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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点灯」只是5个字的事吗
2020年翻红的《处处吻》。
不太妙。
不知道是不是吻得太多了,容易成为密接,高潮部分把“吻”全部改成了“问”:
他问她问他问她……
本来一首艳光四射的《处处吻》,硬是变成了求知心切的《十万个为什么》。
“轻佻又下贱”变“轻狂又随便”。
“杀人不眨眼”变成“冷面不眨眼”。
“撩人”变“醉人”、“私奔”变“出奔”……
此后这首歌在不同舞台上演唱,每遍总有新发现。
“轻佻”变“轻描”、“艳情”变“热情”、“销魂”变“失魂”、“赤裸”变“坦荡”……
同样逃不过像小姑娘一样,被人打扮来打扮去的还有新裤子乐队。
《你要跳舞吗》顺应湖南台的晚会,原词几乎没有一句用得上的。
到了江苏卫视也一样,“颓废”已经唱出口了,字幕还是强行“腾飞”。
上一季《浪姐》用了《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更狂野。
直接把歌名给你“拨乱反正”了——
《有理想的人很开心》!
哭笑不得。
大家为什么忍受不了。
有人说,改几个歌词而已,音乐听个旋律就可以了啊。
但问题是,当一首歌委曲求全至此,那么在当下的音乐里先行的到底是什么——
尺度。
还是创作者要表达的声音。
02丢失的故事
这一次引起争议的《星星点灯》。
励志了。
但励了个寂寞。
因为歌曲背后真实动人的故事感,早就比歌词更先一步被抛弃了。
1992年8月15日,喜迎巴塞罗那奥运健儿归来的晚会“圣火92”在北京拉开帷幕,为来之不易的16枚金牌庆贺。
在一片欢腾的时候,主持人领着一位戴眼镜的歌手走上舞台。
他个头不高,拄着两根拐杖,一身宽松的灰色西装,棕色皮鞋,倍儿精神。
这是郑智化第一次在大陆表演。
很紧张,也很激动,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
他演唱了后来最被大陆观众熟知的曲目《水手》,出自他当年元旦新发行的第五张专辑《私房话》。
《水手》有几句词,听起来和这个举国同庆时刻的兴奋劲儿特别契合:“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励志,昂扬,朗朗上口,配合雄壮的旋律,郑智化略带沙哑的嗓音,再搭上运动员们拼搏奋斗的画面,全场整齐而热烈的掌声。
但这首歌曲的轰动,有点意外,也有点错位。
它或许并没有大家听到的那么斗志昂扬。
当大陆的观众正在兴奋地向前走的时候。
郑智化唱的,其实是那些早一步走在前面的人,传回来的一点困惑。
他质问现代化进程中,环境对人的异化——
都市的柏油路太硬踩不出足迹骄傲无知的现代人不知道珍惜那一片被文明糟踏过的海洋和天地
也挣扎于自我的迷失——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伪善的面具总是拿着微不足道的成就来骗自己总是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的空虚
你看。
是不是和《星星点灯》里,唱的很类似:
“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
“学会骗人的谎言,追逐名利的我,在现实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
如果说励志是告诉你,你要成功。
郑智化更关心的,其实是——
你成功了,然后呢?
那些代价呢?
不仅是对于个人。
我们是否能忘记那些,在社会发展中作为代价的人。
80、90年代的台湾,作为“亚洲四小龙”之一,经济腾飞。
但其中伴随的粗粝和撕裂,也许我们从电影中,就可见一斑——
跟随着城市化,进城务工的青年,被城市盘剥,找不到归宿。
这是侯孝贤的《风柜来的人》。
房价飙升,到处都在炒地皮、卖期房,人人都相信房子能一直升值,买上了房才叫人生赢家。
可是疯狂与陷阱并存,一旦房子烂尾,大半生的积蓄打了水漂。
这是李安的《饮食男女》。
是的。
很多人吃上了发展的红利。
但是在被欲望扭曲了的价值观中,每个人能找到真正的平静、幸福和安全感吗?
也许,除了那个让人永远追逐不止,滚着雪球的“经济”。
人还需要一片心灵栖息的领地。
也许。
它可以是一首歌。
情歌是台湾流行乐坛主流的时候,郑智化却凭借专辑《老幺的故事》横空出世,同名主打歌与情情爱爱八杆子打不着,而是一首讲述九份矿难和矿工生活的现实主义作品。
1984年,台湾新北市发生三起大型矿难:土城海山煤矿、三峡海山一坑、瑞芳煤山煤矿。
九份正位于这几大煤矿中间,彼时,山坡上正弥漫着悲伤的情绪,还没成为宫崎骏、侯孝贤和陈绮贞的灵感所在。
两次前往九份调查后,郑智化觉得,他的内心无法平复:
我不是矿工的儿子,我也不住在九份,但是对九份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第一次知道九份,是从报上报道的海山、煤山两次大矿灾开始……自恃是知识分子的良知,我决定为这块悲剧的土地做点事,虽然我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我连九份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如写歌吧。
那时候,台湾的言论管制还很严格,主流媒体只会打官腔,发表一些《“行政院长”关切煤矿灾难》的报道。
但郑智化提炼着从矿工、家属那里了解到的工人生活,用通俗易懂又不乏诗意的语言,谱写出这曲7分钟的悲歌《老幺的故事》。
黑色的煤渣 白色的雾阿爸在坑里不断的挖 养活我们这一家
一开篇,是糟糕的生活环境、勤劳的父亲与拮据的生活。
骄纵的老幺 倔强的我命运是什么我不懂 都市才有我的梦
接下来,一层反转,年轻人不甘出身的贫贱,也不愿在偏远山区出苦力,老幺离开家乡,离开亲人,奔向想象中的梦幻都市。
这是农村城市化、城市现代化进程中,无数家庭都逃不过的难题。
两代人对生活有了完全不同的理解,雏鸟拼个头破血流,也要脱离家乡、父母。
曾经的九份因为盛产金矿引来众人淘金,80中期,资源几乎已被挖掘殆尽。
老幺一家还在矿区边苟延残喘过活,只因阿爸并不想离开他在此结识的友人,于他而言,守护好这份情谊比追寻财富更重要。
可是歌词内容急转直下,沉溺于大城市生活的小孩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与家人这一别竟是永恒。
“焚烧”、“纸钱”,触目惊心。
这些从未在流行歌里出现过的词语,随着郑智化悲凉的嗓音流淌出来。
一曲为灾难、死亡和痛苦而作的哀歌。
最后。
回归对文明、物质、现代化的追问。
人们被欲望驱使,离开家乡,自以为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可亲情失落,真情失落,淳朴的灵魂失落,欲望却从未被填满。
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所以你能理解。
郑智化今天为什么会说出“震惊、愤怒和遗憾”。
我们的歌曲,究竟抛弃了什么?
