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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记者在香港:为了破除封建迷信,我当众揍了俩老太太 | 北洋夜行记056

金醉 魔宙 2020-02-10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跟助手草头鬼聊天,她提起几年前的一则传闻。


辽宁某村里有名男子常年吃蛇,有天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蛇人”——皮肤变紫变黑,长出鳞状的表皮,汗毛都脱落了。


男子惊恐不已,家人也吓得半死,以为这是报应。事情传出,村民越传越奇,说他很快就变成一条蛇。


后来还有大仙找上门,说这是某年某月他杀的一条大蛇前来复仇,只有吃斋念佛诚心忏悔方能得救。


这当然是个乡野传说,男子只是得了某种罕见皮肤病。


我小时候也常听老人讲,蛇乃神灵,不要伤害,否则便有厄运。


在古代笔记小说里,也读到过各种杀生遭报应的故事。比如,杀猪宰牛的屠夫会如何如何。


草头鬼想起“蛇人”的传闻,是因为太爷爷金木这次的故事跟蛇有关,也跟「报应」有关。


这件事发生在九十多年前的香港。


那天,有个朋友非要请金木去上环一家店里吃蛇胆。


当时的金木,正因一些往事而沮丧,却没想到在香港散心却又遇上诡异的案子。


事后他在笔记中写下一句自问:「解谜团易,识人心难,何为善恶?」


《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 1911年到 1928年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案件名称:筲箕湾诡案

案发地点:香港上环苏杭街

案发时间:1925年11月

记录时间:1926年月2月

故事整理:草头鬼




蛇头


 

1925年秋天,我很消沉,到香港待了一个多月。

 

一年前我抓了一个男孩,把他送进监狱。后来他要杀典狱长,被我阻止了,最后他抹脖子自杀了。

 

送他进监狱,阻止他杀人,本意都是救他,可是他却死了。

 

这事过去很久了,我还是会经常想起。北洋夜行记 031

 

到十一月初,我身上的钱花的差不多,就准备离开香港。计划先坐船回上海,然后再搭火车回北京。

 

临走前,香港的一个朋友小马来送我,前阵子小马卷入一个案子,我帮了点忙,他很感激。

 

小马约我到上环苏杭街一家叫“蛇王泉”的蛇店,他是那儿的熟客,说那儿有全港最正宗的“三蛇胆”,非要让我尝一尝再走。

 

图为1930年的香港上环的苏杭街(旧称乍畏街),这一带的商铺原以售卖苏杭的丝织品而驰名。

 

我早到了一刻钟。


杀蛇的女伙计一身青衣,在门口弯着腰,熟练地从布袋里揪出一条黑黄相间的细蛇。


左手拇指和中指紧紧勒着蛇头,脚踩在蛇尾上,右手顺着蛇腹上下摸索。

 

突然一停,女伙计拿起腰间的小刀,在蛇的腹部割开一寸宽的小口,用力一挤,一颗比花生粒大点儿的墨绿色蛇胆就出来了。

 

女伙计把蛇胆放在桌上的碗边,碗里有酒。蛇胆得生取,生吃。

 

蛇店门前围满了人叫好,有个穿木屐,浪人打扮的东洋男子也探头探脑。看的人多,掏钱的少。

 

一个戴斗笠的男人拨开人群,上前付了钱,把蛇胆塞进嘴,然后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在香港待久了,对广东人什么都吃也就见怪不怪了。


单颗的蛇胆不便宜,要凑齐金脚带、饭铲头和过树榕三种毒蛇的蛇胆就更难了,少说也得花上十几块。

 

三蛇胆即金脚带(金环蛇)、饭铲头(眼镜蛇)、过树榕(灰鼠蛇)三种蛇的蛇胆。许多终年生活在水上的人,相信蛇胆能补身子祛风湿,每到秋冬之际,就爱吃蛇胆。

 

一见面,小马扔给我一份《华字日报》,要我把船票退了。“大件事啦,阿金你肯定中意,捞到鬼船了,下周拍卖。”

 

小马跟我是同行,也是记者,顺德人,年纪比我小四岁,胡子早早白了,剃的很短。官话的广东口音很重,经常“金”“甘”不分,“阿金”念出来像“阿甘”。

 

《华字日报》是香港开埠初期的中文报纸,除了近闻,报上还会有船舶告示、货价行情、船期消息等。

 

报纸上说,五天前,有几个柴湾渔民碰到了一艘随波漂流的古船,船上空无一人。船身印有半个汉字,隐约写着“XX丸”。

 

经调查,这船叫“大良丸”,属于东洋汽船公司,是艘中型货客船(既拉货也拉人)。


水警联系了东洋汽船的人,但对方不愿意接收——“大良丸”是一艘鬼船。

 

十九年前,“大良丸”首次出航就消失了,船上一百零二人,至今下落不明。直到五天前,船被发现,仍然不见任何尸骨。

 

