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网首披露:四川某豪门家族的八卦内幕|大暴诈14
「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最近有桩八卦秘闻,说某著名富豪去世时突然冒出来的第17个孩子,是跟某位美艳女演员的私生子。
而且女演员的丈夫也非常有名,说他早就知情,但由于某些不便言说的原因,沉默了整整三十年。
娱乐新闻姑且一听,但自古以来豪门确实破事多,子孙传承尤其是家产争斗,可以在黄金八点档上演50集的电视连续剧都不带停。
亲情和利益纠缠在一起之后,往往会变成刻骨的恨和不甘。
蛋糕过于巨大时,就像滚雪球一样牵扯进各路人马,有些在背后用的手段之阴狠,普通老百姓闻之只能乍舌。
今天要说的,就是四川某家族的争家产往事。甚至连刘志这样的聪明人,也不能够全身而退。
法则十:不能看不上小钱
案例:四川成都医托诈骗案
时间:2004年3月
1
这个世界上什么人的钱最好挣?
让我来告诉你。不是富人,也不是老人,而是病人。
我刚开始跟红姐商量做病人的生意时,红姐还不愿意,“就那些苦哈哈的病人,能弄几个钱啊?”
“你可别看不上这些小钱!”我笑红姐,“人家李嘉诚当年还是靠着塑料花这么不起眼的小商品发家的呢!”
带一个病人到男科诊所,能拿500块钱回扣,一天我少说拉十个,不到一个月,就能挣十几万。
我能想到这个主意,还要多亏小虎,之前给他看手指的时候,我们遇到过一个医托,又是跟红姐攀老乡,又是给我们叫车,使劲撺掇我们去一家私立医院。
我这才知道,原来带病人看病也能成为一门生意。
红姐见了我这来钱的速度,也不嫌弃了。我给她出主意,让她专门去做妇科的生意,比如不孕不育的,做无痛人流的,容易赚钱还没风险。
“这拉病人吧,不能找那些得大病的,他们的钱早就熬干了,而且人命是大事,一个看不好就要闹事。你得挑那些不痛不痒的病。你看我,就专挑不行的男人,这些人啊,又要面子又有钱。”我给红姐传授自己的成功经验。
在我面前,正是赫赫有名的华西医院,门诊大楼前已经是人满为患了,挂号的窗口天天从凌晨就开始排长队。队伍里面那些脚边还放着沾满灰尘的行李袋子的,一看就是外地的病人和家属,直接从火车站过来的。
我越过那些愁眉苦脸的病人,走到一个衣着讲究的年轻男人面前。
他虽然排在队伍里,但脸上看不到病人常有的焦急愁苦,反而带着一丝犹豫和踌躇。而且他身材瘦小,眼白发黄,眼下乌黑,一看就是长期熬夜的人,这种八成都有肾虚。
“兄弟,借个火。”我掏出一支娇子,向男人搭话。
“这儿的人可真多!你在这儿排着,还不知道排到几点去呢?”我吸了一口烟,假装好心地提醒他。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挤成这个鬼样子。”男人忿忿不平道,“要我说,就该出台一个政策,禁止外地人来华西看病。什么人都往这儿挤,这不是挤压我们市民的就医空间吗?”
这说得一套一套的,不是当官就是做生意的。我嘴里关心道,“你看什么病?”
男人打量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是不是那个的问题?”我瞟了一眼他的裤裆,朝他挤挤眼。
男人先是脸色一白,接着就变红,两条眉毛拧在一起,眼看就要生气翻脸。我一把将他拉到旁边的花坛前。
“哎!”我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以前也有这个毛病。就因为这事儿,连婆娘都跑了,亲戚们都把我当笑话看。”
男人听到这里,露出同情的表情,“你那婆娘太歪。”
“也不怪她,男人要有本事,才守得住婆娘。”我告诉男人,“我现在病好了,娶了个新婆娘,在床上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白天给我看店盘账,晚上在家洗衣做饭,每天睡觉前还给我打洗脚水呢!”
男人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变得松动,小声问我,“你找的哪个医生?”
