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培养了高智商庸才,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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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惊人地世故、老到、老成,故意做出忠诚姿态,很懂得配合、表演,很懂得利用体制的力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样一些“绝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就是今天的北大培养出来的一部分尖子学生。
问题是这样的学生,这样的“人才”,他是我们的体制里最欢迎的,他很能迎合到体制的需要,而且他是高效率高智商啊。这样的人正在被我们培养成接班人。
我觉得这是最大的、我最担心的问题。把利益作为唯一的追求,这个人就会变成庸才。我觉得北大如果危机的话,可能危机在这里,就是培养出这样一些绝对的、高智商的、静止的立体庸才。
——北大中文系资深教授钱理群
作者简介:
钱理群,生于1939年,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人文学者之一,曾被北大学生评为“最受欢迎10大教师”。
钱理群一直关注教育问题,多有撰述并为此奔走,被认为是当代中国批判知识分子的标志性人物,人们习惯尊称他为钱老。
零八年的时候,钱老在北大做过一场“寻找北大精神”的演讲,提出“高智商庸才”的担忧,这是一个至今、乃至将来都特别值得反思的问题,特此拿来与朋友们探讨一二~
寻找北大精神,我们应该反省北大
作者:钱理群丨摘自钱理群北大演讲
01
前几年,我几乎每年都要收到大量的外地的中学生给我写信,他们都表现对北大的无限的向往之情,我每次看到这些信,心里的感情都很复杂。
因为我在北大,我知道,这些青年梦中的那个北大已经不复存在了,所以我每次写信都给他们去泼冷水,我说我欢迎你们来北大,但是你们先别做梦,你们做好准备,来了北大以后你们会大大地失望的。
但后来我老这么回信,一想这不对,这个你老把别人泼冷水也不行,年轻人总要做梦,总要找一个地方,一个属于精神的净土,精神的圣地,让他做梦,如果这个地方都没有了,那这个国家就成问题了,这个民族就成问题了。
所以哪怕这个梦多少带有点虚幻性,可能也得让它保留着,必须有一个精神的梦乡,一个人是这样,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也是这样。
北大这样的学校,培养精英是无可厚非的。我们现在需要讨论的是,我们需要培养什么样的精英,或者我们每个同学要把自己培养成为什么样的尖子?这个问题是更加重大,也许是更加严峻的。
我现在恰好对这些尖子学生非常担心——当然不是全体——但是相当一部分尖子学生,也包括北大的尖子,让我感到忧虑。在我看来,真正的精英是应该有独立自由创造精神,要有对自己职业的承担,要有对国家民族社会的承担。在我的理解中,是这样的精英。
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教育,正在培养出一批,我概括为“绝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什么意思呢,所谓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就是利益成为他们言行的直接驱动力,为他人做事,全部是一种投资。
所谓“精致”指什么呢?他们有很高的智商,很高的教养,所做的一切都合理合法无可挑剔,他们惊人地世故、老到、老成,故意做出忠诚姿态,很懂得配合、表演,很懂得利用体制的力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样一些“绝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02
坦白地说,我接触了很多这样的学生,比如说,有一天我去上课,看到一个学生坐在第一排,我一上课他对我点头微笑很有礼貌,然后我开始讲课。
在一个老师讲课的时候,也有一些期待,讲到哪里学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个学生很明白我的期待,我期待微笑他微笑,我期待鼓掌他鼓掌,就是说他听懂我的课了,我很高兴,我就注意到这个学生了。
下课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我的面前来,说“钱老师,今天的课讲得真好啊!”这样的话,我是有警惕的,我也遇到很多人说我课讲的好,我是有怀疑的。
这个学生,他把我讲得好在哪里,讲得头头是道,讲得蜷在点子上,我原来还有点警惕,怕他是来吹捧的,现在很放心,他都听懂了。老师讲的东西被学生懂了,这是多大的快乐!于是我对这个学生有一个好感。
一次、两次、三次,我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到第四天他来了,“钱先生,我要到美国去留学,请你给我写推荐书。”你说我怎么办?欣然同意!当然了,要不怎么办?但是,写完之后,这个学生不见了,再也不出现了。
