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塌房的亚洲顶流,我更担心这9.4分剧
这周一个令人裂开的新闻——
刘亚仁涉嫌吸毒。
因为频繁注射异丙酚(Propofol),刘亚仁正在接受警方的调查,被限制出境。
异丙酚是一种医用的镇静剂和麻醉剂,在2011年,韩国已将异丙酚列为精神药物,规定只能用于医疗目的。
这种药物得不当使用会造成呼吸衰竭和死亡风险。
迈克尔·杰克逊正是因为过量服用异丙酚而去世——
△ 来源维基百科
究竟是“药”。
还是“毒”。
关键在于怎样使用,使用多少。
但合理控制剂量,就能够避免风险了吗?
这时候再看这部剧,不得不让人脊背发凉。
所谓的“安全剂量”,可能正被设计成一个陷阱——
成瘾剂量
Dopesick
题材耸动、尺度勇敢……只是这部剧最不足道的优点。
它真正的意义是:
这是不掺一点水分的现实,而且,这样“美国史上最大的医疗事故”,此时此刻依然在全球各地轮回上演……
01
药可以是毒,毒也是一种药
《成瘾剂量》原著是这么描述这颗小小药丸的:
从拉丁美洲广袤平原上初夏的罂粟,到美国大小正规药房的销冠,中间只差一段古老的旅程。
从肥圆的果、黝黑的籽,到滑白的粉,它们扬帆起航直抵那个以“法治文明”著称的国度,然后入瓶、上架,披上新名号——
奥施康定(OxyContin)。
一个学术又纯良的名字。
奥施康定是一种药。
止痛药。
还是止痛药中的“尖货”。
你看这是普渡制药的权威背书——
是医学史上最重要的药物之一,先锋性足以媲美青霉素。
不同于别的鸦片类药物,它由于独特的药力缓释系统,致瘾率不到1%。
它拥有二类镇静物的药效,安全性却近乎日常药物。
总之,它革命,又温和;鸦片属性,却绝对安全。
普渡是这么说的。
你可以不信。
但同样的话,还可以换别的嘴来说,换另种方式说。
先是食品药物监察局定调。
特批奥施康定一枚安全标识,这在鸦片类药物中创下首例。
然后,全国各大医学基金会、疼痛治疗协会等,群起附和。
它们统一行动,独挺奥施康定。
跟着,国内顶尖疼痛专家公开背书。
他担保:此药,妥。
主力军亮完相,报纸杂志也不落下。
它们大敲边鼓。
何必受痛
疼痛是最大的悲剧,是最邪恶的魔鬼……
(弥尔顿《失乐园》)
终了。
再换疼痛病患登场。
小荧屏上,他们大谈奥施康定,双眼中射出信仰的光。
洗脑就是这么洗的。
罂粟出身,却实在安全;快感强劲,然药性温和,乃奇药也!
你的心防,有没有一点点松动?
一点点心动,便是迈向亡命之途的第一步:
奥施康定?
奥“死”康定。
生路为何竟是一局死棋?
全员交口称赞、正规药房有售……
是谁,在不知不觉中“合法成瘾”了?