东洋汽船不肯要,船政厅打算下周二在柴湾就地拍卖“大良丸”。

 

新闻最后还附了一张“鬼船”的照片。

 

 

“好地地(好好的)找到了船,日本人却不要,肯定有古怪。阿金,去拍卖会看看?”小马摸了摸下巴的银色胡渣。

 

我确实有兴趣,但明天一大早就走,正拿不定主意,后厨传来一声惊叫。

 

放下报纸,我和小马一转身,杀蛇的女伙计倒在地上,右手食指上挂着一个被砍断的蛇头。

 

女伙计甩掉蛇头,撕下一条衣角,用嘴和左手在右手腕上打结,一边快速用嘴吸出毒血,一边指挥另一个伙计从她的包袱里拿药。

 

她脸色发白,额头冒汗,趁还没失去意识,迅速服了药,又喝了一大碗茶,慢慢缓过来。

 

女伙计清醒后,看了眼地上还在扭动的蛇头,浑身发抖,缩起身子往后退,退着退着突然哭了,越哭越厉害,刚才的冷静全没了。

 

小马见不得女人哭,对准蛇头猛踩几脚,然后扶起女伙计,叽哩哇啦问了一大堆。你还好吗?你叫什么?你怎么哭了?

 

女伙计叫翠芝,刚才她到后厨翻包袱,半截蛇噌地窜出来,咬在她手上。

 

那是一种叫银脚带的毒蛇,只有蛇头,后半截被拦腰斩断,包袱里也没见着蛇身。


银脚带在香港很罕见,蛇店也从来不进。


老板说翠芝命大,银脚带在本地毒蛇里毒性最大,一般人只要被它咬到,肯定活不了。

 

银脚带,即银环蛇,毒性极大。银脚带习惯昼伏夜出,一般不会轻易咬人。它的毒液含有两种神经毒素,被咬者如果不及时注射神经性抗毒血清,一般活不了。太爷爷笔记中用嘴吸取毒血的做法在现实中是行不通的,只能说翠芝确实是命大。

 

翠芝擦了擦眼泪,眉头紧锁,频频摇头,“好鬼邪,吾系意外,系诅咒。”(很邪门,不是意外,是诅咒。)

 

翠芝的男人好几年前就是被银脚带咬死的,同样是一颗断掉的蛇头。

 

翠芝说,她夫家被诅咒了,每隔一段时间,家里总会有人离奇死亡。

 

翠芝的夫家姓浦,祖上是省城(广州)的大户,后来没落了。


“老爷”(公公)水性极好,丙午年(1906年)风灾都活下来了,却偏偏在村子里搭棚时候绊倒,掉进浅水塘溺死了。就是应了诅咒。

 

图为丙午风灾(1906年)香港油麻地被台风席卷后的一片狼藉。

 

她丈夫奇懒,啥活不干,以前在店里只负责倒垃圾,竟然也能遇上银脚带,还让断掉的蛇头咬死。也是诅咒。

 

翠芝很害怕,觉得这回轮到她了。

 

“蛇头是有人放进去的。”我一开口,翠芝和店里的人都看着我。

 

我指指后厨地上的蛇袋。蛇袋的口是扎紧的,就算有蛇溜出来,也是完整的一整条。


又指指门口的筐子,杀蛇在外头,砍断的蛇头不可能自己爬这么远——况且,我又跟店里的伙计反复确认,店里确实没进过这种蛇。

 

我不相信什么诅咒,是有人要害翠芝。

 

小马把我说的用广东话又说了一遍,大家议论纷纷,有人发现刚才的东洋人不见了,觉得可疑,但又有人说东洋人根本没进过店里,更没去过后厨。

 

翠芝也说她不认识什么东洋人,包袱是早上从家里带出来的,走的时候包的好好的,一路上没动过,刚刚才打开。

 

没找到放蛇头的,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

 

老板要翠芝回家休息几天,我叮嘱翠芝小心点。放蛇头的这次没成功,难保不会再次行凶。

 

这时外头天忽然黑了,一阵大风把店门口的凳子刮得往前跑。

 

我和小马走到门口,天已经蓝回来了,是一大片乌云快速飞过头顶。


远处的天文台挂起一个黑色的球体,小马说这叫“挂波”,就是台风警告,台风不同标志也不同,黑色球体是五号风球,不大不小,预计吹西风。

 

左图为1910年尖沙咀讯号山的报时塔及台风讯号塔。右图为1917年香港初次使用的台风警告信号标志。

 

“打风,明天肯定停船,阿金你走不成了,不如去翠芝家看看,找出那个放蛇头的人。”


小马说完对翠芝拍拍胸口,指着我打包票,“吾使惊,我同你讲,几大镬,我地阿金都搞得掂。”(不用怕,我跟你说,多大的事儿,我们阿金都能搞定。)

 

