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三则：中医与伪科学、中医消失、小学中医课

1. 中医是不是伪科学？

2. 中医应该消失吗？

3. 如何看待浙江为五年级小学生开设中医课？

上期问答：《问答一则：为什么纽约比华盛顿发达但美国首都不是纽约？》

中医是不是伪科学？

虽然经常「黑」中医（参见《为什么要反中医？中医有效吗？》、《中医所谓「上火」、驴皮阿胶》），但我一般不太直接说「中医（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伪科学」，而更愿意说「中医是不是伪科学，一看语境，二看时代」。

所谓看语境，是因为不同人在不同时候使用「中医」这个词时，理解或指涉的东西并不尽然一致。有的人指的是他们眼中一套「中国独有的、博大精深的医学理论体系」（以及由此衍射出的对病理及处方原理的种种解释），有的人的理解则狭窄得多，比如只是针对某些具体的中药处方而言。

虽然我认为中医的整个理论体系（以及绝大多数中药和中医疗法）应该被淘汰，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中药都是无效的。事实上我在《为什么要反中医？中医有效吗？》中引用过王家葵教授对中药材的药理辨析，来说明不少中药材确实有药用价值，只不过古人缺乏配套的现代科学知识，对其药理机制缺乏深入理解，因而在此基础上发展出的医学理论往往是错误的。

换句话说，中医体系中的小部分经验总结可能是有效的，但其理论建设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在这些理论基础上进一步推演出来的其它经验应用也就愈发谬以千里。——这种情况不但对于中医成立，对于其它文明的传统医学同样成立。

那么为什么说要看时代？我在之前关于伪科学的问答中（《「非科学」与「不科学」、伪科学、迷信》）给出了如下的操作定义：伪科学一方面既属于「不科学」的范畴（亦即尽管其研究旨趣和对象与科学相重叠，但并不遵循基本的科研方法，或者内容与既有科学知识体系及其可能的合理更新相抵触），另一方面又被鼓吹者包装成相关领域最可靠的知识。

注意在这个定义中，隐藏着几处时间条件：随着科学的不断发展，其研究的方法论也会不断更新，从研究中获得的知识不断积累和修正，同时相应地，科学知识体系合理更新的可能范围或路径也不断清晰和收拢。换句话说，在科学发展的不同阶段，一个本身错误的假说，其「不科学」程度是会逐渐升高的：即便过去由于配套科学知识与方法的缺乏而无法判断其正误，但随着时代发展其错误将愈发明显。

在人类对世界认识水平普遍低下的古代，包括中医在内的各路传统医学，对药理与病理机制作出种种假说推测，这些假说推测在当时认知条件的范围内可能是合理的、无可厚非的；如果在那个时代就把中医打成「伪科学」，对古人并不公平。但是到了科学昌明的今天，如果还抱残守缺，一味推崇古人理论而不顾其认知水平的局限，甚至逆时代而为，动用行政手段推广早该被淘汰的医学理论（比如把中医纳入小学教材、或者鼓励西医离职学中医），自然属于鼓吹伪科学无疑了。

中医应该消失吗？

如果说在人类对世界认识水平普遍低下的古代，中医（以及其它社会文化中各自的传统医学，包括「传统西医」）作为古人对病症、药物、疗法的朴素而粗浅的经验积累，其存在尚有必然性与一定的必要性，那么这种必要性早已随着现代科学天翻地覆的认知革命与日新月异的认知突破，而荡然无存。此时再出于扭曲的民族自尊心而固执地保护、鼓吹、推广中医，自害害人的效果早已远远超过微末的正面意义。

比如中医广泛采用的含马兜铃酸的药材，继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逐渐被国外研究者证明会造成不可逆的泌尿系统损伤、导致肾癌、膀胱癌、尿毒症等重病之后，在最新一期《科学》子刊发表的封面论文（Alvin Ng et al. (2017), "Aristolochic acids and their derivatives are widely implicated in liver cancers in Taiwan and throughout Asia", Science Translational Medicine 9(412)）中，又被研究者揭示出其同样会导致肝癌；在中医大行其道的台湾，病因与马兜铃酸有关的肝癌患者比例甚至高达78%。

