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印度到中国——跨国家庭养娃记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随水文存 Author 随水
我从前并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子鲜有想要亲近的感觉,再加上网上看了不少关于熊孩子闯祸的新闻,更是对人类幼崽这种生物爱不起来,深感养育人类幼崽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情,无法理解那些乐在其中之人。
另一方面,我自己也很难说是一个合格的儿子。过去常年漂泊在外,毫无家庭观念,旅行路上甚至都想不到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我爸妈有儿子胜似没儿子;父母的话我自然也从来都不听,没跟他们作对就不错了,休想指望着我对他们尽孝。我很难想象自己这样一个浪子要如何成为父亲、如何与孩子相处,压根儿就没啥信心教育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因此无论是根据遗传学还是因果论,我这样的人假如学人家结婚生孩子,多半要遭现世报,大概率会摊上个跟我一样的王八蛋不孝子——所以我干嘛要结婚生子呢?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嘛!
总之呢,我过去是真心诚意地希望自己断子绝孙,千万别再生个死小孩出来遗臭万年祸害人间了。所以当我后来改变主意要结婚生孩子的时候,内心早已经历过了一场自我颠覆的观念革命,思前想后给自己进行了相当长时间的心理建设,起码做好了一半的心理准备。
之所以说是“一半”,是因为我做好的准备是生个女儿。长期以来我都在鼓吹“生男不如生女”,现身说法告诉广大人民群众:你们看,生个像我这样的白眼狼儿子有啥用?当然是生个小棉袄好!在馒头出生之前,我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女儿或许能规避掉“白眼狼二代”这一风险。护士把小馒头从产房里抱出来并恭喜我是个男孩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颇有一种“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宿命感——我的“现世报”终于还是来了。
确切地说,是我们夫妻俩的“现世报”。
这里要先来讲讲我们夫妻俩各自的性格特点。我是家中独子,家里人都说我从小就是个非常好带的“天使宝宝”——情绪稳定不爱哭闹,极其有耐心,给我一副积木或者一本书就能一个人呆很长时间;稍微长大之后喜欢拆东西,家里所有的电器都要拆开看看里面的结构,拆完倒也能装得回去,不到10岁就知道要怎么拆录像机清理磁头;小学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是拼图,玩拼图的时候可以心无旁骛保持一整天的专注,回想起来简直如同进入禅定一般。
我太太的性格与我截然相反,她是家中长女,自打生下来就成天哭闹个不停,让她爸妈十分头大。她的亲戚们回忆起她的童年无不摇头叹气,上房揭瓦的劣迹罄竹难书,因此如今女大十八变的反差教人颇为惊讶。她的家乡拉达克那种地方既无托儿所也无住家保姆,但他们有非常庞大的家族社区,村子里的人都沾亲带故,年龄相仿的小孩子会被送到不同亲戚的家里轮流看管。我太太当年是所有亲戚的“噩梦”,没人愿意照顾她,亲戚们会央求她妈妈(也就是我丈母娘)不要把她送过来——“你们从我家里想要拿走什么都可以,酥油、奶渣都可以拿去,只求你们不要把帕尔(Pal,我太太Palkit的小名)送过来!”
我问我太太,你究竟做了什么让亲戚这么害怕?她说亲戚主要是怕她乱跑乱爬出什么事情。她小时候从来不肯安安静静坐在一个地方,万一跑到公路上被车撞了,或是树上墙上摔下来受伤,甚至是掉河里淹死,人家担不起这责。另外,她虽然是女生,跟人打起架却是相当彪悍,成天惹是生非。身为当年十里八乡声名远播的混世魔王鬼见愁,我太太脸上有七个疤,正是小时候无比顽劣的证明。另外她从小就有一双“魔力之手”,喜欢乱碰东西,碰什么坏什么。不过呢,这种顽劣相伴随的是强大的运动天赋,她读书时是当地学校的短跑健将,长期垄断校运会短跑冠军,经常打破自己的记录。
馒头的性格就目前看来,好动的那七分随了我太太,也是个上房揭瓦的主;只有淡定的那三分随了我,不爱哭闹。