我摸摸鼻子,想拒绝,但又觉得这事儿没完。


如果蛇头是在翠芝家里被放进包袱的,那她回家可能更危险。

 

翠芝看看我,又看看小马,吞吞吐吐说她还住在夫家,那儿离得远,在筲箕湾。(“筲箕”音同“烧鸡”。)

 

小马反倒高兴,说筲箕湾离柴湾近,台风走了,还能去看鬼船的拍卖会,一举两得。


他问我要了船票,要替我去退。说处理完手上的事,就来找我,不会让我“英雄被困筲箕湾”。

 

 

老板拍拍我的肩头,拿了碗暗绿色的蛇胆酒请我喝,说要替翠芝谢谢我。

 

我摆手拒绝,酒就算了,翠芝的事我答应便是,只是不保证能帮得上忙。

  


家族


 

筲箕湾在港岛东面,北面是鲤鱼门,整个海湾形状就像一个筲箕。那里环境偏僻,住的多是附近的渔民。

 

来的电车路上,我问翠芝,为什么说她夫家浦氏被诅咒了。

 

明朝《粤大记》书末的《广东沿海图》,已有“香港”地名,“稍箕湾”即筲箕湾。

 

翠芝用蹩脚的官话说,她也说不上来,是以前听她丈夫说的,浦家的人总是死得很离奇。


她丈夫有个二叔公,爱吃荔枝,有一年荔枝丰收吃多了,嘴角生了个泡,泡越长越大,有一天破了,人竟然死了,说是毒火攻心。

 

二叔公的儿子是过继的,死法也怪。


夜里没点灯,拉屎摔断了一条腿。第二天家里人都出去干活,只有他在家,不知哪里冲进来一头箭猪,把他拱死了。要是腿没断,也许能跑掉。


箭猪。又叫豪猪,但它其实不是猪,与老鼠、野兔、松鼠等同宗。在香港山上很多。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写道:“箭猪,即封豕也,封者大也。封豕初本泡鱼。”认为箭猪是一种泡鱼变的。( 图片拍摄:

南非野生动物摄影师 Shem Compion)


翠芝说她一开始也不信,她进门半年,家公就意外溺死了。


之后她丈夫整天神神叨叨,什么都怕,还说自己“做工系冇可能咯。(工作是不可能的。)”

 

结果还是没逃过,让蛇头咬死了。

 

浦家越来越穷,挣的钱都用来办丧事了。

 

翠芝怀疑是浦家的屋子风水不好,找过人来家里作法,现在看来还是不管用。

 

我说,你那么怕诅咒,怎么不离开浦家?

 

翠芝叹了口气,说她放心不下七岁的侄女阿娥。


她嫁入浦家一直没生养孩子,丈夫死后,她就把阿娥当自己的孩子带。阿娥也喜欢翠芝,从小不跟奶奶,不跟爸妈,就爱跟着她。


“我要走,阿娥肯定要跟我——她还小,我自己哪养得起。”翠芝边说边使劲叹气,官话说得越发走音。


我说孩子爸妈呢?


翠芝又叹气,说“细佬”(小叔子)身体不好,总生病干不了活,“阿娥妈呢——唉”。


话说了一半,她停下来,说等会你见到就知道了。

 

下了电车,天色阴下来,海风腥臭,吹得帽子戴不稳。东大街上人很少,铺面和大排档都关了门,只有几个女人还在挑着担子卖淡水。

 

翠芝拦住其中一个,买了一小箱水,说打风不出门,家里要用水的地方多。

 

图为1920年代香港油麻地佐敦道,给附近艇户贩卖淡水的女子。

 

浦家住在一道坡上,坡底有一棵巨大的榕树。翠芝说家里虽然穷,但比没有房子,只能搭窝棚住舢板的人还是好得多。

 

坡上是一排石屋,有点阴森森,也许是错觉,总觉得每家窗子里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走近了,窗边又没人。

 

一进浦家,扑面是股浓郁的中药味。一个梳辫子的小女孩扑上来抱住翠芝,两人十分亲昵。


她就是阿娥。

 

除了阿娥,屋里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老的身材矮小,坐在木凳上,是翠芝的婆婆常氏。她看见我,盯着看。


另一个身子单薄,一直低头站着,抬眼看见我,张嘴啊了几声又低下头,不知道在讲什么。


翠芝小声说,她就是阿娥的母亲阿缪——哑的。


里屋房门虚掩,里头不断传来男人的咳嗽声,一个戴围兜的小男孩扒着门往外看——这是祥仔,阿娥的弟弟,再过五六天就三岁了。

 

咳嗽的男人就是小叔子,叫浦善舟。他面朝里躺在床上,除了继续咳嗽,一动也不动。


翠芝轻轻摸着阿娥的头,说你看到了——一个病,一个哑。


我点点头,没说话。

 

来之前,翠芝担心我一个陌生男人,又是北方佬,住进浦家,婆婆会不高兴,想了各种借口,说我是来租房的。


现在是休渔期,租金可以补贴家计。

 