不论换上何种面目,人们总能无师自通地解锁那个唯一的最佳使用方法——急急地一通研开,吸进鼻孔又或是化了水注入静脉,方登“极乐”。
奥施康定就是毒品。
△ 该药仅含一种药物成分:羟考酮,源自鸦片衍生物,也被叫做“口服鸦片”
更直接地说——
“(不戒的话)等着你的不是监狱就是停尸房。”
02
人人都是瘾君子
《成瘾剂量》英文原名:Dopesick。
一个组合词。
Dope,毒品、麻醉、致幻剂;sick,一种病态。
剧里解释为:
“临床上,上瘾者感受到的急需用药物缓解的痛苦。”
所以港、台直译作,毒瘾、毒疫。
够规范,也够含糊。
我们译作“成瘾剂量”,才算明了重点。
没错。
Dopesick通常是指毒瘾发作时的病态。
《成瘾剂量》却分明对此提了纯——
它强调药物上瘾后,身体对更大、更多、更强剂量的无上限追逐。
瞧瞧这些翻倍、翻倍、再翻倍的毫克数。
这,就是瘾。
瘾,就是重点。
Sir当然可以转述一些神经药理学知识,解释鸦片药致瘾的原理。
但你们大概只会满脸黑线。
莫不如这就揭了底牌吧——
鸦片药,是要把人的神经系统搞坏的。
第一粒药,往往始于肉体之痛。
它是复杂精密的神经网络将创伤告诉大脑,大脑感知的“切肤之痛”。
是物理性创伤。
是真·痛。
第二粒药,杂糅进化学性痛苦。
是鸦片导致的后遗症,是神经系统平衡被破坏的应激反应。
是药物衍生的痛。
是假性痛苦。
△ Stephanie Hancock Memoria《Drugs and Behavior: An Introduction to
Behavioral Pharmacology》8th edition | Published by Pearson (July 2021)
而第N粒药。
第N粒药时,你的肉身早已痊愈,但你疼痛难忍。
是你的神经系统被化学成分搅乱,完全失衡、以至失灵。它被假性痛苦完全占据,无力抵抗。
你感受到的痛苦,实则一种提醒——
“药量低,请加量。”
到第N+1粒药,你的神经系统已完成迭代。
全新的化学生态下,嗑药的本质是和痛苦赛车。
嗑了,就能领先痛苦一段。
嗑了,就能追上一小截快乐,又被迅速甩到后面。
这个过程中,痛苦提速了,你一脚油门;要超车快乐,你换挡加速。奥施康定,就是燃料——
此时,你因为尚未抵达的痛苦而嗑、因为对快感的极限追逐而嗑,而一切体验皆在神经层面,早已脱离与肉身的关联。
“长期反复服用药物导致大脑的正向激励机制进一步失灵”
(如图:神经系统稳态值越来越低,这意味着人对负面刺激越来越无抵抗)
你们好好看过“瘾”字怎么写吗?
病字头,下面一个“隐”。
瘾,看不见的病。
究竟是因为病,才长期、反复、大量嗑药?
因为长期、反复、过量嗑药,才病了?
是长期、反复、过量嗑药,即病本身?
Dopesick。
你如何理解?
Sir的确更愿意以“剂量成瘾”来理解这部剧,因为这才道出了此剧的潜台词:
人人皆是瘾君子。
Sir简单举几笔人物。
他。
理查德·萨克勒,日后乘着奥斯康定崛起的第二代普渡总裁。
一名“痛”的重症患者。
理解他,你要看懂这“生人勿近”的镜头语言。
这阴恻恻的精神气质。
嘶……
他的兄弟姊妹等阴阳师。
Sir翻译一下:这等怪胎竟也登上台面来说笑了?好大的勇气。
终于一个总爆发。
注意演员迈克尔·斯图巴的精妙表情转换——
他们端一样的酒,吃一口锅,但他们不承认,他们是同类。
关于这个表情,Sir除此想不到更好的评价:
他的左右脸实现了完美的分裂。
遮住左脸,痛苦;遮住右脸,快乐。
这张脸精准攫住了一个“致郁”的瞬间:
快乐只是一刹那,迅速被痛苦盖过。
于是他“嗑药”。
一次次,理查德推出加倍剂量的奥施康定。
一次次,财富呈几何倍数增长。
一次次,家族拿他当个人。
“情况不赖嘛。”
“做得好,儿子。”
“干得好,总裁先生。”
理查德回不去——
原本痛着,便罢了。
再哪堪得,被仰望过,再被轻视;入怀后,再被驱逐?