馒头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起就显现出了不安分的性格,胎动特别多。出生之后,他的大动作发育非常快,以至于我经常能从馒头身上感受到一种“恨意”——恨自己被束缚在一个不受自己完全控制的身体里,迫不及待要突破身体运动的极限。他4个月刚会翻身没多久,还不会使用四肢,就按捺不住扭动身体像条小虫子那样要往前爬;5个多月就能自己扶着围栏站起来,8个多月的时候居然独立爬上了沙发,9个多月开始跌跌撞撞像喝醉了酒一样走路……
坦白说,老父亲的内心固然骄傲,但也感到压力山大。馒头的好动实在有些超乎寻常,平日里免不了要跟他斗智斗勇。摊上这样一个孩子,可谓是痛并快乐着。再加上他出生在印度这一特殊情况,育儿过程中自然有不少事儿可以拿来大家说说。
从怀孕到馒头出生这段时期的故事,我在《生逢2020(下)黑暗尽头处的一束光》里已经写过,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本篇主要记述的是他出生后到断奶期间发生的一些事。
馒头是个典型的“新冠宝宝”,我们并没有特别计算,也并不想要凑这个热闹,可恰好就在新冠爆发封城的时候怀上了。回想起来我们运气实在很好,馒头出生的那段时间刚好印度疫情偃旗息鼓了一阵子,无论是住院生产,还是丈母娘等人从拉达克过来帮忙,都没遇到什么额外的麻烦;要是赶上印度那两波疫情严重的档口,恐怕医院床位和医生都成问题。
我太太生馒头和坐月子期间,丈母娘作为一名有经验的长辈在我们家里住了两个多月(详见《【印度日记】与拉达克丈母娘同住二三事》),提供了相当大的帮助。她回去之后,我们接过了带娃的重任。
育儿圈子有个说法叫做“一胎照书养,二胎当猪养”,感觉我们家的馒头一直都在被我当猪养。我跟我太太都是新手父母,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们要怎么做父母,唯一能参照的是我们的父母当年养我们的方式,然而他们也未必科学和正确。国内很多地方的医院在宝宝出生前会安排新手爸妈参加培训课程,然而印度并没有这类课程——他们可能从未意识到过育儿这种事还需要专门培训——所以我们相当于没上过驾校没考过驾照就直接开车上路了。
印度这边生孩子养孩子似乎都特别随意,馒头刚出生之后第一次洗澡是医院护士洗的,护士的动作相当粗暴野蛮,直接会拽手拽脚,我在边上看得心惊肉跳,感觉不像是在洗新生儿,倒像是在洗小猫小狗。后来我发现,印度人洗孩子都是这个套路,往盆里一丢就跟搓床单似的。
在这样一种大环境的熏陶下,我们也变得越来越粗糙。馒头刚出生的时候,我太太专门买了一个给奶瓶蒸汽消毒的玩意儿,每次洗完奶瓶奶嘴都煞有介事地进行消毒;馒头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发现除非把他绑起来不允许他动,否则根本无法阻止他用手摸各种脏东西,然后再津津有味地吸吮自己的脏手。馒头的手快如闪电,就像眼镜蛇攻击猎物一样,常常会从我们意想不到的角度进行突袭,简直防不胜防;他能够在地上爬了之后,拖鞋、垃圾桶、浴室脚垫这些东西都曾在我们根本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就进了他的嘴巴。带他到天台上放风,他会在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品尝”一下干鸟粪……我们只好自我安慰地认为这些鸟粪被太阳暴晒多日,细菌病毒都已经被杀死了;再说了,就算没有直接吃鸟粪,他的手本身是脏的——摸了地面再吃手,跟直接吃地上的鸟粪不是一回事儿嘛!在这种情况下,给奶瓶消毒简直成了一种讽刺……我们于是破罐子破摔放弃治疗,不再那么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邋遢大王就是馒头。
自从馒头学会翻身开始,就表现出了多动症的倾向——好奇心极强,家里各种闲事他都要管。只要他醒着就没有一分钟能够安静得下来,我跟家里人视频半个小时,他能在边上连续不停地闹腾半个小时,我们看他都觉得累,他却不知疲惫为何物。后来回国后带他去小朋友游乐的场所,他可以直接忽视午睡的需求,精力旺盛地从早上疯玩到下午,待机时间超长。
馒头遗传了妈妈的手贱,在他视野范围内的所有东西他都一定要摸要碰,如果不让他碰,会一直惦记着,非要摸过、尝过、玩过、玩丢、玩坏才肯善罢甘休,大部分东西在他手里都活不过一天,或者就是无故失踪。他尚未学会走路的时候,便会扶着桌子站起来,然后把桌上所有他能够到的东西都拉下来,因此家里1米以下的地方都不敢放小东西,桌子边缘15厘米以内的范围内也不能有东西;由于馒头太喜欢翻垃圾桶,家里的垃圾桶必须放在他拿不到的地方……可以这样说,我们每天的生活就是“防火防盗防馒头”,心累啊!