翠芝说得战战兢兢,常氏听完却笑了,租金也没提,就让翠芝把最里头的一间小屋收拾出来给我住。

 

收拾停当,我在屋里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


厨房里空荡荡,没什么东西,米缸快空了,桌上只剩咸鱼、菜干、红薯和几个鸡蛋。


翠芝说,她早上出门时,打好的包袱就先放在厨房的桌上。


小叔子起不来,家里琐事全靠阿缪和翠芝打理,两人亲姐妹一样。翠芝在蛇店干活挣钱,常氏对她也很好。


谁也没理由害一个挣钱养家的人。


我站在厨房里琢磨半天,觉得自己多心了。

 

一扭头,常氏正立在门口,两眼死死盯着我。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她摆手比划,好像听不懂。

 

天一黑,翠芝让我回屋早点休息,明日再查。临走又给我拿了两块木板,让我做成十字,挡在窗前,免得夜里大风吹开。

 

夜里,屋子外头的风声像鬼哭狼嚎,木板太薄不管用,门窗咣当咣当一直响。

 

屋里阴冷,床铺是湿的,我还在床头发现了一只胳膊长的蜈蚣。角落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是虫子还是老鼠,根本睡不着。

 

几年前,我曾经被蜂群围攻过,险些丧命,从那之后,虫子一多我就犯怵。北洋夜行记055

 

后半夜实在太困,猛地一下睡着了,又突然惊醒,外头很吵,还有哭喊的声音。

 

我推门出来,大屋灯亮着,阿娥坐在地上,脸是肿的,脖子起了红疹。


翠芝猛拍她的后背,把手伸进她嘴里,喊她吐出来。最后阿娥吐了一地黄水,翠芝才松了口气。

 

我问翠芝阿娥怎么了。

 

翠芝说阿娥误食了鸡蛋,她对鸡蛋过敏。翠芝训了阿娥几句,阿娥耷拉着脑袋,边哭边说鸡蛋滚到屋子门前,她捡的。

 

 

动静这么大,整个过程,常氏、善舟和阿缪的房门却没打开过。

 

清理完地上的秽物,翠芝让阿娥先回房,然后给我倒了碗茶。小声用官话告诉我,婆婆重男轻女,不喜欢阿娥,所以阿娥平常住她屋里。

 

阿娥一出生,常氏就把她卖给山上的一家人做童养媳。没想到那家人的儿子病死了,阿娥又被送回来了。

 

常氏嫌阿娥被送回来不吉利,对她很苛刻。


翠芝说上回她偷偷在中环砵甸乍街给阿娥买了块糖,常氏发现后发了大火,不但骂阿娥贪吃,连她妈都要罚,让母女俩跪了半夜。


这样的惩罚时不时就会有,阿缪老实,又觉得自己靠婆婆养,只会忍气吞声。

 

图为1920年代的中环砵甸乍街。

 

我问翠芝,你“细佬”(小叔子)不管吗?

 

翠芝摇头,善舟哪敢。他自从生病,做的咸鱼生意这几年也大不如前,被福州佬抢了客。

 

“老爷(公公)的钱都在奶奶(婆婆)度(那里),六口人靠她养。善舟很孝顺,阿缪又口哑哑(哑巴),以前他们有时还会护着阿娥,祥仔出生以后,他们也不管了。”

 

翠芝说完,沉默了很久。

  

 

鬼船


 

过了一天,蛇头的事仍然没有头绪,我打算等台风一走就离开浦家。


没想到台风越来越大,原本的五号风球已经改挂七号。十一月里打这么大的风,本地的人也没见过。

 

第三天一大早,阿娥失踪了。

 

阿缪不会说话,扯着嗓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额头上全是汗。翠芝拿了蓑衣要去外头找,我说一块去。

 

一出门,天黑的像夜里,乌云快压着头顶。


雨不大,就是风大,斜着刮,石屋附近的小树全被连根拔起,折开的树枝到处乱飞,坡底的大榕树也歪到一面,叶子掉光了。

 

我和翠芝顶着飓风到处找,一路喊着阿娥的名字,最后在港口的泥滩上发现了一只草鞋,翠芝确定是阿娥的,草鞋上的红绳是她亲手编的。

 

筲箕湾是避风港,港口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渔船和驳艇,掀起的浪花拍在渔船上,船能飞起来。


靠岸的船被大风往一处吹,相互撞在一起,有的舢板破开几个大洞。

 

避风港一般指船只躲避风暴的港湾。图为1910年停泊于香港湾仔海旁东的舢板及驳艇。

 

翠芝说船太多了,找不过来,我抬头眯起眼睛,黑黄的海水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若隐若现,浪过去就不见了,一会又浮上来。

 

“在那儿!”,我冲翠芝大喊,然后踩着舢板找了只小船,把绳解开,翠芝朝我跑来。

 

隔壁渔船的草帘拉开,探出半个头,一个老妇骂了一句,“作死啊,泥地气鞭啊(你们去哪儿)?”