我说自己不是在这儿看的,找的是青羊区一个姓杨的神医,他家祖上出过御医,专精男科妇科,这房事不利,就没有他看不好的。华西大学想请他去讲课都被他拒了,说药方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不能外授。
“这男人的事儿,要想治好,还得看中医。”我说,“西医是千人一方,治标不治本,中医是一人一方,真正从底子上调养。”
我没骗人,这杨医生确实是真的中医。但不是神医,药方也不是秘方。
男病人来了,他都是先开几副滋阴壮阳的药,什么海马鹿茸,淫羊藿肉苁蓉,一副药五百,一天一副。再开一瓶杨氏秘药,病人吃了马上雄风再起。
其实那个秘药,就是碾碎的伟哥加上面粉揉成的小丸子。
男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真要那么神,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是你不知道。杨主任的号80块一个,还要靠抢呢!他做的都是回头客生意,根本就没打过广告。”我告诉他,自己是杨主任的老病人,和护士很熟,可以直接带他过去加一个号。
犹豫再三,男人终于下定决心,去杨氏诊所试试。我要带他打车,他说自己有车,就停在医院停车场。
我跟着他走进停车场,看着他在一辆黑色奔驰面前停下,旁边站在树下抽烟的男人一看到他,马上过来帮我们开门。
“兄弟,你这是大人物啊,”我在后座东摸摸西摸摸,脸上羡慕不已,“我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呢!”
这派头,看着是只大肥羊,要是就挣500块钱,那真是对不起我自己,说出去红姐都要笑死。我一边在心里琢磨怎么钩住这人,一边谄媚地套话。
男人淡淡一笑,“你说的太夸张了。我家是做小生意的,条件也就比普通人好一点吧。”
我听了更精神了,他要是信口开河,夸自己多厉害,那只是小富,这种话里谦虚,不把钱当回事的,才是真正的有钱人。
正说着,我才发现,车已经驶上主路了,朝着永丰立交桥的方向疾驰而去,连忙喊道,“师傅!走错了,杨主任在青羊区啊!”
“没错!”男人笑着按住我的手,转头吩咐前排的司机,“上绕城高速,我要在乐山吃午饭。”
“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脸戒备地看着男人,右手伸进裤兜,准备一有不对,就按下紧急按键拨通红姐的手机。
面对我的质问,男人悠闲地点燃了烟,反问我,“你当医托,一天能挣多少?”
这个人竟然看穿了我的套路,又引我上车,看来是另有目的呀!
男人笑着递给我一支烟,“我找你,是请你做一单大生意。”
2
男人名叫关超,是个房地产商人,顺城大街的富力大厦,就是关家的产业。
关家不是成都本地人,是在乐山发家的。关超爷爷是土生土长的农民,他爸爸关崇志是个泥瓦匠,一开始给别人打工,后来自己做起包工头,抓住了时代的风口,摇身一变成为地产商人。
“我和老头子真是命中相克!”在饭桌上,关超为我倒了杯酒,对我说起他的家庭,“小时候他对我非打即骂,后来发达了,看我更是不顺眼。”
原来,关崇志也走了有钱人的通病——抛妻弃子。
关家能走到今天,关超的母亲潘红梅至少要占一半功劳,她从包头工时期,就常年驻扎在工地上给丈夫看账,后面的转型,更是她全力促成的。可惜有钱了,她也老了,男人要变心,谁也拦不住。
潘红梅和关崇志达成共识,让关超拿15%的股份,她对关崇志的那些破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没想到的是,关崇志在外面偷偷养了一个私生子,今年刚从美国回来,被他以远房亲戚的名义也塞进了公司。
“如果不是我妈找了私家侦探,我们还真就被他骗过去了。”关超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问关超。
“你把我爸骗进精神病院。”关超露出一个冷酷的微笑,“我给你300万酬劳。”
精神病院?
我有点不解,“你要是想把他关起来,直接把他送进去不就行了?”
据我所知,这种事情,医生会充分信任家属的证词,只要关超和潘红梅母子俩咬死关崇志有精神病,他就是长出八只脚来也逃不掉。
“你不懂!”关超把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他一直防着我和我妈,身边随时带着人,要想把他强行关进去,根本行不通……除非他主动走进精神病院。”
我虽然想要钱,但对于这种豪门争产的事情还是心存顾虑。这事儿要是做得好,皆大欢喜,一旦有了差池,我就是夹在中间的弃子。
“关少爷,我就是一个混口饭吃的医托,做不来这么大的事。”我打哈哈推辞,“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您一定能找到比更我合适的人。”
关超也不生气,拿起酒瓶给我又倒了杯酒。“我找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像你口才这么好,又这么会看人的可不多见。这事儿还就得你来做!”
红姐上次还说,等挣够了钱,她想正经开家店,带着小虎跟我过安宁日子。我端着酒杯,心中陷入犹豫,思考做这一笔值不值。
这时候,关超又说话了。
“你要是帮我这个忙,我再送你一套成都市中心的房子,怎么样?你觉得行,就喝了这杯酒!”
