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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云:有远见的人走的一定是笨路

2018-02-08 刘震云 正反读书

导语:


什么叫先驱者?当几万万同胞还生活在当下,他们就在思考这个民族的未来,为了自己的理想、不切实际的理想,甚至贡献了自己的生命——黑暗中没有火炬,我只有燃烧了我自己;


每一个知识分子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更多的知识分子像更多的探照灯一样,要照亮这个民族的未来。如果这些探照灯全部都熄灭了,这个民族的前方是黑暗的;


这个民族需要目光长远的人,他们一定走的是笨路。这个民族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最缺的就是笨人。


——刘震云



有远见的人走的是笨路

刘震云对话马东 | 摘选



笨人和聪明人是世界上两种不同的动物。笨和聪明,首先不是在做具体的事的时候,而是在选择道路的时候,你到底要走什么样的道路。


当时我在北大,因为是毕业典礼嘛,我对下面的师弟师妹说:你千万别相信世界上没有近路可走,是有的;你千万别相信事情不可以投机,是可以投机的。


世界上成功的人,80%走的都是近路和投机的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为什么?因为他走的是近路,他太聪明了。这个民族需要目光特别长远的人,有远见的人;有远见的人一定走的是笨路。


我到欧洲去,他们的下水道有时候是19世纪修的,为什么他们的城市不淹?我们大部分的城市一下雨就淹了,我们的路走得太近了。我们修的路,第二年要拉开再看一看,那也是因为这个路第一年修的时候没充分考虑到。


我不太喜欢三种人:装腔作势的人,装神弄鬼的人,还有以为真理就在他裤子口袋里的人。我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人没有哪个职业高人一等。我不就是写个小说吗?我的祖先是柳敬亭,脸上有麻子,是撂地摊的。


马东老师是特别著名的主持人,你以为你在电视上说过几句话,你就能代表广大群众的利益和真理的化身吗?你不就是个做买卖的吗?不就赚了俩钱吗?用得着炫耀你的宠物都有私人飞机吗?你不就是个管理者吗?用得着整天耀武扬威吗?


我还特别不喜欢聪明人,聪明人就是特别爱占便宜的人。占便宜有两种:一种是物质的便宜,一种是精神的便宜。


《一句顶一万句》的开头写过两个人:一个是做豆腐的老杨,一个是赶大车的老马——当然那个老马跟马东老师不是一回事啊,不是原型——老杨是个笨人,老马是个聪明人。


老杨认为他跟老马是好朋友,但老马从心里并不认为老杨是他的好朋友,但是遇到事呢,他也找老杨帮忙。老杨刚给他帮完忙,他背后又说了好多老杨不三不四的话。


老杨知道以后有些伤感:如果我比你聪明,你利用我情有可原;你比我聪明你还利用我这个笨人,情何以堪?


我联想到生活中,你那么有钱,那么有地位,你是聪明人,还总是利用朴实的劳动人民,我只能祝这些聪明人一路走好。我是一个笨人,我是个老实人,我不愿意跟聪明人做朋友,因为我也常常上聪明人的当啊。这个民族需要目光长远的人,他们一定走的是笨路。




我们民族最缺“笨人”

刘震云北大演讲 | 摘选



北大是什么人?一代一代的北大人认为,这是新文化运动的中心,是五四运动的策源地,是德先生和赛先生的产生地。不但北大人这么认为,全世界的人也这么认为。


这里产生了严复、蔡元培、李大钊、陈独秀、胡适和鲁迅。蔡先生办学方针是“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这些人虽然所处的时代不同,高矮胖瘦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是民族的先驱者。


什么是先驱者?当几万万同胞生活在当下时,他们在思考民族的未来。为了自己的理想、不切实际的理想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黑暗中没有火炬,我只有燃烧了我自己。我以我血荐轩辕。哪怕他们知道几万万同胞会蘸着他的血来吃馒头。这就牵涉到知识分子存在的必要性。


为什么人类需要知识分子?他除了要考虑这个民族的过去、当下,最重要的是未来。每一个知识分子的眼睛应该像一盏探照灯,更多的知识分子像更多的探照灯聚焦一样,照亮我们民族的未来。


如果这些探照灯全部都熄灭了,这个民族的前方是黑暗的。用孙中山先生的话说,这个民族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应该是我们北大人这个民族生命的所在。大家应该知道我们的母校是谁,我们的老师是谁。大家毕业以后是从一所大学到达了另一所大学,从一本书到另外一本书。大家最需要知道的是这个民族最缺失什么。



这个民族不缺人,不缺钱。全世界都知道中国人最有钱。我觉得这个说法是最欺负人的。如果14个人有10块钱,另外2个人有9块钱,用我们国发院现代金融学的理论来衡量,到底谁有钱?我们的马路头一年修,第二年要拉开看一看;我们的大桥,寿命不会超过30年;一下雨,我们的城市就淹了。


缺什么?我们这个民族缺远见。远见,对于这个民族,如大旱之望云霓,如雾霾之望大风。


投机分子走近路成功的人在人中起码占80%。但主要的区别是,他们得到的利益只是针对他们自己。你做的这些事情是只对自己有利还是你促进了这些事情的发展。这个民族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最缺的就是笨人。


我在北大有很多特别好的导师,我在另外一个学校也有两个特别好的导师。一个是我的外祖母,她是个普通的中国农村妇女,不识字,她在方圆几十里是一个明星。


她个子只有一米五六,但是我们黄河边三里路长的麦趟子,每次割麦子时她都是头把镰。头把镰是什么?就是第一提琴手。当她把麦子从这头割到那头的时候,一米七八的大汉才割在地头中间。


她晚年的时候,我跟她有个炉边谈话。我说,你为什么割得比别人快?她说,我割得不比任何人快,只是割麦子我一哈下腰,就从来不直腰;因为你直一次腰你就会直十次、二十次;我无非是在别人直腰的工夫我割得比别人快一点。接着她跟我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话:我是个笨人啊。



我有个舅舅,是个木匠,小时候得过天花,脸上有麻子,大家叫他刘麻子。刘麻子做的箱子柜在周围四十里卖得最好。渐渐周边就没有木匠了。他晚年时我跟他有个炉边谈话。他说我能成为好木匠,是因为别人打一个箱子花三天时间,我花六天时间。


接着他又说,你只花六天时间也不是好木匠,我与别的木匠的区别是,我打心眼里喜欢做木匠。我特别喜欢做木匠活刨出的刨子花的味道;你只是喜欢做木匠活,你也当不好。


我当木匠会有恍忽的时候,比如我看到一棵树,如果是松木、柏木、楠木,哪家的闺女出嫁的时候打个箱子柜该多好;如果是棵杨树,杨树是最不成材的,只能打个小板凳。他已经达到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境界。他虽然不是北大哲学系的,但已经达到了哲学系毕业的水平。


有时候,我开车路过我们民族的马路,马路两边基本上全是杨树,因为杨树长得快。但你去像欧洲、北美那些发达国家,路两旁全是松树、椴树、楠树、橡树、白蜡。树的质量对比能代表一个民族的心态。


所以我送在座的师妹师弟两句话:种树要种松树,做人要做刘麻子;举起你们手里的探照灯,照亮我外祖母没工夫直腰的麦田。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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