 

风太大,翠芝没来得及上船,她让我别管她,救阿娥要紧。

 

我用尽力气把小船划到阿娥边,拽起她的胳膊,拉她上船。可阿娥刚上来,小船就让一个大浪掀翻了,我俩又掉进水里。

 

我水性不好,呛了几大口水,勉强把阿娥托在头顶。浪推着我俩,岸越来越远。我胳膊打颤,头发蒙。

 

突然,迎面一个黑色的巨浪,像一只向内弯曲的巨手,朝我和阿娥伸来。

 

这时,巨手的顶端出现了一艘漆黑色大船,响着蒸汽机的声音,三根桅杆在雨雾里时有时无,中间的烟囱黑烟滚滚,整条船就像鬼影一样。

 

船上扔下一股粗绳。顾不得思考,我抓住绳子,就和阿娥上了船。

 

胃里一阵翻涌,我把嘴里又咸又苦的海水全吐了。阿娥倚着船角,呼吸平稳,竟然睡得沉沉的。

 

金木笔记中所画的鬼船模样。

 

甲板上只有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出头,戴黑色头巾,一身浪人打扮,前襟敞开着,腰里别着把网刀,脚穿木屐。


我一眼就认出,他是那天翠芝蛇店里见过的东洋人。

 

年轻人仰起头,一脸煤灰,是往蒸汽锅炉里铲煤留下的。

 

“我是个海盗,叫我尼古拉斯·阿明吧。”他说的是官话,说着调转船头,要送我和阿娥回去。

 

在风暴中行驶,阿明脸上挂着笑,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我定了定神,发现船很眼熟,和《华字日报》上的照片一模一样。问阿明,这艘船明明正要拍卖的“大良丸”,怎么在你手里?

 

阿明嘴角一笑,很得意,说船是他偷的,“那群水警根本追不上我”。

 

“尼古拉斯·阿明,这名字也太怪了。”我边说边倚着中间的桅杆,让身体保持平衡。

 

阿明摸摸头巾,说他的父辈仰慕尼古拉斯·一官,所以让他也入了教,改了这个名字。

 

郑芝龙,字飞黄,小名一官,福建泉州南安石井镇人,是明末清初东南沿海第一大海盗,也是活跃的海商,还是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的天主教名叫尼古拉斯,许多欧洲文献里称其为“尼古拉斯·一官”。图中穿绿色衣服者就是郑芝龙,画为荷兰人所作。

 

突然一声巨震,船身猛地摇晃,然后开始下坠,就像掉入深渊。

 

阿娥顺着甲板往下滑,我失去重心,一手拽住阿娥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死死拉着桅杆。

 

所有的船帆都扯起来,桅杆顶端卷入漆黑的惊涛骇浪。

 

阿明却很兴奋,海浪一遍遍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仍然狂笑不止,还对我大喊,“是落漈!”

 

 

不知过了多久,船平稳下来,在风浪中一路向前飞驰,如同漂在瀑布之上,风暴根本不存在。

 

我的脑子渐渐昏沉,意识也开始模糊,后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醒来,雨已经停了,云也变薄了。我和阿娥躺在泥滩上,四周围满了戴斗笠的水警,翠芝也在。

 

阿明被摁在地上,反手捆绑在身后,水警说他趁风偷船,他们从柴湾一路追过来,发现了我们。

 

水警用官话告诉我,“阿明讲义气,要不是因为救你们,也许就跑掉了。”又说,那艘“鬼船”荒废了十九年,竟还跑了这么远,不可思议。

 

水警带走阿明,我和翠芝牵着阿娥回了浦家。

 


蛇精


 

筲箕湾十几年没遇过海盗,阿明名字古怪,成了笑话,本地人有样学样,也互相称呼尼古拉斯。

 

阿娥之所以失踪,是去泥滩捡蚬了。翠芝问谁让她去的,阿娥支支吾吾,说自己想吃蚬,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我发了一整晚烧,脑子里全是“鬼船”的画面,醒来,又想起阿明。

 

烧一退,我就找翠芝打听出阿明被关的地方,买通了一个打盹的本地警员。


前几个月海员闹罢工,水警频繁出动,累得半死,这几天打台风,也没睡好觉。

 

我给了点烟钱,警员就把人放了,反正船已经找到了。

 

 

从阿明那儿,我知道了一段惊人的往事。

 

“鬼船”起初不叫“大良丸”,也并非东洋汽船公司所有,而是一艘嘉庆年的大型商船。

 

早在一百年前,海盗一族得到“鬼船”不久后,“鬼船”就神秘失踪过。

 

一百年前,阿明的海盗一族洗劫了这艘“鬼船”,此后海盗一族就诸事不顺,遇到风暴,被官兵抓捕,惨遭砍头。

 