03丢失的音乐
王心凌在《浪姐》引起的两次话题,可以说有着特别的象征——
翻红的《爱你》。
代表台湾甜蜜的、偶像派的情歌。
“翻车”的《星星点灯》。
代表台湾乐坛的另一面,现实批判、社会性、人文关怀。
前者是对自我情怀的重复,而后者却被过滤器阻拦在了另一端。
我们丢失的只是“愤怒”吗?
不。
你看当音乐无法与心弦链接,只有被滤波器重重筛选后的音波时,我们不仅听不到社会的声音。
就连“甜蜜”都是干涸的——
没有在生产。
只有怀旧和重复。
今天年轻的美少女呢,她们不来当新一代“甜心教主”,是不想吗?
她们是没有了王心凌那个年代的创作人、唱片公司和群星璀璨的歌坛。
这便是我们今天的流行音乐。
只需要甜美。
梦幻。
励志。
阳光。
玫瑰色的梦……
好像这些东西,可以在歌曲中抽象地生长,凭空地存在。
事实上当你隔绝了社会。
也就隔绝了音乐真正的生命——你所倾诉的一切情绪,都无法被信任了。
这样的音乐在歌颂少年,在播撒玫瑰。
却永远也唱不出《玫瑰少年》。
这首蔡依林的歌,获得第30届台湾金曲奖“年度歌曲奖”。
为了纪念台湾性别平权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人物叶永志而创作。
这个年仅15岁的少年,因为外形清秀气质温柔,在学校被同学取笑“娘娘腔”,上厕所时会被男生围过来脱裤子检查他到底是男是女。
在某次上课时间去上厕所时,他因不明原因倒在厕所死亡了。
蔡依林这样说:“叶永志提醒了我,在任何情况我都可能成为某种少数,所以我更要用同理心去爱任何我身边的人。这首歌献给他,也献给所有曾经认为自己没有选择的你。你一定要选择你自己。”
而那些表达愤怒和控诉的句子又被改编,“你并没有罪,有罪是这世界”,竟被改成“你并没有罪,罪的是时间”。
最让人感到心痛的是,原词中非常重要的一句,“永志不忘记念,往事不如烟”,一语双关,歌词中既包含了叶永志的名字,又有不忘历史的决心。可在这版的改编中,也直接给删除了。
那么这是什么玫瑰?
又是一个怎样的少年?
你无法描述玫瑰上的刺,那么再声嘶力竭的演唱,都只剩下口号式、苍白无力的“励志”飘荡在演播厅。
与其说乐坛成为了沙漠。
不如说是黑洞——
它不仅没有诞生新的作品。
反而还在吞噬从前的歌,吸掉它们的光。被改的不只是歌词。
而是一座座推倒音乐的殿堂,告诉大家从来就是这样,从来没有过什么热血与真心。
音乐还在向前走吗?
如果是,为什么我们总在不断回头。
今天的金曲奖,崔健拿下歌王。
他的线上演唱会,前段时间也让人感叹——
崔健还是崔健。
好的是,他没变。
苦涩的是,今年再也没有崔健这样的人出现了,他还是那么鹤立鸡群。
而去年的金曲奖,则把“特别贡献奖”颁给了罗大佑。
一个我们今天都在唱他的《东方之珠》。
但实际上还写下了《皇后大道东》的人。
颁奖人马世芳那段“准备了三十年的致词”里,他说:
罗大佑唱的是曲折沉重的历史,我第一次发现,一首歌,也可以像一本长篇小说,像一部电影,站在史诗的高度,为大时代留下见证。……他让我们知道,一个歌手,不但可以拥有诗人的灵魂,也能拥有思想家的精神和革命家的气质。一张唱片,也可以成为震撼时代的启蒙事件。谢谢你,因为你的歌,让我们变成了更成熟、也更有胆量的大人。
传奇老去了。
但谁知道,今天的乐坛和年轻人会老得更快,以至于老人们还是那么年轻、热血、愤怒、鲜活。
再见了,时代的歌。
没有回音。
只有今天被装裱、被矫饰成的,千人一声的大合唱。
编辑助理:哆啦K梦、阿莫多瓦尼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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