我看着关超的眼睛,一仰脖把酒喝了。
关超告诉我,关崇志平时都住在乐山,他已经和乐山惠民优抚医院的院长打过招呼了,只要关崇志一进去,就会被医生护士带进病房。我只要将关崇志骗进医院就行了。
我问关崇志的喜好是什么。
“我爹最大的喜好,就是爱钱。”关超露出一个玩味的笑,“这几年因为长期失眠,迷上了养生。”
看得出来,关超对关崇志怨念颇深,不,那不是怨,是刻骨的恨。亲情和利益纠缠在一起后,这种恨,也许并不是个例。
沉迷养生?那就是怕死啰。这也难怪,人老了都怕死,有钱人更怕。
我心中一合计,有了办法,给红姐打了个电话,让她丢下医院的活儿先过来。
“你们关氏集团总部在乐山,对吧?”我问关超。
关超点头。
“那在你们集团搞讲座,你爸也要来听,对吧?”
关超狐疑地望着我,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没有继续卖关子,说出我给老爷子制定的专属计划,“你在公司提议,请个大师来,办一场国学讲座。”
3
讲座当天,我终于见到了关崇志。他坐在第一排,人长得又瘦又小,穿着一件对襟绸衫,手里拿着折扇,看起来和那些在公园写字遛鸟的大爷没什么两样。
“所谓‘智不及事,非察莫中。人心多易,非思难度’,就是说人的心智是有限的,如果没有真正的智慧,在事物变化中很难做出正确的选择。”我端起讲台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水,“我们生活中的烦恼,绝大多数就是来自于自以为是的非察、非思,要想摆脱烦恼,就要放弃表面思考,改变认知,从深层次提升我们的正能量,这样啊,才能减少生活中的消耗。”
我脸上戴了副金丝眼镜,下巴贴了假的山羊胡子,头上戴着假的发髻,摇身一变,成为毕业于中山大学哲学系,年近五十的知名国学大师。
现在侃侃而谈的这份讲义,是我让小虎去图书馆从鸡汤学书籍里抄下来的,再加上我手边一本《解厄学》,捏在一起做成的。
“我们现代人压力大,白天感到焦躁、疲倦,晚上失眠,睡不好觉,这是因为我们想得太多,但顿悟太少,让大量负能量占据了我们的空间。真正的养生,不是保养身体,而是修炼灵魂,在灵修中达到天人合一的地步,就能从宇宙中吸取源源不断的能量。”
高明的骗术,从来是守株待兔。我观察了一下,整场讲座里,就属关崇志听得最带劲。
等到结束后,我在助理陪同下来到接待室休息,果不其然,关崇志已经等在房间里。
“刘大师真是驻颜有术啊!”关崇志笑眯眯看着我,“这张脸,说是三十也有人信,有什么秘方可以传授吗?”
这可不是驻颜术,而是红姐的化妆术,再说我实际岁数还没三十,当然看起来年轻了。
我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捋了捋山羊胡。“只要每天早睡早起,戒酒戒色,再加上打坐修炼,清淡饮食,你也可以和我一样。”
关崇志听了连连摆手,“我是个俗人,俗务缠身,大师你这秘方我可坚持不下来。青春永驻我就不想了,我只求能延年益寿。”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想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结果他们越是修道,越是短命,关先生知道为什么吗?”
关崇志脸色变得凝重,“为什么?”
“因为他们找错了方法!”
我扔下一句话,专心品尝起茶杯里的大红袍,眼看关崇志快要憋不住发问了,这才慢悠悠为他讲解。
“他们服用丹药,想通过淬炼身体达到目的。这是痴人说梦,人类进化了几万年,才得到现在的身体构造,怎么可能在外物催化下变异?”
关崇志小心翼翼问,“那要怎么做?”
“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我刚才在讲座上说的,通过灵修寻找正能量,让自己的精神波动和宇宙处在同一频率。你的整个身体,从内到外都和谐了,自然不会生病,也就能长寿了。”
关崇志听了,连连点头,说我这才是真正的国学大师,讲的是真正的智慧。
“我之前也见过不少大师。”关崇志向我抱怨,“那些人都是假把式,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道德经》,你问他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讲完课就忽悠你买东西,卖保健品,卖茶叶,卖唐卡……简直就是江湖骗子!”