我在馒头身上可以感受到一种极为强烈的对世界探索的欲望,然而2021年4月印度爆发了第二波疫情,4个月大的他刚准备要大展身手探索这个世界,世界就对他关上了大门。
在过去这两年疫情下的非常时期,我们在印度的家是我们唯一能够依靠的庇护所,我太太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我的活动范围也不超过方圆一公里,每次出门不是去健身就是去买菜;馒头除了去医院打预防针之外,更是鲜有出门的机会。
在国内带娃出门放风是相当平常的一件事,婴儿车一推就出门了。我们在印度也有一部婴儿车,但在馒头出生后的一年里,我们只推着婴儿车出去过两次,是去当地的大型购物中心。印度大部分地方的路况和环境都实在不适合推婴儿车出去——中国到处都有无障碍设施,印度则到处都是障碍,对婴儿车和轮椅车都极为不友好。尤其我们住在当地人社区,出了门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而社区外面的大马路上一来尘土飞扬,二来车辆横冲直撞,三来没有像样人行道,推婴儿车出门堪比参加四驱越野挑战赛。
在印度推婴儿车貌似是一件很稀奇的事,至少在我定居的哥印拜陀从来没见过有当地人推婴儿车。穷人显然不会考虑婴儿车这种根本没什么机会用的“奢侈品”,而对于印度的有钱人家庭来讲,与其推婴儿车不如专门雇个佣人抱孩子。我认识的一个印度有钱朋友,太太生完孩子请了四个佣人,每次出门有俩佣人伺候,一个负责抱孩子,另一个负责拎包。印度女人抱孩子的方法跟我们不一样,她们会把孩子搁在身体一侧的胯部,让孩子的双腿夹着腰。这种“胯功”跟脑袋上顶重物一样,属于技术活,是从小用胯部顶水罐练出来的。在这样一种环境影响下,我也习惯了每次出门都抱他。后来带他坐飞机回国的时候,转机的十几个小时为了抱他把我累得半死,在机场看到其他带孩子的家庭都推着婴儿车,顿时傻了眼——这才想到婴儿车可以作为随身行李带进候机楼,登机之后再托运。
我头一回抱着馒头出门“见世面”是4月18号那天出门去买菜,把馒头带出去甫一亮相,立马就成了当地社区的“红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围观——南印度人民鲜少见到如此“肤白貌美”的小婴儿,更别说是黄种人长相的宝宝了。他们对于这种皮肤特别白的小孩儿有一个专门的称谓——Amul Baby,Amul是印度著名的乳业品牌,相当于国内的光明、蒙牛,意思就是跟牛奶一样白的小孩儿,算是印度语境下对宝宝最高的赞美。客观来讲,馒头的“白”是相对于当地人的黑而言的,由于他刚出生的时候有黄疸,接受了紫外线治疗,后来也一直主动让他晒太阳,我们那时候其实觉得他有点黑黑的。然而站在南印度的达罗毗荼人边上,再黑的黄种人也会被反衬得光芒四射。
南印度这边的宝宝脸上通常都会象征性地抹上黑色油膏,比如画上很粗的眉毛,或者点上几颗大黑痣。他们认为太好看的宝宝容易被“邪眼”(Evil Eye)盯上导致夭折,通过主动“毁容”来避免厄运,这就跟以前中国农村给小孩儿起“狗剩”、“猪蛋”之类的贱名是同样道理。馒头从来没画过这种丑妆,这也让他看起来跟其他孩子很不一样。
许多人都说馒头跟我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实际上他的五官各方面都要比我好看。像我这种极为理性的人在养娃的时候,会对“我家孩子究竟长得好不好看”这个问题陷入自我怀疑的悖论。就跟“情人眼里出西施”一样,瘌痢头儿子也是自家的好,作为亲爹我当然对馒头百看不厌,觉得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好看这么可爱……可问题是,天底下的父母难道不都是这样觉得的吗?恐怕每个人的朋友圈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晒娃狂魔,觉得自家的娃美貌无双天下第一,乃是落入凡间的天使、精灵。因此我就会产生一种怀疑:会不会只有我们自己觉得馒头长得好看呢?会不会人家赞美馒头的话只是些客套话呢?尤其是这边的印度宝宝看得多了,觉得他们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长达1厘米的眼睫毛简直不要太好看!可印度人却非要觉得我们馒头更好看。
经过对比观察,我发现馒头跟印度宝宝属于完全不同的类型——中国宝宝比较像熊猫宝宝,印度宝宝则有点像猴宝宝。因为相当一部分的印度宝宝尽管眼睛大,身体却瘦弱干巴,而且脑袋也都很小。由于人种和饮食的关系,南印度这边许多足月婴儿生下来都不足5斤,我似乎从没见过哪个当地宝宝是像馒头这样胖乎乎圆滚滚肉团团的。馒头3个月大的时候去医院打预防针,看起来比人家6个月的小孩还要大得多;4、5个月的时候,脑袋就跟2、3岁的印度孩子差不多大。
另外,正因为印度人人都是大眼睛,他们早已对此审美疲劳,并不会觉得大眼睛特别美,反而觉得我们这样的小眼睛很可爱(这有可能只是客套话);馒头又直又软的头发在南印度可谓“物以稀为贵”,让当地人很是羡慕,他们的头发通常都有些打卷,不够柔顺。