于是我就明白了,他以前那些点头微笑等等等等,全是投资!这就是鲁迅说的精神的资本家,投资收获了我的推荐信,然后就完了。
这是一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他的一切行为,都从利益出发,而且是精心设计,但是他是高智商,高水平,你怎么办?他所做的一切都合理合法,我能批评他吗?我能发脾气吗?我发脾气显得我小气啊,一个学生请你帮忙有什么不可以啊?这个学生有这个水平啊,他不是没有这个水平啊。但是,我有上当受骗之感,我有苦难言。
这就是今天的北大培养出来的一部分尖子学生。问题是,这样的学生,这样的“人才”,他是我们的体制里最欢迎的,因为他很能迎合到体制的需要,而且他是高效率啊,高智商啊,可怕的在这里啊。
03
那些太笨的、只会吹牛拍马的人其实体制并不需要。就这种精致的、高水平的人,体制才需要。这样的人,正在被我们培养成接班人。我觉得这是最大的、我最担心的问题。
我讲这番话的意思,也不是要责备他们,这也不是这些学生本身的问题,而是这种实用主义、实利主义、虚无主义的教育所培养出来的,这是教育的恶果,这是有毒的罂粟花。
我今天讲的话是希望在座的同学,你们不要做这样的行为。这样的行为它的关键性在哪里?关键就是利益,利益就是它唯一的信仰。没有自己的信仰,没有自己的理想,没有自己的追求,这就是完全个人利益的追求。
一个人把利益作为唯一的追求,这个人就会变成庸才。我觉得北大如果危机的话,可能危机在这里,就是培养出这样一些绝对的、高智商的、静止的立体庸才。如果有危机,我个人,最感忧虑的就是这样的问题,所以今天我想着重提出来。
我觉得现在我们中国的大学弥漫着两种可怕的思潮,一个实用主义,一个虚无主义。所谓实用主义就是完全为个人利益所用,完全被个人利益所驱使,有用就干,无用不干,因此必然是一种虚无主义,就是除了时尚和利益之外一切都不可信,一切都不足靠,一切都可以在与时俱进的口号下放弃抛弃。
这种实用主义和虚无主义就导致了大学的两个东西,一个是知识的实用化,一切与实用无关的知识都被大学所拒绝,既被大学里的老师所拒绝,也被大学里的学生所拒绝。
还有精神的无操守,拒绝一切精神的追求和坚守,我觉得这两个思潮,就是实用主义和虚无主义所导致的知识的实用化和精神的无操守,这是现在大学里的两个基本的弊病。这是一个方面,我们没有和时尚保持距离,相反我们同流合污了。
另一方面,就是大学的批判功能和创造功能。在我看来大学的老师学者,他应该是公共知识分子,或者大学里的学生应该努力培养自己成为公共的知识分子。所谓公共知识分子,就是他所代表的是公共利益,所坚守的是民族文化和人类文明中的普世性的价值和理想,以及作为生命个体的思想与学术追求。
所以,大学绝不能代表国家意志,绝不能代表某一个利益集团的意志,更要防止自己成为一个既得利益集团,这样大学才能真正保持自己精神的独立和思想学术行为特立独行。
04
我觉得大学里的学生和老师一个基本的品格、基本的风格,就是独立,精神独立和行为学术思想的特立独行,这样才可能有出于公心的批判和创造,才可能真正创造出能够成为社会公器的一种新思想新文化新学术。
而我这样的理想同样是远离现实的,因为今天的社会正要求大学里的老师学者学生,成为现状的维护者和辩护士。
要求,八个字,赞成(拥护),解释(用你的学术解释这个理论何等伟大正确,给它赋予合理性、合法性)。第三个就是宣传,第四个就是演戏,这就是今天对于大学学者的要求。
而这是得到制度的支持的,今天大学这种评职称,博士点等种种制度,在我看来是新的科举制度,请君入瓮。你只要服从,同意、解释、宣传、做戏,那你一切都有,有房子,有职称,有地位,就成为重点学科,就能评奖;如果你拒绝同意、解释、宣传、做戏,一切都没有。
就是这样一个制度的诱惑下,应该说相当多的教授学者都被收编。开始有点扭扭捏捏,后来慢慢习惯了,越来越舒服,因为只要你服从这些就一切都有,最后就舒舒服服地被收编。
当然坦白说我今天来敢说这个话,原因在哪里,因为我已经退休了,如果我现在还在当教授,可能我还没有勇气说这番话。
这是制度造成的,不是个人的品德个人的什么东西,是这个制度使得你失去了大学应有的独立自由创造的精神,这就是我们正在上演、还会继续上演的大学失精神、失灵魂的悲剧。
而且很多的悲剧今天都很难说是悲剧了,因为悲剧还能给你悲壮感,现在都成了滑稽戏了,现在大学里上演的滑稽戏太多了。
我从我的大学理想出发、从我的北大梦出发,我所谈的今天大学失精神的问题,所谓失精神简单说就是失去了坚守精神,失去了独立自由批判创造的精神。
而我们今天在这里纪念北大110周年校庆,就是要寻找北大精神,唤回这个正在失去的坚守精神,正在失去的独立自由批判创造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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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插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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