关超准备得很足,在红珠山宾馆给我包了一个套房,十分符合我高大上的人设。我对外的说辞是来峨眉山寻访朋友,顺便考察一下,想建一个国学书院。
关崇志后面还约了我几次,约我喝茶,欣赏他收藏的字画,都被我以打坐修炼为由推拒,直到他第三次登门来访,我才勉为其难地接待了他。
“刘大师,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关崇志感叹道。
他估计从没见过我这么无欲无求的人,对比之前嘴里说着修道参禅,眼睛却盯着他的钱包的国学大师,我这样一不卖货,二不开班的大师实在是闻所未闻,这也让他更相信我。
“我这次过来,事务繁杂,实在没空接待外人。”我抱歉地笑道,“要不是贵公司的唐主任和我学生认识,上次讲座我都不会来。”
“大师!”关崇志朝我拱手,“还请您收我为弟子,教我灵修入门的方法。”
“哎!”我一只手托起他,“上次我见到你,就发现你肾阳有失,阴虚上火。但你最主要的问题,还不在这里。我看你面相,眉有恶纹,想来你年轻的时候,做过一些有碍天和的事!你前尘烦扰太多,无法入门啊!”
做生意的人,又是白手起家,手里要没有几件亏心事,那才奇怪了。
关崇志苦苦哀求,说只要我肯带他入门,我建书院的事,包在他身上。眼看他一步步入套,我装出一副犹豫的样子,考虑再三才答应了他。
“你得先净心,以清净心才能学习能量运转之法。”我面色严肃地胡说八道着。
“催眠疗法你听过吗?”我问。
关崇志连连点头。
“我有一个朋友,是德国留学回来的心理学博士,最近正好在惠民优抚医院交流,你在他那儿预约一个疗程的催眠疗法,看能不能与前尘旧事和解。”我叹了口气。
4
精神病院从外观上看起来,和普通医院一样,都是正正方方的白色建筑,点缀着绿树红花,可是一走进大厅,我就感到一股寒气往骨头缝里钻,这里太安静了,一丝人气儿都没有。
我暗示关崇志,人在催眠状态下,会进入最深沉的潜意识,说出很多自己都忘记的秘密。关崇志把助理留在公司,自己开车和我来到了惠民优抚医院。
“这地方,看着真晦气!”下车后,关崇志打量了周围的建筑,向我抱怨,“这楼也旧,周博士干吗要选这里?”
我知道他其实是紧张,笑着安抚他,“这越是好医院,越是不注重硬件和细节,他们把力气花在医术上,只有那些私立医院,才会把医院装修得像酒店一样。”
关超已经打点好一切,我们一进门诊大厅,漂亮的护士就迎了上来。“请问是关先生和刘先生吗?”
护士带着我们绕到后面的楼,走进“VIP”接待室,穿着白大褂的“博士”面带微笑地接待了我们,说催眠室就在里面,治疗马上开始,还请我到走廊坐着等待。
“关先生,你放轻松,一切听从周博士的指令。我就在外面等你。”
这位“周博士”,其实是精神科的主任,他头衔虽然是假的,但催眠是真的会。
十分钟以后,护士端着治疗盘进入诊室,给已经睡着的关崇志打了支安定,他还来不及清醒,就又陷入深沉的昏睡。两个护工推着平车出来,关崇志窝在上面,口水在枕头上牵出长长的丝。
看着平车走远,我松了口气,任务终于完成了!
我一把扯掉下巴的假胡须,关超送给我的房子在三圣乡,我和红姐约好了,明天和她一起回成都,先去那边的楼盘看房子。
我吹了声口哨,慢悠悠原路返回,走到通道尽头,却发现进来的那道门已经关上。于是我换了个方向,顺着走廊往前走,准备从大门出去。
绕到大门,路还是不通,一道玻璃门把走廊和大厅隔绝开来。宽敞的大厅摆放着绿植和X展架,却看不到一个人。
“有人吗?”我把脸挤在玻璃上,用尽力气,余光终于瞟到导医台。
奇怪了,导医台也没有护士。这里简直像是个鬼城!
我正要拿出手机给关超打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手。我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按照商量好的计划,我把关崇志带进来,关超会接手剩下的手续,可我到现在为止,不仅没有看到关超的人,手机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除非,关超另有打算!
就在这时,护士焦急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
“刘志!刘志!”
我心里一凛:她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呼喊声里还夹杂着护士的讨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跑到哪儿去了?”
我转身往安全通道跑去,却发现,楼梯口同样挡着一扇玻璃门,把手上闪烁着的红灯仿佛是在嘲笑我的天真。
“刘志!”
这里就是一个被玻璃门围起来的迷宫!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出不去了!