理查德只能剂量加倍。
他,成瘾。
再看他们。
拎公事包的黑大衣。
奥施康定的医药代理。
大家都是打工人,他们的剧本却不一样。
一个月干一天休三十天,一眨眼,告别老破小,拥抱大平层。
乘火箭致富。
奥施康定,那个年代的中奖彩票。
因此,人们投身于此很正常。
是他们的离开不寻常。
一名女医药代表被解雇,她说,松了口气。
一位男医生被逮捕,他说,“谢谢,他自己停不下来。”
就像吸食奥施康定上瘾,只能因为被捕或过量死,强制戒断。
贩卖奥施康定,也只能被强行喊停。
为何?
剧中几处闲笔,也是对比。
这边,奥施康定销冠托德,一个月只工作几小时。
那边,政府公务员刚熬了通宵,睁眼又是一杯苦咖啡。
这边,普渡年销售额破10亿的kpi,超前两年完成。
那边,加班狗勤勤勉勉996,还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
这些销售们站在奥施康定的风口,就好像1984年旧金山淘金热的第一批矿工。
你听说过哪个矿工挖到一块金子便停手的吗?
——天下还有谁不知道钱的好处的吗。
钱,意味着许多东西。
可归根究底,它是一种快乐,是轻盈人生、宽解紧绷、荡平无常的终极答案。
还有比“搞到钱”更快乐的事吗?
有。
比搞到钱更快乐的是,以多、快、好,且轻易、合法的办法搞到更多钱。
这个办法就是奥施康定。
你一旦嗑上它,后面就只剩一个问题:
如何剂量加倍地嗑?
他们,成瘾。
这个世界上的人各有各的痛苦,但追逐快乐的本心大体相通。
立于难关里的人,如果手头有一套魔法,能凭空召来一些快乐——哪怕这快乐短暂、肤浅、廉价,你会挥舞魔法棒吗?你不会吗?
那当你失恋,孤独,遭受人际压力,生活负担过重……要不要再用一次?
就一次?
只要你还有痛觉。
理论上说,你就成了奥施康定的潜在猎物。
人人,都可以成为瘾君子。
03
现实之痛
看这部剧,你若感觉像体内的软肋被戳中、挑出、摆示众人,那还谈不上“令人胆寒”。
真正直达你胆囊的寒意是,这背后家族的真实命运和奥施康定的高超包装,形成互文。
认识一下:
亚瑟·萨克勒(1913~1987),犹太裔美国人,精神科医生、企业家、艺术藏家。
现实中,他是萨克勒家族初代长老;剧中,他是理查德·萨克勒的精神偶像。
不是他这一勾手,理查德根本连主张奥施康定的机会都没有。
理查德是奥施康定之父?
那亚瑟,奥施康定祖父。
理查德
请你……继续说
他,萨克勒家族的灵魂。
亚瑟·萨克勒最为人知的公众形象是大慈善家、艺术藏家。
他乐善好捐,在世界各大著名博物馆、大学机构印下慈善指纹。
其中,中国古代艺术文物也是他心头好。
萨克勒自己则对《纽约时报》讲:
“1950年美好的一天,一张中国明代的简明小桌进入我的视线,从此改变了我人生……我意识到还存在着一种未被普遍欣赏和理解的美……精神上我朝圣西方艺术,同时又游离开去,为东方审美着迷。”
但剥开商人、收藏家、慈善家这些公开的身份。
剩下的,是声名狼藉的口碑——
“一个西装革履的毒贩子。”
作为普渡制药的实际控制人,萨克勒家族大力贩售“强效止痛药”,间接/直接导致近四十万美国人死去,这个数字堪比一场历史有载的大屠杀。
2019年,美国47个州对萨克勒家族提起联合诉讼。
却又宣布庭外和解,萨克勒家族因此免于被起诉。
和解条件是:
萨克勒放弃普渡药业所有权、移交文件、民事赔款。
风波虽恶,毫发无伤。
在合法的医疗渠道,贩毒致人成瘾。
在司法审判中,全身而退。
这“毒”,远不止在于病人的肌理。
奥施康定崛起的历史,也是一部钻空子的教科书。
像给出“致瘾率低于1%”安全标识。
怎么办到的?
