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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正经地怪力乱神的志怪学术书是怎么做出来的

华昭 好书探 2024-01-29

这篇文章迟到了两个月。

就像当初收译稿一样。

就像收到译稿后编校一样。

经历过长长长长的等待和挣扎之后,样书终于到社,一本正经探究“志怪”缘起、剖析背后社会文化心理的书的营销就如火如荼开始了。


一定不是所有的编辑手记都这般姗姗来迟,直到五一之前实在过意不去,眼瞅着马上就被驼峰上的稻草堆压死,回头一扫,后面排山倒海还有一大波新书嗷嗷待哺……死命令死命令,节后一定得交了,不然真要提头去见营销编辑了。


接下来的事情想必读者们都知道了,假期返工首日北京就喜提弹性居家。得,这下想“见”都不得了。


编着编着,疫情就来了


抬起敲编辑手记的手、揉揉五米开外不辨人马的眼睛,新书不新,出版上市已然数月有余,这才猛一哆嗦,因为如果不是回头反观完全没料到,《关羽:由凡入神的历史与想象》完完全全是在疫情之中诞生的作品。


第一轮译稿提交的具体时间,印象不深了,可见当时并未波及翻译和出版进度,非正常时期若是人人身处其中便很难察觉;付梓之时,举国上下均笼罩在疫情阴霾之下,许多人没能回家,于异乡再次挨过一个无法与家人共度的春节;等媒体看到这本书,想采访著者和译者的时候,国内的风声就很紧了——而我,写文章的前一秒刚收到译者老师穿越万里自上海发来的荐书音频。有译者手记为证:


全书正式的翻译工作始于2018年上半年,刚开始本拟于当年年底完成,但由于各种原因,最后延宕至2020年初的疫情期间才完成初稿,其后又经过校订、送审、编辑等各种流程,现在终于能够与读者见面了。


不独翻译出版的进度流程,就连书稿本身,关羽崇拜本身,关羽的形象在历史上的演变本身,都伴有瘟疫的影子,只不过无论在古籍记载的竖排方格中还是在古人的口耳相传中,疾病皆常与饥馑、灾荒与极端天气手拉手肩并肩。



于是就有了关羽作为武卫伦常者,利用正义之气助百姓祛除怪病,赶走据传附体的瘟神疫鬼;


作为护法恶魔,处决蛟龙,保证解州盐池产盐量,以使其不会太旱无雨也不至过涝少盐;


作为雨神,行云布雨,为黎民降甘霖,灭蝗灾,保证风调雨顺;


作为财神,保护着山西商人,乃至全国、全球华人的从商者;


作为文士之神,庇佑考生考取功名;


……



总之,作为一位殒身后始终被各行当广泛崇拜的、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关羽已远远超出关云长“五虎将”,而摇身一变,成为美髯公、壮缪侯、崇宁真君、关公、关夫子、关老爷,乃至关帝,黑白两道皆来敬奉,各地唐人街都有庙拜。


尤其是在第六章,田海专辟“抵御疾病”一节,探讨在民间,关公从抵御鬼怪到抵御疾病的顺承。田海分析,疾病在古代传说中角色有两种,或作为恶魔附体的外在表征,或作为失德行为的惩罚手段,关公有时积极介入,提供医疗救助,有时作为道德的监督者,用疾病和祛除疾病扮演着自己的卫道者角色。


梦中忽见鬼卒数百人持兵仗来攻㔾,与之苦战不能退。无何关王至,手舞大刀将诸鬼杀戮殆尽,徐步而出,既觉,大汗而疾愈。


亦神亦魔的人物,只有他能描


值得说明的是,田海探讨的是关羽从凡人,到为上自庙堂下至街头竞相崇拜的神祇,在这“由凡入神”的转变之中,民众的想象成分占了多大比重,口口相传又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这个题材和角度就决定了,这绝非一部枯燥之作,书中的无数例子,完完全全是活的资料,是流动的、活蹦乱跳的、人们至今仍在使用的材料——口头文化。


说大白话,谁不会啊。可能挖掘脱口而出的“话语”背后的社会文化心理,还原“制造关羽”过程者,并非等闲之辈。而我们的作者田海教授,则是荷兰的海外汉学研究重镇莱顿大学博士,先后留学于中日,又是牛津大学邵逸夫中文讲座教授、德国汉堡大学教授……凡研究当代中国民间文化与宗教文化者,无人能出其右。



研究的对象就决定了田海著作的趣味性,看看他的书名就知道了:《讲故事:中国历史上的巫术与替罪》《天地会的仪式与神话:创造认同》《中国历史上的白莲教》……至于他的文风,看看书中的摘选就知道了:比如,在探究关羽与江南梅雨的关系时,简述了“不借关羽磨刀雨,龙王休想晒龙袍”谚语的由来:


神祇的青龙偃月刀只能用天河之水,而不能用普通的水来磨。当时发生了干旱,关羽看不到一丝云彩,他便用青龙偃月刀威胁东海龙神,警告龙神如果不下“磨刀雨”,他就不让它晒干自己的龙袍。听到这些,龙神真的害怕了,因为如果它的龙袍一直是湿的,他将不得不持续不断地布雨。因此,直到关羽经过一路打斗,回到刘备阵营为止,龙神持续不断地提供雨水,以使关羽的大刀在不停的战斗中保持锋利。当关羽回到刘备那里时,已经是六月十六日。所以,雨季通常在这一天结束。