我将手伸进裤兜,按下紧急按键,假装镇定地转过身。
“护士小姐你们好,我正在找你们呢。”我笑着说,“我和关公子约好了,中午还要一起吃饭呢,这地方转得我头晕,你们快带我出去吧。”
帽子上镶嵌着两条蓝边的护士长开口了。
“刘志,你在说什么?”她冷笑道,“赶紧回病房!”
她后面跟着的护士和男护工一涌而上,抓着我就往电梯间走。
我才明白过来,这栋楼就是住院部,上面就是病区,关超这是要过河拆桥,连我也一起处理了!
也是,要想保密,还有什么比把我关在精神病院更保险?他还省了钱!这王八蛋!
“我不是病人,我是送病人来的家属!”我挣扎着大喊起来,“你们可不能乱抓人!你们这是非法监禁!我要报警!”
护士长眼睛一瞪,朝护工训斥,“你们还等什么,快点把他带回去!在这里吵吵嚷嚷,被人看到了很光彩吗?”
几个护工把我整个人架了起来,我的脚离了地,离大厅越来越远,离大门外的蓝天绿树也越来越远。
5
电梯停在六楼,出了电梯间,护士掏出口袋里的门禁卡,刷开玻璃门,进到过道,再过一道玻璃门,是接待室,病区在第三道玻璃门背后。
走廊的天花板上,每隔十米就有一个黑色的摄像头,护士站的墙壁上,闭路电视里正在循环播放着监控,走廊和每个病房的画面轮流出现在屏幕里。
我头皮都快炸了,这里还真是插翅难逃啊!
我被安排在602,病房是个三人间,带卫生间,房门也是普通的木门,病人可以随时到走廊溜达,乍一看和普通医院一样。但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中。
“你们搞错了!”我对着护士语无伦次地哀求, “我是个正常人,我是来送病人的!我真的是正常的!我给你背唐诗吧……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你可以拿数学题来给我做……你还可以考我下棋,我象棋下得很好的……”
护士们怜悯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玩杂耍的猴子,似乎对这种状况司空见惯。
“主任呢,我要见你们这儿管事的!”我气急败坏地跑出病房,要求见科室主任,要医生马上给我做精神测试。可是不管我说什么,护士们自顾自干着手里的活儿,根本不理我。
“医生呢,医生在不在?”我在走廊上大喊大叫。
其他病人听到声音,纷纷从病房出来,好奇地打量着我。
“新来的,新来的!”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笑着拍起巴掌。
其他病人跟着鼓起掌来,走廊上一片喧哗。护士长听到声音,从治疗室里面走了出来,板着脸训斥。“吵什么!都回病房去!”
“刘志!”护士长一脸阴沉地威胁我,“你要是个聪明人,就给我安分点,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安静下来。”
我想起打了安定的关崇志,只能暂时按捺心中的愤怒。
“给他找套衣服换上!”护士长对护工说,“一切都按流程来。”
我连忙跑回病房,将卫生间的门反锁,掏出裤兜里的手机。还好!手机显示通话时间32分钟,红姐刚刚才挂断电话,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我赶紧将这条通话记录删除。
护工马上就过来了。说是换衣服,其实就是搜身,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收走,换成了统一样式的病号服。
现在,我的全部希望就在红姐身上了。
602的房间没住满,只有一个老头儿,刚刚我闹出来的动静那么大,整个病区的病人都来看热闹,他却像没听到一样,纹丝不动坐在床上看书。
“你进来多久了,出去过吗?”我问老头儿,“怎么才能申请出门?”
老头儿抬起眼皮瞟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医生觉得你正常,你就能出去。医生觉得你不正常,你就永远被关在这里。”
我听他说话很有逻辑,不像是个精神病人,想从他嘴里打听更多的消息,他却不说话了。
没安静多久,护士就端着治疗盘过来了。
“刘志,吃药了!”护士拿起一个药盒,倒出里面五颜六色的药片,示意我张嘴。
“我没病,不需要吃药!”这些药片,谁知道有什么作用?我可不想吃下去。
“不吃药就打针!”护士冷冷说道,“你自己选吧!”
吞下药片后,护士让我张开嘴巴,确定我没有在舌根下面藏药,这才离开病房。她一走,我马上冲到卫生间,对着马桶抠嗓子眼,把药片呕了出来。
6
精神病院的作息时间很健康。早上六点半起床,九点熄灯睡觉,上午可以在活动室打乒乓球,下午自由活动,三餐有荤有素,每天还发水果和零食,睡前还能看动画片。
如果我是真的病人,会觉得这里挺人性化的,可我是正常人,这里的每一分钟都让我无比煎熬。
下午,护士长在活动室派发水果。我跟着大家一起排队,结果轮到我的时候,护士长给了我一根坏掉的香蕉。
“这个坏掉了!”我对护士长说。
那根香蕉已经全黑了,护士长却睁着眼睛说瞎话,“哪里坏掉了,这是好的。”
这也太欺负人了,我不拿香蕉,也不走开,就这么看着她。“你给我换一个!”