仅剩的几人逃到琉球,成了浪人,海盗一族也渐渐没落,只剩黑头巾和一把网刀,仍代代相传。

 

而“鬼船”也神秘失踪了。

 

图为1891年4月“南澳号劫案”的海盗在九龙城寨外泥滩斩首的场景。

 

十九年前,“鬼船”重现日本,被东洋汽船的人发现,改造成货客船,往来于日本与香港之间。

 

阿明的父亲想方设法从神户登船,但“鬼船”首航就再次失踪,阿明的父亲也再没回来。

 

阿明偷走“鬼船”,是为了将其销毁,了结诅咒。但他忍不住想最后出一次海,虽然是海盗,阿明却从未有过自己的船。

 

他原本想和“鬼船”在风暴中同归于尽,却意外救了我和阿娥。阿明说,偷船,救人,一切都是命运。

 

我问阿明,“那蛇店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去那儿?蛇头是你放的?”

 

阿明摇头,没说话,然后从衣服里掏出一沓破旧牛皮纸,

 

“这是我们海盗一族代代相传的航海日记,看完你就懂了。”

 

日记里有些地方是用日文写的,我的日文生疏,看的有点费劲。里头的故事像旋涡一样把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吸了进去。

 

一晃神,几个拎菜篮的女人在面前,冲我大呼小叫。


“喂!北方佬,大镬啦,翠芝叫我地来稳你,阿娥出咗事。(喂,北方人,出大事了,翠芝让我们来找你,阿娥出事了。)”

 

我往回赶,阿明也跟着。

 

村子里的人都聚在大榕树下,一问,神婆正在作法。

 

神婆是两个小脚老太,摇头晃脑,两人不仅长得像,动作也一样。其中一个往地上画了个圈,让阿娥跪在圈里,圆圈前面还摆着一个猪笼。


阿娥缩着头,喘着气,想哭不敢哭。


两个神婆冲阿娥晃了晃各自手里的铜镜,念念有词。铜镜上抹了红漆,照什么都是一片红。

 

我从人群里找到翠芝,问她们在做什么?

 

翠芝眼睛红红的,“神婆咬定阿娥是蛇精,要浸猪笼。”

 

浸猪笼,又称“沉塘”,是旧时的一种私刑,将人放进猪笼,扔下水潭淹死。

  

一个神婆撕开阿娥背上的衣服,那里露出一片蛇皮状的皮肤,另一个说,“大家都睇清楚啦,佢吾系人,系条蛇!(大家看清楚了,她不是人,是条蛇!)”

 

还说,这几天打台风死了人、房屋被毁,是天上的孟婆要惩罚蛇精。


边说边咬破手指,把血滴在阿娥背上,几个村民打开猪笼,把阿娥推了进去。

 

 

底下的人群炸了锅,说难怪阿娥打风出海还能活着回来。说着说着还起哄,“浸猪笼!浸猪笼!”越喊越烈。

 

翠芝说阿娥背上是皮肤病,但她的声音被村民的喊声压过,根本听不见。


就算听见了,也没人会相信一个寡妇的话。

 

阿缪往前冲,被几个男人摁倒,有人还说应该连她一同浸猪笼。

 

阿明对我使了个眼色,递给我一块黑色头巾,又指指我腰里的枪。


我系上头巾,和阿明装作海盗,冲着人群上方开了两枪。

 

“砰砰”两响,人群里有人喊,“系海盗!快滴走!(是海盗!快点跑!)”

 

村民纷纷抱头逃窜,有几个人慌不择路,跳进泥塘,在齐膝深的泥潭里艰难前行。

 

神婆也慌了,两人丢下铜镜撒腿就跑,一个被我揪住黑袍,摔倒在地,另一个被阿明一腿踹趴下了。

 

一审问,两个神婆就交代了,“吾系我地,系浦家阿嫲静叽叽稳我地,佢话阿娥系蛇精!(不是我们,是浦家的老太太暗中找我们,她说阿娥是蛇精)”

 

阿娥背上有蛇纹的皮肤也是老太太说的。

 

我和阿明说不出话,翠芝叹了口气,说阿娥打风那天出海,也是婆婆出的主意。


后来阿娥悄悄告诉她,是“想阿嫲开心滴。(想奶奶开心点)”


到家一进门,阿缪就冲常氏扑上去,疯了一样,啊啊地喊,像是在质问什么。

 

我问常氏,为何要三番两次加害自己的亲孙女?常氏咬紧嘴唇不吭声。

 

阿缪突然跑进里屋,又马上冲出来,手里拿了一样东西,扔在地上,是一条没了头的死蛇。


蛇皮的颜色灰暗,但依然能看出黑白相间的纹路,是银脚带。

 

翠芝捂着嘴,一屁股坐倒在地。


阿缪跪在翠芝面前,冲她比划,眼泪不停往下掉。

 

