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正在失业的老兄弟

当生活艰难，你会想起什么？

前几天，有一部古怪的片。

相信很多人看过，它是第75届戛纳电影节“登上阶梯”的宣传片，混剪了很多经典名片中，人们走上台阶、楼梯的片段。

画面不怪，怪的是联想。

向上是愿望，下沉则是被你联想的现实。

不管学生还是打工人，一定有被疫情屡屡打击的职业或收入，课程或高考，房贷与生存……

疫情让世界向下。

而这条片给的指引是，向上。

你说我也知道向上，谁不想向上，但向上不是你想上，想上就能上。

对，“向上”的词义很暧昧，尤其在汉语世界。它往往超出普通人能力之外，很多时候它是钻营、博弈、资源、人脉的代名词，让“走上人生巅峰”显得戏谑。

尤其今年。

这部片以《楚门的世界》开头，似乎意在唤醒你对“魔幻的今年”的所有共鸣。

片尾，楚门怀揣着追求真实的愿望离开，终于触到了“假世界”的边界，如愿以偿抵达了真实；

而疫情？

它未必让人类触到“世界的边界”，但肯定让我们触到了“现实的边界”。

存款变少，空间缩小，都是现实的边界。

现实的边界，原来是“更现实”。

更现实到，职业怎么干才不会失，生意怎么做才不会关，学业怎么继续，多高的学历才能找到工作……而这些，居然又构成闭环。

难哦，你说。

巨大迷宫的出口，系统还没刷出，迷宫中的NPC们却苦思冥想出口的位置。

到这份上，这条片还在顽固坚持：

“向上吧。”

“请你向上，向上。”

