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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爱玲的小说相比,电影《第一炉香》改了什么?

江玉婷 好书探 2024-01-29


10月22日,许鞍华导演的电影《第一炉香》上映。当日,豆瓣电影《第一炉香》开分5.9分


截至10月24日,豆瓣评分还在降。


紧随其后的热搜话题是“第一炉香马思纯演技”,阅读量2.1亿,讨论次数2.7万次


在话题主持人“西部影评人李慕白”微博下的高赞评论是,“不是每个人都要骨瘦如柴才好看。电影的好坏还是要看整体的。”


“西部影评人李慕白”回复:说得不错。


有趣的是,几乎同时登上热搜的话题“被第一炉香影评笑死”迅速在榜上消失,阅读量有1.3亿次,讨论2.7万次。



那些“笑死”的影评包括:


“葛薇龙的宵夜是一大盘炒面和一大盘虾饺烧麦双拼(足足有9个)你敢信?”


“彭于晏看起来能拉五吨煤,拉完还可以去健身房给我上私教。感觉他俩不在调情,而是彭于晏在跟马思纯说私教安排计划,要想减脂今天做十个深蹲,少摄入碳水。”



还有网友调侃:“祥子和虎妞的爱情故事”


这条留言点赞量近5000


在电影正式上映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马思纯因体态丰腴受到诟病。


她大不符合葛薇龙的扮相。


在张爱玲的小说里,葛薇龙第一次见姑母,姑母就叫人寻了一件鹅黄色丝质衬衫,葛薇龙穿着觉得大,下人便用别针把腰间摺起来。姑母还评价:“你的腿太瘦了一点,可是年轻的女孩子总是瘦的多。”



电影里,这一段删去了。


在梁宅,下人能立马找到的一件丝质衬衫,虽然书里没写明,但大概率是姑母的。大概拍摄组也很清楚,假若马思纯穿上俞飞鸿的衣服,无论如何也不会觉着大,更不会到了还要用别针把腰间摺起来的程度。这一点观众能看出来,导演许鞍华又怎么会不清楚。


既然扮相上确有出入,为什么还要选择马思纯演葛薇龙?


在“一条”的采访里,许鞍华这样回答:


2019年初我就定的马思纯,为什么选她,因为我看完《七月与安生》就觉得她的爱情戏很好。有些人能演爱情戏,有些人没办法的,比如见到一个男孩她愣住了,有些人能把那个“愣住”演出来,可就是没有真正爱情的感觉,但马思纯有。那么在拍《第一炉香》的时候,我觉得她演的几场爱情戏还是很到位的。


许鞍华的回答不长,但全在点上。


首先表明态度,是自己选择了马思纯;其次解释了原因——因为马思纯能演好“爱情戏”——这也是电影《第一炉香》的定位。


导演许鞍华


电影把小说的悲剧性和复杂性削弱了,让它更像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并在一定程度上续写了小说,回答了小说戛然而止的部分:葛薇龙和乔琪乔结婚以后,过得怎么样?


更丰满的葛薇龙被“削弱”了

《第一炉香》

《第一炉香》是张爱玲的第一部小说,一经发表就让这位新人在文坛崭露头角。


故事讲的是南洋中学学生葛薇龙希望留在香港求学,于是向姑母求助,即便这位姑母名声不大好。用当事人的话是“自甘下贱,败坏门风,兄弟们给我找的人家我不要,偏偏嫁给姓梁的作小,丢尽了我娘家那破落户的脸。”多年后,姑母如愿继承了大笔遗产。


小说里,葛薇龙清醒、机敏。住进梁家的第一晚,打开挂满衣服的衣橱,葛薇龙偷偷一件件试过织锦袍子、海滩上用的披风、喝鸡尾酒的下午服、晚礼服,发现件件合身。惊讶过后,她回过神来,把晚礼服从身上剥下,向床上一抛,人膝盖一软,在床上坐下,脸一阵阵发热,低声道:“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


就像茨威格说的那句,“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此时的葛薇龙已经清楚地知道,想要完成学业需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出卖自己。


然而电影中,镜头里只有马思纯惊讶地翻衣橱、试衣服,吃大盘烧麦,听着楼下的舞声和人声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砸衣服的片段,以及那句“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还是女仆说的。



那一夜,马思纯饰演的葛薇龙没有忧愁,脸上没有一阵阵因羞耻而产生的发热。她的眼里只有天真,吃完夜宵后的满足,和对新生活的期待与忐忑。


小说里,葛薇龙和姑母的关系让人联想起一种深海里的动物——鮟鱇鱼。鮟鱇鱼生活在深海,它的头部有个肉状突出,形似小灯笼。深海中许多鱼都有趋光性,于是小灯笼就成了鮟鱇鱼引诱食物的利器。葛薇龙之于姑母,正如小灯笼之于鮟鱇鱼:


对于追求葛薇龙的人们,梁太太挑剔得很厉害,比皇室招驸马还要苛刻。即便是那侥幸入选的七八个人,若是追求得太热烈了,梁太太又奇货可居,轻易不容他们接近薇龙。一旦容许他接近了,梁太太便横截里杀将出来,大施交际手腕,把那人网罗了去。那人和梁太太攀交情,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末了总是弄假成真,坠入情网。


亦舒的《喜宝》有一句经典台词:“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要很多很多的钱,如果两件都没有,有健康也是好的。”姑母也是如此,不过她两样都要:不但要很多很多的爱,也要很多很多的钱。如果得不到,就要想尽办法得到。眼下,葛薇龙就是那个办法。



这样的把戏,葛薇龙看惯了,倒也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唱诗班的卢兆麟——他是大学生,相貌好,网球打得也好。葛薇龙不信教,频频去唱诗班全是为了他。但卢兆麟也落了网。


园会上,葛薇龙眼睁睁看着卢兆麟来了。姑母花枝招展地迎上去,“两人的眼珠子像是用线串成一串似的,难分难解”。看着这一幕,葛薇龙“忍不住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噎得眼圈子都红了”,暗暗骂到:这笨虫!这笨虫!男人都是这么糊涂么?”


然而这暗流涌动、刀剑交锋的“名场面”,在电影里被稀释了。看着卢兆麟和姑母在阳伞下热络,马思纯扮演的葛薇龙的眉眼里没有丝毫挣扎、委屈、痛苦,反而像去秋游的小学生一样盎然,抬着一张朴实、憨厚、稚嫩、懵懂的脸迎来送往。园会上,她和乔琪乔的会面确实如许鞍华所说,是一场有感觉的爱情戏,演出了“见到一个男孩后的愣住”


“愣”是“楞”住了,但“楞”住之后,就没有然后了。一个体型上较原著更丰满的葛薇龙在复杂性上被削弱了。一旦削弱了人物的厚度,就很难再去讨论演员的演技。当角色本身变单薄,即便完成度再高,效果本身也被削弱了。


彭于晏饰演的乔琪乔



第一炉香烧的是什么?

《第一炉香》

葛薇龙爱上乔琪乔这件事,顺利得一塌糊涂。


乔琪乔和司徒协不一样,司徒协是个上了岁数的富商,一心想用钱引诱葛薇龙。乔琪乔没钱,虽然乔家殷实,但他有二十几个兄弟,生母早亡,自己又不受父亲宠爱,分不到几个钱。


范伟饰演司徒协


乔琪乔和姑母不一样,姑母想利用葛薇龙;而乔琪乔靠近她,却从没想过利用她。乔琪乔跟卢兆麟不一样,乔琪乔有魅力,又未被姑母拿下,反惹得姑母恼怒。


在乔琪乔面前,“她有一种新的安全,新的力量,新的自由。”这不啻于让寄人篱下的葛薇龙感受到重新掌握人生的快感。


然而,“新的力量”很快消失了。这个夜晚,乔琪乔趁月色翻墙而入,爬上了葛薇龙的床。当葛薇龙沉浸在爱意中,又在是夜目睹了乔琪乔爬上女仆的床。葛薇龙明白,乔琪乔是个浪荡子。“他爱她不过方才一刹那,可是她自处这么卑下,她很容易就满足了。”


这时葛薇龙决心回上海。她没坐梁府的汽车,而是自己去买票,回来的路上挨了一场大雨,开始发烧。她想起父亲书桌上镇纸的玻璃球,儿时生病总握着它降温,抓在手里很沉。“想起它,便使她想起人生中一切厚实的,靠得住的东西。”


躺在床上养病,葛薇龙处于纠结中,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其实她早就意识到,自己走不了了。张爱玲写到,“三个月的工夫,她对于这里的生活已经上了瘾了。她要离开这里,只能找一个阔人,嫁了他。一个有钱的,同时又合意的丈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姑母是前车之鉴,得到巨额遗产后,她还要许多人的爱——即便是用燃烧他人的方式,替自己夺得爱。


在葛薇龙看来,姑母求爱的方法可笑,她不想如此。权衡之下,葛薇龙下了一个决定:让乔琪乔娶自己,她来赚钱。姑母象征着“金钱”,乔琪乔象征着“爱欲”,葛薇龙想要很多很多的钱,还想要一个爱人——即便这个爱人并不足够忠诚。于是,她只能献祭出自己,把自己像一炷香一样点燃。