我问翠芝她在说什么。

 

翠芝说,蛇头是婆婆让阿缪放的,说这样就能放过她们母女,不再折磨她们。


阿缪不明白,她已经那么做了,为何常氏还是不肯放过阿娥。

 

常氏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终于松了口。

 


诅咒



浦氏一家上百年来,一直遭受“家族人数不得超过五口”的诅咒。

 

一旦家族人口超过五口,三年之内必定会有家人离奇死亡。

 

常氏的丈夫掉进水塘溺死的时候,翠芝刚刚进门半年。


再那之前,他们一家四口,还有个嫂子,正好五口人。

 

后来善舟娶了阿缪,第二个月,嫂子的店里就失火了,人被活活烧死。

 

常氏的长子,翠芝的丈夫被蛇头咬死时,阿娥两岁多一点。

 

浦家为了逃避诅咒,想过各种办法,祖上还有人分过家,也没用。


这些都是常氏的婆婆临死前才告诉她的。那时候善舟出生才一岁,老太太身体一直很好,牙都没掉过一颗,突然一场风寒就死了。

 

“后尾我明了,果年屋企五把口,诅咒就黎叻。(后来我明白了,那年家里满五口人了,诅咒来了。)”

 

常氏说,只要进了浦家的门,哪怕是外姓的媳妇、女婿,都无法逃离这个诅咒。

 

自从有了小孙子祥仔,家里就是六口人——常氏、善舟、阿缪、阿娥、祥仔和翠芝,总有一个得死。


助手整理的浦氏一家人物关系图。

 

“善舟个病就系诅咒,我点可以睇住佢死,阿海已经死咗,我得翻哩个仔啦。(善舟的病就是诅咒,我怎么可以看着他死,阿海已经死了,我只剩这个儿子了。)”

 

常氏千方百计把阿娥送出去,给她吃鸡蛋,台风天要她出海,全要为了保住善舟,没想到阿娥的命这么硬。

 

常氏承认,是她让阿缪在翠芝包袱里放的蛇头。


这几天之所以没再下手,是以为我和翠芝“有路”(有一腿),如果我能带翠芝走,家里少一口人,就最好不过。

 

阿缪和翠芝大张着嘴,都是第一次听到浦家的人口诅咒。阿娥缩在角落,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果年我生个鬼胎,系吾系都系因为你啊?(那年我生了死胎,也是你干的?)”翠芝恨恨地说。

 

常氏没回答,像念咒一样,一遍遍说“我吾想死,我吾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听到这里,我已经可以确定,阿明给我的海盗日记里所记载的浦氏,就是眼前浦家的祖辈。

 

我拍了拍阿明的肩膀,“告诉他们吧。”

 


秘史


 

一百年前,大约是嘉庆十四年(1809年),当时浦家还是广东的商业大户,手里有一艘上等广船,来往粤闽之间。

 

广船,中式帆船的一种。广船船首尖船身长,吃水较深,又由铁梨木所造,非常坚固,有较好的适航性能和续航能力。

 

一次,浦家祖辈一家六口要随船南下,举家迁往吕宋(现在的菲律宾)。

 

没想到中途遭遇阿明的海盗一族伏击,他们不仅要劫船,还把浦氏祖辈一家绑在甲板,任由太阳照射,要将他们饿死、晒死。

 

只过了一天,浦氏祖辈就嘴皮干裂,再下去人人都得死。


祖辈想了个法子,让媳妇去使劲勾引看管他们的海盗。

 

那人是个好色之徒,禁不住诱惑,趁夜色深了,就割开媳妇的绳子,和她在甲板上偷欢。

 

浦氏祖辈趁机解开绑绳,又偷了几块浮木,跳入水中。媳妇却被留在了船上。

 

海盗首领发现后,杀了好色的下属,仍不解恨,看见浮木就在船边,知道浦氏一家躲在水下。


海盗首领扒光媳妇的衣服,把她挂在旗杆上,威胁浦氏出来。

 

浦氏不现身,海盗就给媳妇灌下海水,还强迫她在众人面前排泄,对她百般侮辱。


但直到媳妇最后被活活晒成干尸,浦氏的祖辈们也没有现身。

 

海盗们因为破了浦家行船不可行房的规矩,遭报应一样,死的死,逃的逃,渐渐没落。

 

得救的浦氏五口则从此受到媳妇的诅咒,要世世代代为他们所抛弃的“第六人”付出代价。

 

海盗的日记里,写着,“她(指媳妇)在临死前发出嘶吼,我诅咒你们!那声音深沉而巨大,不是人能发出的,倒像是从海底发出的一样。”

 

这便是浦氏家族五口诅咒的真相。

 

合上日记,阿明一拍脑门,笑了,“一切都是命运。”


他来香港找“鬼船”,误打误撞听说蛇店里有姓浦的,所以去了蛇店。

 

