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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祭:启示【二】

鹤无粮 木心的塔中之塔 2022-07-20

不要讲文学是崇高伟大的。文学可爱。大家课后不要放弃文学。文学是人学。至少,每天要看书。

——木心

 

文革初期,不堪政治斗争的折磨,老舍投湖,傅雷上吊



木心提到文革中,老舍和傅雷的自杀,而他不肯这样死掉。


“以死殉道易,以不死殉道难”,


“真的以死而殉道,一定理解尊重那不死而殉道者;真得道而不死者,也一定理解死而殉道者。”


民国初年的日本,一群中国留日学生,聚在一起商讨归国后的革命事宜,一名女子情急之下,拔出小刀插在桌子上,叫道:“如有人回到祖国,投降满虏,卖友求荣,吃我一刀。“彼时,对面坐着年青的鲁迅,这名女子就是女侠秋瑾。


青年时期的秋瑾和鲁迅



在选择救国的方式上,与秋瑾的激进不同,鲁迅以笔为刀,推崇“壕堑战”,避敌锋芒,不做无谓的牺牲。鲁迅后来在短篇小说《药》中,用人血馒头暗指了革命者的无谓牺牲。同是绍兴走出的鲁迅和秋瑾,都是木心所谓的有骨的江南文人啊。

 

木心在《文学回忆录》提及司马迁时说道:


他是“以不死殉道”的伟大先驱。他为李陵说情,遭宫刑,成《史记》,他是真正的强者。


”论悲恸中之坚强,何止在汉朝,在中国,在全世界从古到今恐怕也该首推司马迁。“

——木心《琼美卡随想录》


司马迁在遭遇宫刑保住性命后,在给友人的《报任安书》中,写下那句千古传诵的名句: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自古以来,凡以不死殉道者,皆同此理,泰山之任没有完成,怎能说死就死。


去年发生了一件台湾作家林奕含自杀事件,她生前写下了自传性质的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她质问诱奸女学生的补习班老师李国华以及辜负张爱玲的胡兰成道:“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和传统?”


台湾作家林奕含和她的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她向社会发出拷问:“文学是否是暴力的帮凶?“林奕含在被性侵后,沉默了13年,真的印证了鲁迅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26岁,如花的年纪,一起带走的还有她的童心,和对文学的虔诚信仰。

 

不知道林奕含生前看不看木心的书,毕竟她尚未出生时,木心就已经在台湾出书了。无奈现在书店里的书太多,眼花缭乱,让人分不清好书和坏书。倘若看了木心,又看懂了,就会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从前我的学生,谈的都是文学。“文革”后,撑不住了。为什么?想起来了——我没有同他们讲哲学。没有哲学底子,做人没有一个根基,他们顶不住,我顶住了,就是这道理。“

——木心

 

林奕含对待文学是虔诚的,同时也是天真的,把文学真的当成了崇高伟大的事在做。当现实的黑暗如雨点般砸来的时候,有关文学的所有美好信念便彻底崩塌。


似乎天才都是早逝的,想起海子和顾城的自杀,文革中遇罗克和林昭的枪决,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结束在本不该结束的年纪。


从左至可依次是:海子,顾城,遇罗克,林昭



不知道他们的哲学底子如何,只知道他们不求自保,为了自己心中的信仰,甘愿以死殉道。

 

木心早年也参加学生运动,发表激进的言论,在大会上与陈伯达对骂,这些’罪’让木心几度入狱,所幸,都没有致木心于死地。而诸如此种情形者,更多的天才被杀,被迫自杀,即便熬过那十年,精神的骨架也早已坍塌。


木心没有,木心在狱中研读哲学:


”特别是黑格尔,一次又一次读,后来关在地牢里,花三个月,第三遍读完了《小逻辑》,书上被我批得密密麻麻,好像有点悟了。“

 

梁文道站在木心的画像前陷入沉思



梁文道看了木心50多岁的照片,简直惊呆:“你不觉得这人像在牢里待过的,文革出来的很多作家难免身子岣嵝,神情有点沮丧、恐惧……但木心没有,他整个状态你觉得精神气很足一样,好奇怪,好奇怪的一个人。”

 

在某种意义上,木心就是《肖申克的救赎》中的那个安迪,人人都向往自由,而只有极少数的智者能在大难降临时,守住自己的信仰,生出智慧,以至绝处逢生,至死方休。这是单纯靠文学信仰解决不了的问题。

 

影史排名第一的《肖申克的救赎》



二战中欧洲全面陷落,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听闻自己的祖国沦陷后,与妻子双双自杀,留下绝命书:


“与我操同一种语言的世界对我来说业已沉沦,我的精神故乡欧罗巴亦已自我毁灭,……而我的力量却因长年无家可归、浪迹天涯而消耗殆尽。所以我认为还不如及时不失尊严地结束我的生命为好。对我来说,脑力劳动是最纯粹的快乐,个人自由是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财富。“