疫情持续的两年中,我们既不敢请人来家里帮忙带娃,也不敢经常带馒头出去玩,始终谨慎地同外人保持着距离。馒头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更是把左邻右里撩拨得心痒难耐。每天傍晚日落时分,我们会带他到屋顶天台上去放风,印度阿姨们看到他出现在天台上都会十分兴奋,使劲跟他挥手打招呼,有种在天安门城楼上阅兵的感觉。然而由于馒头平时见不着外人,在印度的时候表现得有些怕生。不过据我观察,他的怕生是有选择性的,小小年纪就是个“外貌协会”,晓得要以貌取人——这件事说出来我都觉得有点“政治不正确”,馒头对外人的排斥程度同肤色成正比,肤色越黑的人他越怕,楼下有个黑阿姨每次想要亲近他都会哇哇大哭。
很难想象,馒头如果在这样闭塞的环境里继续生活到两周岁会怎么样。随着他的月龄越来越大,对世界探索的欲望也变得越来越强,小小的居家环境越来越像一个囚笼。
囚笼这个说法毫不夸张,馒头在印度的时候,真心跟坐牢没啥区别。尤其是我被关在集中营里的那三个月,我太太一个人带娃分身乏术,每天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都不得不把馒头关在床围栏里。她在床上陪着馒头倒还好,当她需要做些其他事,馒头被一个人留在围栏里时,难免哭闹不止;而馒头越是哭闹,我太太越是心烦,有时忍不住便会打骂馒头,事后却又后悔不已——毕竟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呢?馒头每天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傍晚带到天台上放风,时间也不会很长,顶多半个小时,真还比不上监狱里的犯人。我太太着实情非得已,当时被负面情绪所淹没,自顾尚且不暇。一回想起那三个月煎熬的生活,便忍不住潸然泪下。幸亏馒头懵懂无知,否则这段经历恐怕对他也会造成心理创伤。
馒头离开印度那个囚笼般的家,便好似孙猴子从五行山下蹦了出来。
回到国内对馒头来说意味着一下子有了大量新地点、新事物供他探索,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兴奋得好像打鸡血一样。茶余饭后带馒头出去遛弯儿,他会如饥似渴地打量观察外面的世界;每天见到形形色色不同的人,也让馒头变得不再怕生。在这样一种环境里,馒头的心智渐渐跟上了体质的发展,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很多新东西。
馒头的好动和顽皮超乎大多数人想象,很多人肯定要说男孩子皮一点是正常的,那我就跟你们这样说吧——以我外婆92岁的高龄,她从来没见过比馒头更皮的小孩。我爸妈之前看馒头的视频只恨抱不到这么“好玩”的孙子,然而当终于抱到了孙子之后则表示:要是这个小孩让他们带,能把他们一把老骨头给拆了。
放任他满地跑了之后,馒头展现出了惊人的拆家能力,每到一处宛如拆迁队过境,又如哈士奇转世、暗黑破坏神附体,只留下满目疮痍。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横空出世,不知危险为何物,特别爱闯厨房和厕所;无论是荡秋千还是放烟花,他都无所畏惧;在小区里看到狗会主动冲上去抓狗尾巴,搞得人家狗一见到他就赶紧躲着走;在外面碰到比他大得多的孩子全然不怵,还要从人家手里抢东西……我爸唏嘘不已:这就是哪吒啊——魔童降世!
馒头不但精力过剩,智力也有点过剩,学任何东西都比同月龄的孩子快一步。这个好奇宝宝的眼睛每时每刻都跟小偷那样贼溜溜的,把周遭环境里的一切事物看在眼里,想方设法要搞到手摸一摸玩一玩。我举个例子吧,馒头从12个月大的时候就开始观察研究要怎么开关瓶盖,一有机会拿到饮料瓶就会反复研究把玩,终于在13个月大的时候掌握了开关瓶盖的技巧……从此我们不得不时刻警惕把各种饮料瓶都收好——水洒出来还是小事,最怕他把瓶盖不小心吞咽下去。亲戚家的孩子19个月才会拼搭大颗粒的乐高积木,馒头14个月就会了……能力越强,破坏力也就越强,随着他爬高爬低的本领越来越大,我们的压力也变得越来越大。
听起来可能会很凡尔赛,我好几次跟我太太感慨:真的希望馒头可以笨一点,让我们不用那么担惊受怕。凡事过犹不及,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孩子太聪明未必是好事。我只希望馒头将来至少能有他老父亲一半的耐性,一个没有耐性的人再怎么聪明也是枉然。
馒头虽然还小,却已经显现出了“钢铁直男”的天性特征,他会直接忽视各种毛绒玩具,对一切有活动部件的东西都爱不释手。他在印度时最爱的玩具是一副简易三脚架,上面有很多活动部件可以掰来掰去。或许是因为这种“直男”性格,馒头回国之后适应得很快,对外界非常有安全感,谁都能抱他;他平时几乎从来不哭,去打预防针哇哇叫过一阵便忘了;摔了跤会自己爬起来,跌完撞完哪怕淤青甚至流血也不在意。这种大大咧咧来者不拒的性格就使得馒头在外面几乎人见人爱——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假如遇上人贩子的话,馒头恐怕特别容易被拐走。