曾经洗劫商船的海盗后人,阴差阳错救了浦氏的后人。

 

阿明认定,只要烧毁“鬼船”,诅咒便能终止。对海盗如此,对浦家也会如此。

 

我反对烧船,所谓诅咒,本质都是人祸。逃避命运的行为,恰恰会造就悲惨的命运。

 

当天夜里,阿明不告而别。

 

第二天,报纸报道,那艘百年“鬼船”被匪徒趁夜纵火,烧得一干二净,十分可惜。

 

我和翠芝都觉得,肯定是阿明干的,他还是无法放下诅咒。

 


宿命


 

“鬼船”被烧毁,浦家上下都松了口气,善舟的病情也有所好转,能拄着拐杖起来走动了。阿娥也搬回阿缪的房间睡。

 

常氏多次害人,我要报警,但善舟和阿缪却为她求情,让翠芝很为难。


常氏想了想,给翠芝下跪,说给祥仔过完三岁生日,她就去自首。翠芝答应她,要我也多留两天。

 

翠芝下厨,给我做了碗蛇羹,说要感谢我,保住她和阿娥的命,还笑说一看就知道我吃不惯蛇胆。

 

蛇羹,粤菜,以蛇肉丝为主要材料,配以鸡肉丝/猪肉丝,蛇骨、冬菇丝、姜丝等的一种汤羹。好的蛇羹汤头入味,对食材处理得极为仔细,肉眼无法分辨是哪种肉。( 图片来源: KC賞味隨筆 )

 

祥仔的生日前夜,我睡到一半,听见一声惨叫。

 

赶到大屋,阿缪抱着祥仔嚎啕大哭,祥仔的两条小腿上流满了鲜血,血流了一地。

 

常氏脸白的像纸。翠芝别过脸,表情痛苦,眼泪止不住,看着我问,“点解会咁?(为什么会这样?)”。

 

阿娥在角落里背着手,仰着头,理直气壮地说,“祥仔偷食啊,俾雷公劈中咗(祥仔偷吃,被雷劈了)。”

 

我伸手一摸,摇摇头,祥仔脸色青灰,眼睛半张,已经断了气,嘴里含着一块小小的糖。

 

善舟拉开围兜,祥仔的“宾周”(生殖器)被齐刷刷切掉了,只剩一个血窟窿。

 

 

阿缪看看阿娥,摇摇晃晃,进屋搜了一会,拿着一把染血的剪子出来,整个身子全在抖。大家都明白是阿娥干的了。

 

那晚之后常氏就疯了,眼睛无神,也不再说话,像个活死人。

 

事情传到村里,有人说阿娥身上有邪气,年纪轻轻就杀了弟弟,长大还了得?


有的村民还后悔之前没能把阿娥浸猪笼,让善舟趁早把阿娥绑起来投海。

 

善舟无法下手,阿缪想替女儿死,偷偷上吊,幸好翠芝发现的早,救了下来。

 

没人知道该拿阿娥怎么办。

 

阿娥像往常一样,依然和翠芝亲近,依然喜欢吃糖。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七岁的女童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此外,还有一件事,给阿缪检查身体的医生说,阿缪怀孕了。

 

祥仔的丧事办完后,我准备离开筲箕湾,翠芝、阿缪和阿娥都来送我。

 

上电车前,阿娥凑到我身边,我蹲下身,她伸开手掌,冲我比划了一个“五”,小声告诉我“吾可以超过五个,我记住啦。(不可以超过五个,我记住了)”

 

离开香港前,我把浦家的百年诅咒告诉了小马,他听完也说不出话,除了抽烟还是抽烟。


小马说我走到哪儿,哪儿就会有案子。

 

我对小马说,我心里闷得慌,“从筲箕湾上电车时,我甚至觉得翠芝看阿缪的眼神不对,好像有种预感,浦家的五口诅咒还在继续……”

 

“不要想啦,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阿金你救不了所有人的。”小马拍了拍我的肩膀。



可以说,太爷爷迷茫了。


他了解了事件真相,可以详细记述罪恶如何发生,甚至追溯到百年前的源头。


可又如他所说,「解谜团易,识人心难」——浦家的诅咒还是应验了,果真有宿命吗?


对于「报应」、「诅咒」之类的,我当然不信。


因为其中毫无理性逻辑,不能证实也无法证伪。


但有时,我又愿意相信,这其中有某种神秘力量。


因为「报应」、「诅咒」往往源自恐惧和绝望。有时传达某种期望,有时表现了人过分的恐惧。


心理学中有个概念叫「期待效应」,意思是“你觉得事情会变好,那事情变好的可能性就会增加”,反之亦然。


对现状和将来的态度,会影响人的行为。就像站在高处,老觉得要掉下去,就更害怕,心里一怕,脚底下就软了。


越怕诅咒,就越想逃避,反而让诅咒应验,循环往复,难免不陷入迷信。


太爷爷,您说是吗?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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