“我让你回嘴!我让你堵路!”
我的坚持,被护士长认定为挑衅,她抽出钢尺啪啪在我身上抽了三下,我痛得跳起来,把路给后面病人让开。
我这才知道,在精神病院里,对错没有标准。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医生护士是绝对的主宰,病人只能无条件服从,不然,等待你的就是钢尺。
明白了这一点,我表现得十分配合,不再闹着找医生,而是采取曲线政策。我找到一个年轻点的护士,笑着央求她,说想给家里打个电话,结果她刚带我走到办公室,就被护士长拦住了。
普通病人在护士允许下,可以接打电话,可以向外面写信,家属还能来探访。但是在我这里,不管我怎么央求,护士长一律拒绝。这样下去,我无法和红姐接上头。关超这是完全绝了我出去的路啊!
就在逐渐陷入绝望的时候,我在活动室看到了关崇志。
原来,他和我在同一个病区!他脸色苍白,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像他这样平常说一不二的人,进了这里,想来吃的苦头只会比我更多。
“你怎么在这儿?”关崇志看到我,眯着眼睛问。
我告诉他,我和他是同时进来,就在他进催眠室之后,护士长就带人把我强行抓了起来。
“看来,这是我那好儿子的手笔呀!” 关崇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刘大师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个下场吧!”
“关先生,我也不想的,我都是被逼的。”我连忙向关崇志认错,说自己的把柄被关超抓住了,无奈之下,这才听命于他。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关崇志摆摆手。
我告诉关崇志,我可以帮他逃出去。
“我是真心悔改了,还请关先生给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一脸真诚地看着关崇志。
关崇志问我有什么办法。
我让他找护士长,要求安排家属探访,给他送些吃食和生活用品过来。
像关崇志这样的人,就算被关在这里,也是病区的重点对象。关超的目的是想夺权,不是真的弑父,只要关崇志失去了自由,在生活方面他绝对不会亏待他。
“我可不想看到他!”关崇志脸色铁青,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你要是想出去,就必须听我的!”我表情严肃地说道,“你在这里也要每天吃药,对吧?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药吃多了,你会不会变成真正的精神病人?”
关崇志定定看了我半晌,终于同意了合作,“安排探视就行了吗?”
“你告诉他,你要吃香香嘴锅盔家的牛肉锅盔,要五个,烤焦一点!”
7
周六一大早,关超的秘书就来到医院,给关崇志带了满满两大包东西。下午自由活动的时候,关崇志拎着吃食来找我。
“刘大师,我跟着你学了打坐之后,这两天睡得好多了。”关崇志在外人面前,依旧喊我刘大师,装作不知道我和关超的猫腻,继续扮成相信自己是焦虑症需要住院的说法。
我打开装锅盔的纸袋,里面的锅盔还没完全冷。我撕开一个锅盔,除了层层叠叠的面皮和肉馅,什么也没有,我拿出下一个锅盔继续撕,五个锅盔,有两个里面藏了密封的玻璃小试管。
果然,关超的人送东西进来,护士不会仔细检查。
这两根小管,里面装的是乙醚。
前几次的遇险,让我意识到,单打独斗的风险太大,永远要留一个后手。我到乐山以后,红姐和小虎也马上跟了过来。红姐租了一个房子,装作带孩子的单亲妈妈,在香香嘴锅盔店找了份工作。
五个,烤焦,这是我和红姐的脱困暗号。一旦有人到店里要这样的锅盔,红姐就会把乙醚塞进锅盔里,这样不管我在哪里,只要拿到这个大杀器,就能脱困。
以我和她的默契,她今天晚上一定会守在医院外,准备接应我。
“这是什么?”关崇志问。
“你不用管。”我把东西塞进鞋子里,将撕碎的锅盔不住地往嘴里塞,并且示意他也跟着吃,“今晚你别吃药,偷偷把药吐了。三点,我们一起出去。”
锅盔吃完后,关崇志回到病房。我沿着走廊来到护士站,做出遛弯消食的样子,仔细观察摄像头的分布和监控。
这段时间,我已经摸清了医生护士的换班规律。白天人最多,所有医生都要来查房,处理病例,加上护士长、护士,至少有八个人,还有若干护工。晚上是一个医生,医生值班室在病区外面,留在病区内的只有一个护士和两个护工。
夜班护士在凌晨2点换班,护士值班室在病区内,病人是能直接跑过来敲门的,她们对精神病人心有顾虑,一般都不在值班室睡觉。
也是就说,前半夜的11点到1点,后半夜的3点到6点,病区内都只有三个人。
唯一麻烦的是,护士在病区不会单独行动,不管是巡视查房,还是在治疗室配药,她们身边都会带一个男护工。