馒头淡定迟钝的直男性格很显然是随了我,他的体质也跟我很像。比方说我从来没在“干净又卫生”的印度吃坏过肚子,别看馒头这么不忌生冷不讲卫生,啥都往嘴里塞,出生之后倒也没因此生过病,壮得像头小牛似的。在南印度养娃有个好处——不用给娃买衣服,一年四季只需要穿纸尿裤和汗衫背心——这可不只是省钱,平时给他换衣服也特别方便。回国之前馒头从来没有穿过袜子和鞋子,他走路是光着脚学会的,后来穿上鞋子反而不会走了。如果在印度再生活个几年,他很可能会像印度人一样习惯和适应光脚走路。尽管馒头生在夏天长在夏天,突然回到冬天的上海倒也很适应,曾经有过一次在外面玩了之后着凉感冒流鼻涕,过一晚就自己好了。当然,怕不怕冷这种事,不同的孩子体质不一样,馒头刚好属于自发热体质,晚上睡觉时候身体像个小火炉一样。
印度人的生活方式,可以说是更原始,也可以说是更“回归自然”。走路光脚,吃饭用手,其实都很符合人的天性。对学步的孩子而言,光脚走路不但抓地力更好,也更为灵活——当然,前提是当地气候要足够暖和;用手抓东西吃也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这点在孩子身上非常明显。
馒头不肯喝奶粉,长势却又异常迅猛,因此五个月大我们就给他吃辅食了。最早吃的辅食是鱼,为了确保没有鱼刺,我太太会把鱼肉都用手捏一遍,捏成一个个鱼肉丸子用手喂给馒头吃——印度人所谓的用手吃饭实际上正是把饭捏成团状送入口中,她妈妈从前就是这样喂她的,这种喂食方式对她来讲不仅驾轻就熟,且有着代际传承的意义。用手喂饭可以精准投递到宝宝嘴里,最重要的是比起勺子,馒头也更愿意吃用手递过来的食物。
这种喂法回到国内立刻就遭到了爷爷奶奶的反对,他们觉得这样会导致馒头进行模仿,以后什么东西都习惯用手抓着吃,很不卫生。
我太太其实会用筷子,而且还用得相当不错。但她一直以用手吃饭为荣,认为这是他们的传统文化。我们或许觉得手抓让人难以接受,但事实上地球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所身处的文化都推崇用手吃饭——光是16亿穆斯林再加上10亿印度教徒就有26亿人之多。回国之后我们每天去父母家吃饭,我太太起初我行我素地在盘子里用手抓着吃,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有次朋友家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在我们家吃饭,还没开饭之前,我爸把煎好的春卷放在小碗里给了他一个,那个孩子迟迟不肯吃春卷。问他为什么不吃,他说了一句——“我不要用手吃。”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了我太太,正是因为童言无忌,让她猛然意识到了用手吃饭在中国是多么不受待见,“以用手为荣”的骄傲感荡然无存,打那儿之后她再也没有用手吃过饭,喂馒头吃饭也是规规矩矩用勺子。
事实证明言传身教非常重要,馒头很快就模仿起了用勺子吃东西,他有时候还不要大人喂,非要自己拿着勺子吃。
人的习惯可说是社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人的习惯,又会被身处的社会文化所影响,反过来巩固社会文化本身。我太太和馒头来到中国之后,进食方式都从“印度式”变成了“中国式”,这是必然的结果。如今回想起来,我刚好在正确的时间把馒头带回到了正确的地点,因为小孩子正是从一周岁起,开始大量地学习语言、培养习惯,从外界吸收各种各样的信息。
跨国婚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何克服双方文化背景的差异是一项巨大的挑战。我在跟我太太结婚之前,设想过各种可能产生文化冲突的情况,曾预感今后育儿问题上的矛盾和分歧或许会成为我们家的火药桶。所幸我对印度的社会文化做足了功课,我们之间的摩擦比我预想的要少得多。有一件事很能说明问题——我们在长达两年的疫情期间几乎每天24小时朝夕相处,却依然能够保持夫妻的和睦,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有了馒头之后,我们确实在很多事情上有过不同意见,但都没有发展出大的分歧。
睡觉问题。大人和小孩应当分床睡乃是育儿常识,我们一开始把婴儿床放在大床边上,我太太嫌半夜喂奶需要搬动孩子麻烦,没过几天就让馒头直接睡在了大床上,她说拉达克都是这样带孩子睡觉的。我当时跟她说:长痛不如短痛,你现在跟他一起睡了,虽然一时方便,但这样的话接下去几年你都得跟他睡。她贪图夜里喂奶方便不肯听我,果然孩子一旦养成了跟妈妈睡的习惯,想要分开就难了。