呵呵，甭管信不信吧，就当安抚这些天无解而徒劳的思考。

让Sir陪你，再刷一下它。

1

花样年华·苏丽珍走上楼梯时

苏丽珍走上楼梯时，已经猜到老公出轨。

多年的枕边人，几时睡，几时打呼，都清楚。

拿着那条陌生的新领带，她想去找周太太对质，敲开门又只能不咸不淡说几句。

吵起来又怎样？全世界都知道解决不了问题。

别人只会说，哦，你守不住男人，哦你……

那离婚？可回头老公来道歉，来挽回，又原不原谅呢。

等他回来呢 ，别再让他老出门

两夫妻经常分开呢，总会不太好

苏丽珍的人生就卡在这。

上不上，下不下。

想来想去，一片迷雾，她在里面原地打转。

转着转着，撞到了同样迷雾里一个人，周太太的老公，周慕云。

有时想想，孤独其实是一种奢侈。

好世道，才有孤独。如果坏世道，满世界的人迷雾里钻进钻出，一点不孤独。

迷雾里的人没答案，开口闭口都是问号。

“谁主动？”“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爱她吗？”“她呢？”……

其实问什么问，给答案你也不开心。

又怎么答。

无奈的现实只会屡屡让你张大嘴，露出扁桃体，发出“啊～～～～”的空洞声。

他俩想问的其实就一句：

环境如此，我该如何是好？

不管是坏事到，还是坏世道，人们都期待一张船票。

因为这回家的楼梯，苏丽珍上了很多次，已发现是徒劳。

于是她和周慕云都开始幻想一张出走的票。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

文艺腔能做的事不多，包括为成年人的幻想贴上亮晶晶的流苏。

剥开文艺腔的壳，里面是坐困愁城的人。

哪也去不了。

2

迷魂记·斯科特走上楼梯时

身为大城市里的低收入人群。

斯科特的工作是跟踪，这个穷侦探，常年在富人的私生活里扒食吃。

一点点绯秘闻的边角料，就能换一两杯酒吧的廉价波本，或者快餐店一块冷掉的吐司。

搞笑的是，做这种危险体力活，他偏偏还恐高。

女人朱蒂，则属于“正”失业人群。

斯科特是有啥活都接，朱蒂则是，有口吃的，谢天谢地。

世道不好，富人手里没offer，有，也是危险的那种。

于是朱蒂被富人雇佣，扮演富人之妻。因为富人要杀妻夺产，想伪造成跳楼自杀，再找个人目击，对，就是斯科特这倒霉蛋……

这一幕是这么发生的。

侦探斯科特跟踪着“富人之妻”，楼梯爬一半，自己恐高了。

他只能勉强盯着她上楼，隔了一会，又目击她跳楼。

他以为她死了。

他当然不知道，富人早就等在上面，狸猫换太子，真正被推下楼的，是真妻。

……

再次遇到朱蒂，两人仍一文不名。

斯科特惊异于朱蒂与“富人妻”的容貌之相似，这才发觉，早在之前跟踪时，自己已坠入爱河。

穷人眼里的幸福生活，大抵是模仿富人的。

斯科特也开始要求朱蒂，打扮得和“富人之妻”一样。

一样华贵，一样神秘，一样矜持……

你越像，我越爱。

两眼放光的他，在想象中谈着现实的恋爱，又在现实中触摸着想象的幸福。

就这么一步步，他裹挟着朱蒂，登上了“向上”的台阶。

不得不说，往上是一种危险的挑战。

希区柯克镜头带来的“眩晕”，对应了更准确的片名，《Vertigo》。

就在这不上不下，上与下的夹缝中。

有一丝爱情诞生了，带着极强的眩晕感，显得相当不真实。

这一幕后，一切急转直下。

不奇怪，没什么能永远向上，股票曲线不行，人也不行。

对于小心翼翼活着的、忐忑的、恐高的斯科特或朱蒂而言——是我说的，朱蒂也恐高，长期生活在下，谁能不恐高。

他们不愿朝上看，不敢往下看，因为往上是罪恶，往下。

黑洞洞的，啥也看不见。

3

洛奇·老混子走上楼梯时

职场有三困。

一困，20多岁找不到工作；

二困，30多岁被优化；

三困，就像洛奇哥这样，人生豪迈过，淘汰过，这几年家里躺平发霉长毛，提不起勇气重头再来。

且，做个混子吧。

洛奇哥，靠帮黑老大收保护费维生。

因为他曾经相当秀的老本行，拳击……那可不来钱。

打赢了伤人，打输了伤身。

大家都在挣大钱的年代，整这苦命行当，吃力不讨好的。

而等到大家都不挣钱的年代。

洛奇哥再回头看看自己。

出去混，是loser，躺家里也是……那还是躺家吧。

洛奇哥活活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成语，无可救药。

他不知所谓成功，只是世俗的奇迹之一。

世道如猛药，喂你嘴边，塞你嘴里，不吃也得吃。

生而为人，你能做到“不吃药”，才是更世俗的奇迹。

这一天，送药人主动上门。

费城要办拳击大赛了，奖金高达15万美元。他邀请洛奇哥出赛，你说这不好事么？拿到奖金，人生圆满，收获爱情，啥啥都有……

别误会，人家不是来请你赢，是来请你输。

人家不觉得你行，是觉得你“不行”。人老，心丧，手艺又撂下，是令人放心的“肯定不行”。

为什么？

因为费城有一位金腰带拳王，拳王要个对手。

对不起说错，一流的拳王要对手，二流的拳王要沙包。

而洛奇哥，就是那个合格的沙包呀。

这回，洛奇哥被贴脸杀了。

以往的光荣，像一截酸苦的老泡菜黄瓜，被人正拍在脸上。

洛奇哥想，我知道我不行是一回事，你说我不行，好像是另一回事？

什么情况呢，打个比方，你躺平在家是一回事，但有人上门拉个铁丝网不让你出门，就是另一回事。

于是他走上台阶，尽管上方黑暗一片。

他开始每天四点起床锻炼，终于看到了久违的、费城的、清晨。

这是一部励志片，励志到现在看傻傻的。

配上“我不是随便一个街边的蹩脚货”这句台词，尤其。

因为你我他，可不就是“街边的”、“随便一个”嘛。

I weren't just another bum from the neighborhood

这街边的、随便一个、蹩脚的蠢货，只剩一个蠢方法。

上吧，抗揍吧。

做合格的沙包吧。

甚至，超越合格吧。

他一再被击倒，一再爬起，抗揍，还击，再抗揍，一直到底。

在别人眼里这真是耐用的沙包。

在自己心里则反复照亮了老乡海明威的名言，“人可以被打败，不可以被打倒。”