学术分析的间隙不时娓娓道来这么一段民间传说,仿若午后正摇头晃脑边跟读边打瞌睡,口水都要流到桌子上了,忽听夫子说了一段子,恍然抖擞,提振精神。



那封面也必得与书的气质相配。


关二爷是亦文亦武,亦神亦魔,那书封设计也得亦庄亦谐,新锐又不可过于先锋,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又要保有距离感,等等,一通给设计师说了之后,对方回道:明白,但还是要大气,不能太花哨了。

不,要有图,要花!最好有大红色块!!我据理力争,毫不相让。


接下来是一周的沉默。她沉默了有多久,我就惴惴不安了多久。虽然心里暗暗知道设计师反驳得有理,我却也有我的考量,绝对不要素色就是了,否则就会偏离原著田野调查+学术研究的底色,也会让读者看到的第一眼就却步N舍。


可还是得打破僵局不是,便疯狂找参考。一边装作百分百同意对方的观点发消息,一边不时发去喜欢的封面图,再加一个举重若轻的表情包,万不得已只能用拙劣的直男哄女朋友法。


在吗?


灰色头像跳动,我们的对话框中终于不是我在自说自话。



只有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封,面,来,了。


也就是现在读者们看到的封面,红绿配,却一点都没有不舒服,编辑部口口相传,都说,太关羽了,这就是关羽书封应该有的样子。红脸长髯绿长袍,一把青龙偃月刀,这些标志性符号掩映在大大的阴刻字体中。


初稿纹丝未改。出展开文件,下印。顺遂得简直不像一本学术书该有的样子。


在这里顺遂,就会在那里坎坷


但并不全然顺遂。就像小武老师说的,一本书太顺就容易出问题,没有一本好书能逃脱这句魔咒。《关羽》下印是顺畅了,但下印前历经了多少坎坷,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无论是这本书的题材还是翻译、编校的难度,任何环节稍有差池,都可能会出问题。


题材自不必说,读者倘若有心可留意此书的英文书名,国内此类书申请书号的流程本就没那么快,何况尽管这是一部学术著作,“怪力乱神”背后言说的是背后的历史文化机制,但在论证时不免举例,不免引用,每次读到那些例子时,都会又哈哈爆乐又突突直跳。


这会顺利出版的吧;可是又有这么多举隅;但作者只是客观陈述;就是因为只陈述不表态啊喂;学术有自由;出版还有纪律呢;……


中间略过催译稿,逐字核引文,整理参考文献的琐碎步骤,终于在忐忑中走完了三审,下发了书号。三碗不过景阳冈,现在过了两碗的大关,还有cip的最后一碗酒在前面匍匐着,伺机扑身。因为把不准是否会下发,多久能下发,故意没敢提前安排校对流程,老师那头慢慢地看,我这头焦急地等。


电脑D盘里的文件夹显示,最后一次修改时间是2020年6月,文件名赫然标着“关羽译稿3.0”,说明已经是译者交来的第三轮书稿了。唯一记得的是,某轮交稿,见文内术语使用欠妥,一时着急,便突突突突,劈头盖脸毫不客气,完全顾不上体量书稿翻译背后的艰辛了。



太不知轻重。


做过学术书,尤其是翻译类学术书的编辑都知道,体量和海量引文查证磨时间,多位译者合译、再由其中一位译者统筹,译者水平和风格不一,更令人焦头烂额,更何况,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途编辑看不到的地方,译者老师不知付出了多少苦辛。邮件过去,很快,译者之一、同时也负责译稿统筹的王健老师便回信,答应再作仔细修订。语气也只是就事论事,并无半点怨言和反驳。


后又一封邮件过去,注释格式需统调,中英文混杂也当处理,不容商榷,又是好一通修改;甚至直到下印之前的清样通读,都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那时临近春节,译者老师不仅没懊恼叨扰休息,反而耐心地逐字逐句地确认稿件,终于节前返稿。下印。


汗颜至极。谢谢王老师,没有批评我的毛手毛脚,我的门外汉,我的说话不留情面,以及,我的拖沓。——前面催稿急急如律令,后面出版顾左右而言他。


急。没有比编辑更急的了,但书稿得一个字一个字看,注释要一条一条核,经常是没看两三页就被岔开做别的事情,板凳都没焐热呢。


谢谢译者。不仅等了我们这么久,书籍出版后还帮忙牵线与远在荷兰的田海教授沟通专访之事,录音荐书之事,以及稿酬那般少得可怜之事。没有他,就没有这部著作在国内的顺利引进和出版。都说译者是著作最好的传声筒,这样一部内容有趣、讲述方式却一点都不轻松的学术著作更是如此。


没有他们,就没有《关羽》。


自觉不配也没有资格说什么,拖了这么久才执笔。愿《关羽》被更多人看见,方能不负著者和译者的多年等待。


2022年5月8日






《关羽:由凡入神的历史与想象》[荷兰]田海 著

王健 尹薇 闫爱萍 屈啸宇 译

新星出版社2022年03月/78.00元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初审:刘思怡

复审:张中江

终审:张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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