理发问题。这个问题的始作俑者是我丈母娘,他们拉达克人信奉藏传佛教,认为新生儿第一次剪头发剪指甲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传统上必须由寺院里的喇嘛来剪,主持一场法事,并且将剪下来的头发和指甲妥善处置。可我们在南印度上哪儿去找喇嘛做法事,因此丈母娘一直不让我们剪馒头的头发。我太太虽然没丈母娘那么迷信,但也不敢直接忤逆,阳奉阴违地偷偷剪过馒头刘海,被丈母娘发现后骂了一顿。馒头长到一周岁的时候,头发已经相当长了,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以为这是个小姑娘。最后回到国内我太太骗她妈说,已经在中国找过和尚做了法事,才终于给馒头剪了头发。
洗澡问题。我太太是干性皮肤,几乎不出汗,加上从小生活在拉达克这种干燥缺水的地方,因此没有每天洗澡的习惯。馒头的体质随我,容易出汗,还时常在地上摸爬滚打,生活在南印度这种热带地区照理说应该每天洗澡。我太太为了偷懒,经常两三天才给他洗一次澡,振振有辞地说:要是馒头在拉达克,一个星期也不会洗一次……
我的性格近年来变得比较佛系,生活中碰到诸如此类意见不合的事情,会说一下自己的想法,但要是对方听不进去也就随他们去了,不会固执己见。像睡觉的问题,最后吃苦头不能好好睡的是她自己;而理发和洗澡,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说穿了,世间之事大部分都是“小事”,真正的“大事”少之又少。
在育儿问题上,似乎只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是“大事”——汉语教育。就算没有被印度政府遣返,我也一定会在馒头三岁之前回国定居,因为必须要让馒头把汉语作为母语来学。
从当今世界各种语言的使用价值上来讲,汉语和英语无疑是价值最高的,重要性不相上下,学好这两种语言将来都很有用。从我们的家庭环境来看,馒头熟练掌握这两种语言应该不成问题。而之所以坚持汉语必须作为母语来学,是因为汉语的读写实在是难到逆天,需要从小打好基础。世界上其他的语言都是拼音文字,只要会说,学习读写是水到渠成;唯有说汉语和读写汉字完全是两码事儿,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学会上万个汉字的。
我跟我太太平时在家中英文会混着说,但我们家的语言环境可不止汉英双语这么简单。我太太的母语是拉达克语,属于藏语的一种方言;她虽然会说一些汉语,但在她看来,我跟上海家人和朋友之间说的上海话与汉语普通话是两种不同的语言——事实上从对“语言”的定义上来讲,我太太说得没错,因为上海话和普通话无法互相听懂。
也就是说,馒头生来就要应对四种语言——汉语普通话、英语、上海话、拉达克语。幸亏我们从南印度回来了,否则还得加上一门泰米尔语。我们怀疑可能由于馒头平时杂七杂八的语言听得太多,导致他现在对指令的理解有些困惑;据说双语环境的小孩儿普遍开口晚,不过也不用急,到时候一开口就会同时说几种语言。
我父母都是老一代上海人,跟馒头互动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使用上海话,他们当然是希望馒头能够奶声奶气讲一口萌萌哒的上海话;不只是我父母,所有的上海亲友都极力要求我教馒头说上海话。这让我太太感到很焦虑,怕馒头将来一开口都是她听不懂的上海话。有人肯定会说让我太太一起学上海话,但一来她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二来她觉得上海话是一门没什么学习价值的小众语言,内心有抵触。
我虽然对上海话挺有感情的,但我不得不承认上海话的灭绝只是时间问题,这是无法逆转的历史趋势。我看过一份统计,全中国的方言里,上海话是最岌岌可危的,现在的上海小孩普遍从上幼儿园开始就不说上海话了,20岁以下的上海人能够说上海话的不足20%。我见过一些全家都是上海人的家庭,教出来的小孩儿还是说不好上海话。估计等所有20世纪出生的上海人都死光了之后,地球上就没人再说上海话了。
鉴于我从来没指望过馒头学会上海话,因此在这件事上我跟我太太站在一边,关照我父母尽量不要跟馒头说上海话——一门注定要消亡的小众语言,又何必花时间和精力学习呢?毕竟馒头需要学的语言已经够多了,我们的家庭环境也不具备学上海话的优势;生活在上海的大环境里,只要他今后能听懂上海话就够了。
另一方面,拉达克语的生存现状比上海话更糟糕,全世界一共只有30万拉达克人,非常没有存在感。我觉得馒头还是很有必要学一下拉达克语的,一来这是他妈妈的母语,不会的话说不过去,今后跟娘家人都语言不通;二来有了拉达克语的基础,今后他如果要学拉萨藏语会很容易(不同藏区的藏语口音完全不同的,以拉萨话最为高贵好听)。我太太就能说拉萨话,我们希望馒头以后也能说拉萨话——不管怎么说,拉达克人作为藏族的一个分枝,馒头的身体里毕竟流着藏族血统。
馒头在学拉达克语的问题上就十分尴尬了——完全没有语言环境,我太太平时除了跟家里人聊视频之外根本没机会使用。于是拉达克语在我们家沦为了我太太专门用来骂馒头的语言,每当馒头不听话惹她生气的时候,她就用拉达克语骂他——毕竟这是她说得最顺口、最能够一吐为快的语言。大家想想自己生气想要破口大骂的时候,是不是用家乡话最爽?这个情况让我有些哭笑不得——馒头岂不是会对拉达克语产生心理阴影?