对诸如马兜铃酸之类不断涌现的中药「黑材料」，中医粉们往往会抬出「是药三分毒」之类大道理来回应：「很多西药也有毒嘛！」「抗生素滥用不也会造成严重的问题吗？」云云。

问题在于：尽管中医理论（以及其它任何传统医学）里确实包含若干类似于「是药三分毒」这样泛泛的警告，但这些警告永远只能停留在分文不值的泛泛之论层面，完全无法用以在实践中明确解释（更不用说预测）特定药物在特定条件下的毒性；相反，无论传统中药的毒性，还是西药（或者更确切地说，以化学合成等方法获得的现代药物）的毒理与过敏反应，包括抗生素滥用的副作用等等，都是通过现代科学与现代医学的手段才得以揭示其机理、条件、应对措施（包括在。

换句话说，「西药」（以化学合成等方法获得的现代药物）的副作用要靠「西医」（依托于现代科学的现代医学）来发现、防范与纠正，「中药」的副作用同样也只能靠「西医」来发现、防范与纠正。「中医」除了给「中药」提供一堆似是而非的伪理论支持之外，根本没有对毒理与药理机制方面的认识发展起到实质的帮助，又怎么好意思拿「是药三分毒」为自己开脱呢？

除了对求医问诊者谋财害命之外，当代中医还因为对各种「天然滋补品」、「中医神药」的疯狂追捧，而导致一波又一波的生态灾难。过去三十年间国人一哄而上挖掘「冬虫夏草」，造成青藏高原的草甸退化、沙化、严重水土流失；因为穿山甲「会打洞」而附会其有「通经活血」功能（以及由之联想出来的种种药效），令中医信徒先将本国的中华穿山甲吃得濒临灭绝，然后又大肆走私东南亚和非洲现存的其它几种穿山甲，令后者也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再比如其实毫无药用价值的「阿胶」（《中医所谓「上火」、驴皮阿胶》），经过相关企业的营销打造之后却广受新兴中产阶层追捧，结果使得远在万里之外的非洲毛驴遭遇灭顶之灾（参见端传媒2017年10月19日报道：《疯狂的驴皮：342亿的中国阿胶市场，要杀多少非洲驴？》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71019-mainland-Africa-donkeyskin-trade/）。

所以，中医发展到今天，祸害的范围早已不仅限于信而好古的国人；随着国力的发展、庞大中国市场对世界影响力的增强，中医的破坏性也开始超越国界，殃及全球各个角落。无论出于国人的个体健康着想，还是出于全人类的未来考虑，中医都消失得越早越好。

如何看待浙江为五年级小学生开设中医课？

「据媒体报道，浙江五年级小学生新学期要开始学中医课，为全国首创，家长对此却褒贬不一。教材主编、浙江中医药大学校长方剑乔教授声称：除了医学知识，还能培养青少年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

小学开设中医课，完全是荒腔走板的做法。中医的整个理论体系早就该被淘汰，让小学生学中医，正如这位教材主编一语道破的：「培养青少年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说白了就是出于宣传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需要，而向本该多多学习严肃的科学知识的孩子们灌输伪科学。

教材主编宣称中医课能够增加学生的「医学知识」。事实上，灌输中医那些已经过时的概念与理论，只会对孩子们的认知造成混淆。比如教材中「恐惧伤肾」一节，声称「我们有时会大小便失禁，甚至吓得昏死过去。这是『恐伤肾』、『恐则气下』」——这完全是把几种不同的官能和机理混为一谈。

中医粉可能会辩护说，「中医里的『肾』不是解剖学意义上的肾，而是对某些身体某些机能的虚指」。但一来，历史上中医的「肾」本来一开始就是指解剖学意义上的肾器官，只不过古人因为生理知识不足而对不同器官不断附加各种功能想象，而在面对现代医学更加清晰的解释时，为了面子不得不将实体器官与想象出来的「虚指」机能相剥离；二来，即便沿用当代中医对「肾」的用法，也应该明确地让孩子们知道此「肾」非彼肾、此「肾」的种种玄而又玄的「功能」在解剖学与生理学上完全找不到对应，只是存在于中医的想象之中。

除此之外，教材所犯医学错误还不仅限于中医理论本身的错误。比如网上不少批评该教材的医学专业人士已经指出，教材中「饮食有节」的部分把一个11岁小孩的糖尿病归结为暴饮暴食，这实际上是无视一型糖尿病与二型糖尿病的致病机理差异与人口分布差异（未成年人得糖尿病基本是因为遗传因素），不仅传播了误导性的医学认识，而且容易造成学生对未成年糖尿病同学的污名化和校园霸凌。

鲁迅曾经呼吁：「救救孩子。」没想到百年之后，我们还需要发出同样的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