病区的摄像头太多,监控的画面无法同时显示,会轮流变换。看到画面每隔两分钟跳一次,我心里有了数,满意地回到病房,发现刚才去借书的老头儿也在病房。
“老屈,你今儿借的什么书?”我心情很好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老屈面上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我知道你准备逃走。”老屈看着我的眼睛,“带我一起,不然,我就向护士长举报。”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明白了很多问题。我看着老屈的眼睛,语气肯定,“你不是精神病人。”
我问老屈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老屈告诉我,他本来在市中心经营着一家书店,小日子过得很舒服,儿子也争气,考上了华西大学。可是五年前的一场车祸将一切都撕碎了,老屈儿子被一个酒驾的富二代当场撞死。
“我那么好的儿子,就这么没了!”老屈说着泣不成声,“明明是交通肇事罪,却被判成重大事故,他们拿着一百万拍到我面前,要我签字画押。”
老屈用手背揩掉眼泪,“我不服,拉着条幅去向上级单位反映。然后,就被送到了这里。”
“还能这样操作?”我觉得无比荒诞,可是想想关超的操作,又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老屈说,他已经关在这里五年了,家里人每年都向医院申请,要接他出院居家治疗,都被医院拒绝了。期间他也认错了,还写了保证书,但医院就是不松口。
上个月,他接到家人来信,说他老婆查出癌症晚期,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了。
“我只希望能见老婆最后一面。”老屈擦掉眼角的泪。
老屈告诉我,为了能出去,他上个月趁护士带着病人去吃晚饭,偷偷打碎灯泡吞下玻璃渣,想趁转到综合医院做手术的机会,从综合医院逃走。没想到医院对他的自杀无动于衷,硬是等了三个小时,请了外院的医生来精神病院做手术。
不仅如此,伤口好了后,主任马上给他安排了两次电击治疗,让他知道,不听话是什么下场。
我听完老屈的讲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在这儿关了一个多星期就受不了,他却忍受了这样的生活五年,我对他很是同情。
“行,你到时候机灵点!”
8
我和老屈的亲身经历,让我重新审视起这个医院,当我撇弃先入为主的思维后,我发现了很多原本没发现的事。
3床的王老师,原本是中学老师,他和老屈一样,也是因为触犯到某些人的利益,被强行当作精神病送进来的。
12床的龚师傅,也是个正常人,他是被自己儿子送进来的。儿子想霸占他的房产,他死不松口,儿子干脆说他是疯子,把他关了起来。
24床的小邓,是大理二中的学生,长得又高又帅,因为抑郁症自残被家人送来治疗。我几次看到护士长把他单独叫进值班室,他出来的时候,脸颊潮红,衣服凌乱,一副备受摧残的模样。
如果现实生活中有地狱,那一定是精神病院。
我问老屈,就没有人能够管得了他们吗?
老屈斜了我一眼,“谁会信疯子的话?”
夜晚很快就到了。等到晚班护士和夜班护士交完班,病房里一片寂静时,我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
“4床,你怎么啦?”护士公事公办的声音从喇叭里响起。
我装出很虚弱的样子,“我肚子疼。”
护士挂掉呼叫器后,我马上跑进卫生间,这里摄像头是看不到的,能够为我赢取时间。我用冷水扑了扑脸,坐到马桶上面,装出一副拉肚子的样子。
没两分钟,护士就带着护工过来了,“你肚子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等到护工走进卫生间,我才开口。
“就刚才。”我假装要起身,裤子还没提起来,人就朝护工的方向歪了下去。
护工以为我是拉虚脱了,怕我摔倒撞到头,连忙上前搀扶我,我掏出裤兜里沾了乙醚的手帕,往他脸上一捂,他就软倒在我身上。
“咦,你怎么了?”由于护工背对着护士,她没看清我的动作,第一反应是进来查看,也倒了下去。
假睡的老屈翻身下床,掏出偷藏的纱布,将两人手脚捆住,然后轻轻关上卫生间的门。
我悄悄来到护士站,剩下的那个护工,正坐在配药室打瞌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把护工放倒,也将他绑了起来。
我换上护工的衣服,老屈也来到护士站,他举着手里的门禁朝我晃了晃。关崇志偷偷摸摸打开房门,看到我们两人,指着老屈质问。
“他是怎么回事?”