馒头能把拉达克语学到什么样的程度,恐怕只能随缘。除了汉语之外,馒头对其他各种语言能够掌握到什么样的程度,我都不会去强求。既然现在已经回到国内,显然不用再担心他的汉语水平。另外我认为,与其各种语言都会一点,不如精通一两种。比方说我太太会英语、拉达克语、藏语、印地语、汉语,然而无一精通,这就让人很头大了。
许多朋友都曾问过我,我太太的中文到底掌握到什么样的水平。她以前在中国台湾留学过,虽然会一些日常的中文会话,但读写能力很弱,整体中文沟通能力约等于学龄儿童,因此呆在中国相当于是个文盲。很多人可能没有意识到,在当今中国生活高度依赖汉字读写能力,我们日常生活中有太多操作依赖于手机应用,而相当一部分应用都不支持英文。因此她在生活上对我的依赖程度非常高,地图导航(谷歌地图在国内的使用体验很差,高德、百度都没有英文)、叫外卖、叫快递这些看似很简单的事都无法独立完成,连买个姨妈巾也要我帮她找具体的规格。由于我不用上班可以随叫随到,这种“什么事都可以找老公”的便利性进一步加深了她的依赖。
我对我太太的宠溺注定了我只能自食其果。之前在南印度定居的时候,除了我被关在集中营的三个月里,我太太从来没有独自出过门;回到中国,她就更加没理由独自出门了——更别提独自带娃出门。从积极的方面来讲,我有了更多的家庭亲子时光,一路陪伴馒头的成长;从消极的方面来讲,这挤占掉了我大量写作时间,全部的家庭事务都压在我身上,不得不重新平衡养家和管家——世间之事大抵都是这样有得有失。到国内之后,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又当爹又当妈,又主内又主外,事必躬亲忙得不可开交——某种意义上可说是处于“半丧偶式育儿”模式。我最渴望听到我太太对我说的话就是:“爸爸,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比方说馒头回到国内需要换疫苗本、打预防针,我跑到社区卫生中心办的时候就发现大部分孩子都是妈妈一个人领过来的。搁在我们家里,馒头的事是我的事,妈妈的事也是我的事,我必须亲自上阵才行。
馒头一周岁前的预防针是在印度打的,印度医院有一张疫苗卡,上面记录了接种情况。为了把印度的接种记录转到国内,我得要先一个个参照中英文名称来核对接种的时间,整理翻译成中文,最后经过专业医生的核对确认,才能转录到国内的疫苗本上。印度跟中国的儿童预防针大同小异,部分疫苗的接种月龄有差异。我注意到脑流、乙流的疫苗是中国特色,印度那边不打(听医生说美国也不打),所以回来要补打;而伤寒疫苗则是印度特色,这玩意儿主要靠粪便传播,大家懂的。
上海这边给儿童打预防针还是很方便的,完成了体检、建档就能免费接种,APP上可以预约。但就这么一点事,我太太也没法儿一个人搞定。给馒头建档的时候,要留妈妈的联系电话用于回访,结果妈妈那栏只好写上我的名字……顿时觉得任重道远。医生叮嘱我赶紧给馒头上户口,上完户口在疫苗本上把身份证号填好。
馒头上户口要略微麻烦一点,前后跑了三趟,最关键的一个材料是馒头的出生证。他的出生证需要在印度认证三次——首先由印度民政部门和印度外交部分别认证,再由中国驻印度使领馆进行领事认证。做这些认证只有一个目的——让国内的部门可以确认这份材料的真实有效。
认证的流程我们之前就有过经验,太太跟我注册结婚时所需的单身证明也得如此认证一遍,在国内使用时加上翻译件即可。不同的是,我当时直接在淘宝上找了个翻译公司将单身证明翻译好之后就能在上海民政局使用;可这次上户口的派出所却不认可翻译公司翻译的出生证,让我必须去指定的五家机构翻译,正是这个原因让我多跑了一趟。
除此之外,其他材料都大同小异——孩子的中国旅行证、父母的护照和身份证、父母的户口簿。护照上所有带签证和出入境章的页面都要复印,因为派出所需要核实出入境记录。报户口的时候宝宝不用去,只需要父母双方到场填表签署未加入其他国家国籍的声明书。不过呢,作为出生在境外的小朋友,提交材料之后还需要进一步审核,会在45个工作日内回复是否需要补交材料,只有等审核通过才能正式上户口。
馒头正式成为中国公民,让我太太感到些许失落。她当然也希望馒头入中国籍,只是从此儿子跟自己不再是同一个国家的人,多多少少会内心伤感。自己的祖国即便再怎么不堪,作为从小生长的地方总是有感情的。至于我太太今后能不能、会不会入中国籍,并不是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
馒头目前只有一周岁多,漫长的育儿道路才刚刚开始,我却已经年过四十。我太太对我的年龄常有种焦虑,她说不敢想象等到馒头20岁的时候,我都要60岁了。但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当爸爸当得太晚——我是个心智晚熟的人,若早几年的话几乎可以确定我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而我的“高龄”使我在馒头出生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在我太太怀孕的期间便早早进入了父亲这一角色。