 

不能说茨威格是懦弱的,他是通过自杀完成了他的殉道,向死而生。一般认为,只要不死,便有生机,而茨威格用他的死证明这个世间恶的存在和贪婪,如果不加以控制,就会四处蔓延,荼毒生灵。他把生机留给活着的人,继续与这个世上的恶周旋、抗争。

 

茨威格与妻子服毒自杀于寓所的床上



听到过一个集中营的故事,一个犹太作家,在集中营里等待死亡,每天看着同胞被送走,起初也是绝望,慢慢的,他开始平静下来,一个人置身于无法反抗的境遇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住自己的内心,这样说来是简单,也是最难。幸存下来的他,写了一本书,书名《人生终极自由》。

 

几度出入牢狱,木心顿悟了:“个人遭遇时代,有人手舞足蹈,有人直接介入。我以为,遭遇大事要先退开。退开,可以观察。谁投入呢?有的是。“出来后的木心,以设计师的身份,仅短暂投身于共和国的建设,而后转身背对祖国,散步散到了纽约。

 

生活在当下,我常常会想,当年木心文革出狱后,本已得到不错的待遇,而他却要以逾半百之躯,只身前往纽约,身无分文,又不懂英文,以打零工为生计。诚然,天才靠自信和才华抵抗世间万般磨难,我辈流俗,难效其法,但想想还是佩服,佩服,想想,有时不免冲动。


台湾作家龙应台《百年思索》


 

我二十多岁的时候,读到龙应台的《百年思索》,一下被她的观点所迷住:文学--白杨树的湖中倒影。龙应台说文学的功用就是:“使看不见的东西被看见”,这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凡是能沉下心来看完一本书的读者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所谓“白杨树的湖中倒影”,人们眼中的世界就是岸边的真实白杨树,而湖中的倒影千变万化,正照映着人们内心世界的波澜壮阔。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也就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龙应台还有两个观点,我当时是忽略的。哲学--迷宫中望见星空。哲学的功用,就如夜晚挂在天空的北斗星,指引迷途的人们找到归家的路。


一代鸿儒辜鸿铭欧洲游学归来曾说过:” 欧洲有满足心灵而非头脑的宗教,又有满足头脑而非心灵的哲学。” 哲学显然是一种大智慧,只是这种在关键时候可以救命的大智慧,领悟得通透的人并不多。


一代大儒辜鸿铭


 

龙应台的第三个观点,史学--沙漠玫瑰的开放。关于历史,唐太宗说得好:“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所以引来众多政治家去研究历史。研究历史,是为了避免历史悲剧的重演,事实上,是悲剧不断重演。看木心的《文学回忆录》,世界文学的繁花深处,一部世界“文化史”,若隐若现。

 

哲学和历史,都是构成人文素养的一部分,其重要性好比一个健康的人缺钙,血肉是好的,骨头却是软的。


在《鱼丽这宴》里,木心明确阐述了如何靠这点历史和哲学的素养渡过十年浩劫:


“史学使人清醒。哲学使人坚定。我目睹很多艺文人士由于不具史学哲学的观点而临危大惧,张皇失措,彼此诬陷,怕死贪生。当此际,我方始明白史学与哲学原来有这样的实用性。此二学,我所涉不深,却也够我自始至终保持镇静。“

 

余杰早期部分作品



我上高中的时候,看余杰的作品,少年意气,挥斥方遒。感谢余杰,作为文学的引路人,带我敲开了鲁迅家的后门,后来多年在外漂泊,心情烦躁时,读几页鲁迅,立马安静下来。


现在要感谢陈丹青,带我认识了木心。我具体说不出来文学的好处是什么,但我心里清楚,在我的人生多次陷入迷茫的时候,都是靠着阅读过的那点可怜的文学作品,在潜意识里替我做出的选择,从而走出当下的困境。

 

在木心的葬礼上,一个男青年说,父母给了我生命,木心给了我灵魂。另一个女青年说,这个世界让我烦躁,阅读木心让我片刻安宁。


这些都应该是文学所能带给一个人的好处,只是我们没有作家说得那么好。

 

毛姆《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毛姆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阅读的好处,几乎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金玉良言,每个读者也都冷暖自知。


伍尔夫说:“若以书而论,每本书都会变成你自己的房间,给你一个庇护,让你安静下来。

 

伍尔芙《一间自己的房间》



为什么毛姆和伍尔夫都把阅读当成人生中避难和庇护的工具?因为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基督教说,人是带着原罪来到这个世界。佛教宣扬,现世是苦海,于是把希望寄托与虚无的来世。

 

木心说:“人人都在受苦,无一例外。“而现实是,人们都在追求着现世的功成名就,醉生梦死。


木心有俳句:“我就把人类看做粮仓中的饿殍。”


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是注定的,只有少数人才能过上富足的精神生活,保持人类应该有的至高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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