我摇摇手,意思我们先出去再说。关崇志阴着一张脸,走在我身后,让老屈排在最后。
从六楼到一楼,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最漫长的路,实际上,电梯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当大厅的玻璃门闪烁着绿灯打开时,我那颗提起的心才回到了胸腔里。
精神病院的层层关卡都集中在住院部,医院的外墙别说监控了,就连个铁丝网都没有。我们越过花园,来到花坛后面的围墙边,正要翻过围墙,关崇志说话了。
“你蹲下,让我先出去!”关崇志指着我,态度倨傲。
我心里虽然不高兴,却还是蹲下身子。
“不行!”老屈却和关崇志唱起反调。
“小刘个子高,力气大,能在那边接应我们。”老屈一脸不屑,“你这身板拉得动我们吗?”
关崇志气得脸都扭曲了,老屈却毫无退缩,僵持了一分钟后,关崇志妥协了。
“那我要第二个过去。”
我和老屈点头同意。
老屈蹲下身子,我踩在他背上,双手抓着铁栅栏,两下就翻上墙头。
“快!轮到我了!”关崇志急忙催促。
就在这时,老屈却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剪刀,狠狠扎进关崇志的脖子里。关崇志发出一声惨叫,瘫软在老屈身上,喷溅的鲜血不仅把老屈的衣服染红,还溅到了我的衣服上。
我被这景象惊呆了。
“你快走!”老屈看着我,露出一个惨烈的笑,“他已经忘记我了,但我死也不会忘记他。五年前,就是他想用一百万买我儿子的命!”
我这才明白,原来撞死老屈儿子的富二代,就是关超!
刚才那声大叫,已经惊动了保安,能看到远处的几束手电筒光柱。我不再犹豫,转头就跑,跑到医院旁边的巷子里,果然看到红姐的车。
“赶紧走!”我催促。
“师父,你没事儿吧?”小虎眼尖,看到我衣服上的血,担忧地问道。
我摇摇头,指挥红姐直接上高速。
红姐一路加速,我们在20分钟后到达高速收费站。没想到,收费站的路旁却停着四辆警车。
收费站前的车辆排起长队,蓝色的警灯在夜色中闪烁,警察挨着车辆敲窗检查证件。
“我们换条路走!”红姐见状,就要倒车。
“别!”我制止了她。现在掉头,我们三个都会被抓。
红姐紧紧拉着我的手,“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你好好照顾小虎!”我掰开她的手,将车门拉开一条缝,趁着没人注意,弯着腰下车。
车道外面就是树林,只要我能顺利钻进去,也许这一劫可以逃过。可惜,我还没走到,就被警察发现了。
“哎,你在干什么!”我身后响起一声厉喝。
我脚上不停,用最快的速度朝树林飞奔,可是,没等我整个人钻进去,一只大手从背后抓住我,将我按倒在地。
“刘志?”几支手电筒一起对着我的脸,照片怼到我的脸上,反复比对之后,我的手腕挂上了冷冰冰的手铐,“嫌疑人刘志已经被抓住。”
被警察押上警车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车流正在慢慢向前流淌。
我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眼泪。
后记
2013年,有一部叫做《疯爱》的纪录片。导演王兵用摄像镜头,记录下了云南昭通一家精神病院里的实况。
回转的走廊、密闭的栅栏、肮脏的水泥地、混乱、疯狂、尖叫、暴力,生存环境让人不敢想象。
一个小伙坐在监牢一样的栅栏前对着镜头说:
“我胃疼死了,
这种日子生不如死啊,
太惨了,我们都不想活了。
谁能让我活在这种烂地方?
干脆一枪打死我算了。
就像打死一只鸡或者一头牛一样。”
镜头安静地听着他的讲述,却不能把他带出医院,等会还有医生要过来给他打针。
一墙之隔的马路上,人群来来往往,极少有人注意到这里的歇斯底里。在很多人心中,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
今天的故事中,精神病院里关着疯子,关着已经在社会层面被涂抹掉的正常人。他们无法飞越,无法撼动。
老屈在围墙下狠狠挥出的剪刀,是生命中能够触及到的最后一次对于权力的撼动,和一位父亲悲愤的遗言。
口述:姜湖
撰写:枨不戒
责编:钱多多、王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