，四周空秃，寂寥得目涩。唯有那水，清之又清，一个个小圆，散开又复归，敲着轻音乐似的键盘，委着伶仃的身子，噙着切切的眼神，沥沥地汇入十里之外的花溪河，我相信，它最终归依了大海。

　　那时，我们家境不好，其实，所有人的家境都不好。我们常常在窘迫的浮光中束手无策。很饿的时候，小河从门前淌过，土坎上的桑树挂满紫色的桑椹，采下来，塞进嘴里，微甜略酸，觉得胜似蜜桃。河中有小鱼，有小鳅，被我们掳在背篓里，拿回家用油炸得酥松，一口下去，那个脆香，至今想来都馋涎。

　　夏季，我们从集市买来刚刚孵出的雏鸭，相约把它们赶进小河的清池，我们称之放鸭。坐在竹影下，双脚浸入水中，不时溅起白花，讲趣事，看小鸭潜水，看它们觅食，听它们稚嫩的沙哑唧唧的对话。这时，天蓝，风清，泥土的润气，上堰口荷叶的芳香，一路摩挲，我们三番五次忘记归时。

　　记得是个初夏，如银的月夜，稻田的蛙声此起彼伏。一伙人从上游卡断，把小河圈成了大小不一的几个水凼，企图竭泽而渔，被我们发现。没有人吆喝，我们不约而同地冲进小河，用手扒，用脚踹，很快就捣毁了圈住小河的泥墙。我们和那伙人打了一架，流了血，那伙人落荒而逃，我们胜了。从此，小河的清澈，小河的鱼儿，小河的绵延在我们血的捍卫中成为雕塑。

　　摇篮的梦总是令人痴迷。然而，生计和需要，现实和梦想又总是难以合辙。为了营生，我们不得不离开小河。这一晃，竟是几十年。

　　当我和那个遥远的地方告别的时候，脚步已经蹒跚。回家了，回到光着腚子就相识的老地方，心底的围栏彻底打开。碰见儿时的伙伴，他们说，去看看小河吧。我问怎么了，他们说，小河不在了！

　　茫然无措，连依稀和似曾的印记都没有给我这个游子留下。注目岁月的风，风是一样的风，小河呢？时光把我们变老，也把一切改变。小河瘦弱的胸膛上，挺起一座研究所，一座高架桥，旁边是高楼，是宽敞的水泥路，是看不见尽头的车流，还有冬的花蕾，游走的灵魂。

　　我不知道说什么，世界很美，值得赞叹。我试图在小河的旧址上寻一片陈旧的绿叶——就像那结满桑椹的绿叶——哪怕半片也好，可是，我失望了。

　　我在眩晕的金光和漫天的声响中闭上了眼睛，眼角边，一滴老泪飘然滴落。故乡的小河，依然在我的梦中。

（作者单位：重庆渝南科技集团公司）

精彩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