小说里是这样写的:“从此以后,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给了梁太太和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



葛薇龙不想成为像姑母一样的女人。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重蹈覆辙了——为了金钱和爱欲燃烧了自己。姑母这柱香已经燃尽了,不能燃烧下去。于是,她找到年轻的女子替她燃烧。葛薇龙就是这柱香,等她燃尽了,她也会找到替代的,新的香。




葛薇龙——另一个出走的娜拉

《第一炉香》

剧作家易卜生写了一部剧《娜拉》(《玩偶之家》),讲的是一位已婚女性娜拉意识到自己是丈夫的傀儡,孩子又是她的傀儡,为了逃脱这个家,为了获得爱情,她决心出走。后来,鲁迅写了一篇文章《娜拉走后怎样》,揭示了娜拉的命运: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娜拉是一个新式女性,葛薇龙也是。


一开始,葛薇龙是为了求学。2年前,父亲听说上海有战事,带着一家老小到香港避难。家里积蓄难以维持,父亲想想还是要回上海。可她马上就要毕业,回到上海换学堂,还要多读一年。但如果独自留在香港,生活费都成问题,更何况是学费。


于是,她来到姑母门前,穿着学校的制服,在翠蓝竹布衫上套一件绒线背心。葛薇龙对着玻璃门扯衣襟,理理头发,端详着自己,又不敢敲门,把眉头一皱,掉过身子,将背倚在玻璃门上。



那局促的样子,就像于连第一次来到雷纳尔市长家门前。他穿着雪白的衬衫,腋下夹着一件干净的紫花呢外套,不敢伸手去拉门铃。


葛薇龙站在门外,女仆睇睇和睨儿向门外看去。


后来,葛薇龙明白,读书不顶用。


仆人睨儿直戳戳地点出要害,她说:“不是我说扫兴的话,念毕了业又怎样呢?姑娘你这还是中学,香港统共只有一个大学,大学毕业生还找不到事呢!事也有,一个月五六十块钱,在修道院办的小学堂里教书,净受外国尼姑的气。那真犯不着。”


这是葛薇龙第一次出走——她选择离开家人,留在香港。然而这次“出走”刚走几步,她就意识到“此路不通”。剩下的,几乎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嫁个合心人也很难。


电影还原了这一段,葛薇龙冷笑道:“姑妈这一帮朋友里,有什么人?”不是浮滑的舞男似的年轻人,就是三宫六嫔的老爷。再不然,就是英国兵。中尉以上的军官,还不愿意同黄种人打交道呢!这就是香港!”


乔琪乔“光速”出轨后,葛薇龙试图第二次出走——这次出走失败了,她既是回来,也是堕落。鲁迅预言的2种可能,葛薇龙全占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葛薇龙面临的不是爱情的抉择,而是她根本没有出路。


《第一炉香》里生成了一种诡异的关系:姑母无法独自存活——她需要鱼饵;乔琪乔无法独自存活——他需要钱袋;葛薇龙无法独自存活——她需要钱和爱。3个只能依附他人存活的人连结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可存活的共生关系。


然而,这种看似稳定的共生关系脆弱,短暂。姑母劝乔琪乔娶葛薇龙时说:“当然,过了七八年,薇龙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赚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在英国的法律上,离婚是相当困难的,唯一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住对方犯奸的证据,那还不容易?”



七八年后的葛薇龙,会成为下一个姑母吗?还是像用旧了的玩偶一样被扫地出门?电影给出的答案是前者,在2次婚纱照的拍摄中,葛薇龙完成了权力的更迭,她站在姑母曾经的位置上。


小说《第一炉香》最残忍的部分或许在结尾。


葛薇龙和乔琪乔过年逛街,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出来揽客,媚笑着被两个水兵架走了。还有水兵把葛薇龙视作同类,两人仓皇上车。


乔琪乔说:“那些醉泥鳅,把你当做什么人了?


 ”葛薇龙说:“本来嘛,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


乔琪乔一手管住轮盘,一手掩住她的嘴道:“你再胡说——”薇龙笑着告饶道:“好了好了!我承认我说错了话。怎么没有分别呢?她们是不得已的,我是自愿的!”


在新年的爆竹声中,葛薇龙流着只有她能触到的泪。


“薇龙的一炷香,也就快烧完了。”


张爱玲在结尾,如是写到。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初审:江玉婷

复审:张中江

终审:张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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