看过一些资料上说,父亲在育儿过程中普遍会倾向于给小孩儿更多的自由,这点在我身上格外明显。我自己是个粗糙惯的人,什么样的恶劣环境都能忍受,在养娃的问题上也比较粗放。我信奉“若要小儿安,常带三分饥与寒”——孩子不肯好好吃饭那就让他饿着,家里又不是没吃的,饿不坏的;衣服穿得少,冷就冷呗!吃地上的垃圾,不卫生就不卫生呗!就算生病又怎么样?生了病又不是不能治,难道还指望小孩子一辈子都永远不生病?难道一辈子都保护着他?不让他吃点苦头怎么长得大呢?
各位不用急着诟病我,我也只是脑子里想想而已,馒头的妈妈和奶奶才不会如此放任。但我是真心觉得,孩子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现在孩子的物质条件早已远超古代的皇子皇孙,如果你摒弃掉攀比心理会发现大多数孩子在物质上其实什么都不缺——孩子真正需要的是父母足够的陪伴。从这一点来讲,馒头和我都非常幸运,疫情的缘故使我有大量的时间参与到陪伴馒头成长的过程中。
馒头在对世界跌跌撞撞的摸索中慢慢地成长着,这对我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自我成长的契机。我虽然是他的父亲,但他更是我的老师,教会了我从孩子的角度重新看待这个世界。陪伴孩子成长是一场深刻的自我发现、自我探索以及自我反省,与馒头朝夕相处,才终于知道了自己当年是如何一口奶一口粥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长大的,又是如何一点一滴一花一草认识这个世界的。有时候我多么希望他快点长大,可以少操点心;有时候却又希望他长大得慢一点,当下的时光一旦逝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更不用说有一天他终将会展翅高飞离开我们。
养了娃之后让我确信所谓“灵魂”恐怕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象,至少绝不可能有什么创造每个人灵魂的“唯一真神”。从馒头生下来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注意观察着他探索和学习的轨迹。新生儿的天性与动物全然无异,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大脑的逐渐发育,以及与外界的互动如何慢慢塑造出他的心智——或者说所谓“灵魂”。另外,我原本期待着能够从馒头身上看到“前世记忆”的蛛丝马迹,结果只看到了个毛线——小孩儿哪怕有一星半点儿的前世记忆,也不至于无论拿到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有了孩子让我的心地变得柔软了起来,不再反感人类幼崽,每当看到别人家月龄相近的孩子,便会想到馒头,产生一种亲近的感觉;养儿方知父母恩,对自己的父母也有了更多的理解和体贴……毫无疑问,我的人生因为这个孩子的降临变得完整了起来。
我跟我太太的结合是一场神奇的缘分,馒头成为我们的孩子则是一场殊胜的相遇。我太太一直说馒头是我们的Lucky Boy,他出生前前后后的因缘际会已经给我的人生带来了许多不平凡的经历。正是因为他刚好来到这个世上,那些故事才会发生,我的文字才会闯入大家的眼睛……
虽然现在馒头是如此需要我们,但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会与我们分道扬镳,拥有自己独立的人生——这样想并不会让我感到消极与不安,反而会更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一个当下。认真地活好当下,明天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我从来没想过要规划或者期望馒头将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因为我自己的人生就完全不是按照规划来的,也或许我并无缺憾需要通过孩子来弥补。我不盼着他今后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未来当我们分别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我会感谢他成为了我的儿子,他能感谢我成为了他的父亲。
无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我能很确定地说:馒头,谢谢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成为了我们的儿子,让我们一起长大吧!
点击图片即刻探索下一世界
点点在看,带你一起畅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