是，我知道他赢了，可那是电影。

不是街边的、随便一个。

而对街边随便一个我会说：

恐怕，你只能盯着“困”的字面了。

一棵树只要不停长，一段台阶只要不断延伸，总会戳破什么。

……也许是，一张老脸只要挨足够的揍，总会变麻木。

4

TA们走上楼梯时

来自电影节的宣传片，一共混剪了14部经典片。

其中最惊悚的，是《寄生虫》的楼梯。

因为爬上楼梯的不是人，是变异的“虫”。

“它”会藏在逼仄的空间，窥伺着，“它们”是富人嫌恶的蟑螂。

因为穷，才是最可怕的病菌，每爬上一级“台阶”，才能离它远一点。

喔你还知道更厉害的？那你举个例。

此外的楼梯就没那么可怕，都是人类向上，其中与爱情相关的还占多数。

可能因为戛纳觉得，爱情总是现实的救赎之一，带着向上的引力。

也不见得。

《巴黎小情歌》中，都市男男女女的短暂欢爱就像短短的台阶，只会带来困惑空虚。

片中人走上台阶时，内心独白泄露了秘密：

“爱我少一点，但爱我久一点。”

或者，反过来？

好像都不对。

因为指望别人填补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乱世佳人》中，白瑞德用果断的公主抱，将斯嘉丽从充斥着亡魂身影的奢华晚宴中，强行拽出。

他用身体语言说，你要的不是回忆，你要的是现在，以及现在开始，所指向的全部未来。

台阶，有时还是一种蔑视，自下而上的。

新浪潮大师戈达尔的《蔑视》里，男人物化了妻子，让她成为助自己登上名利场的阶梯。

你问台阶的尽头有什么？

无非是无尽的欲望，像无尽的大海。

与之相映成趣的，恰是《雁南飞》。

濒死的战士鲍里斯，不知天堂长什么样，直到死去的一刻。

天堂的样子，原来就是他爱过、战斗过的白桦林啊……天堂就在脚下。

好，说得差不多，问题来了。

所以。

人为什么要向上？

看看楚门、苏丽珍、斯科特或洛奇……

一个个的，都想爬出陷阱、泥潭和失败。

因为下沉，所以向上咯？

就是励个志咯？

不，不止如此。

最后补一个画面吧。

戛纳这次没选它，成了我的小遗憾。

费里尼，《甜蜜的生活》。

没入选的原因，可能是它的台阶太文艺虚幻，不够现实应景。

男主马切洛，普通中产，光鲜工作，不缺钱，不缺交际，他所在的社会也没有正在发生什么动荡……他肯定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缺啥。

但当一顶女人的帽子飘过眼前。

他就恍惚跟上了楼梯……此处谢绝八卦讨论，费里尼安排的这位“如画的女人”，不是为了花边绯闻。

它是一个比喻，指代了不限男女的所有人，是啊人，这种死不悔改的生物，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梦想或幻想。

有时我们叫它“热情”，有时叫它“驱动力”。

即所谓，生活的“甜蜜”。

下一幕，帽子就要不翼而飞。

马切洛的追逐也将落空。

可你信不。

下一次帽子出现时，马切洛还会毫不犹豫追上去……

你可以嘲讽它的虚无和荒诞。

但你无法否认它存在，因为向上是本能，活物的本能。

这条混剪的小片，混剪的何止电影。

混剪的是疫情大年下，世上每个人的剪影。

我们或迷惑、失败，或清醒、痛苦，甚至陷入虚无、幻想。

但哪怕这些都没有，世道光鲜如昨。

像马切洛那般，他还是会向上，向上，因为向上不是证明成功、获得、幸福……仅仅证明他活着。

就像一条冷天中的僵虫。

你摸一下不动，戳它一下还不动。

在它旁边狠狠踹一脚，它向上爬了，还飞快的。

然后你说，哦！

这是个活的。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老黑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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