不得而知。
只知道,当初那位负责审查的官员适时向药监局请辞后,在普渡填了一项肥缺。
再一个,像以高提成刺激医药销售们宣传“致瘾率低于1%”的说辞,这事儿大不大?
可你要去找销售们问,也问不出什么事。
保密协议,安排。
自然。
连这协议的签订也叫你查无可查。
双方知情、自愿,条件优渥。
签了,七万五千美元的遣散费,安排。
不签,毛都不给你,还不排除将来起诉你。
你签它,不理想主义,却情有可原。
倾销奥施康定,普渡每一步都迈得很大,每一步也都上了保险。
安全标识,是钻了药监局审查制度的空子,可是程序完全正义。
保密协议,是利用了人性的弱点之一,可是操作绝对合法。
光这个,普渡的案子就是一只空口袋——立不起来。
表面上看着这场诉讼:
州检察官 VS 普渡制药案。
又远非如此。
它里面斡旋空间之大、利益相关方之复杂……一句话,水太深。
像是这位,普渡的代理律师之一。
也是反恐领袖,也是911英雄,最要紧——
他的案子,司法部“特别关照”。
像是这里。
一通体制内来电。
指示有多明确,给指示的力量就有多神秘。
抱歉
这个是你的请求还是副检察长的请求呢
如果你足够敏锐会察觉,潜规则之外,大人物打的都是明牌。
瞧瞧这场听证会。
有参议员公开致敬普渡。
就有参议员当面划水。
——你说破天又怎样,这些人早已预设立场。
斯情斯景,我们看得懂。
经验老道的检察官们更懂。
黑的白的、明里暗里,你永远不知道萨克勒们用超能力搭了哪条线。
这样一来。
你选择放手一搏,还是见好就收?
因为《成瘾剂量》改编自真实历史事件。
我们可以理解为,办案过程中的蜿蜒曲折同样是对现实的复原。
也有可能,它们是主创从结果反推原委的一种猜想。
总之,萨克勒家族从五十州的联合提告中全身而退,看似是司法不作为,其实每个环节、每道关隘、每个因子都在显神通。
最憋屈的结局恰恰是各方权衡利弊后,利益最大化的结果。
那些逆体制而行的,体制会消化掉他。
可他要用“对”了体制的漏洞,再强大的体制也自行瓦解。
规则打消规则,魔法打败魔法。
如果你们好奇萨克勒家族现状如何。
放心。
他们很好。
只是因为坏了声名,萨克勒们暂别纽约名流圈。
或者远走欧洲,或者偏居德州。
但除了担一些骂名、几缕乡愁,一切如旧。
论财富。
他们宣告破产,被解读为一种断尾求生。
人们发现,在破产法的保护下,萨克勒们没有变卖一艘游艇、一处豪宅,或一件古玩。
《福布斯》富豪榜显示,2020年,萨克勒家族仍是全美最富有的家族第30名。
论慈善影响力。
全球范围内受他们馈赠、以他们命名的艺术博物馆,有的做了割席,如卢浮宫;有的没有,如北大萨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
奥施康定是如何包装的:
它革命,又温和;是鸦片,却绝对安全。
萨克勒家族的真实命运:
它革命,又稳健;绝对慈善,也血迹斑斑。
而在声名狼藉之后。
萨克勒家族依然信心满满地说——
如果再来一次
我也不会改变什么
小的,是身体的瘾。
但它的来源,是这个世界对权力与金钱深深的上瘾。
那么对于个体来说,我们能怎么办?
或许,至少可以开始警惕“安全剂量”。
并且要面对——
痛苦,没有一键删除。
生活也不会被剂量越来越大的止痛片治愈。
如果你正经受精神折磨。
也可以嗑几粒奥施康定,飘乎乎入了精神的虚空,但于我们的真实困境根本于事无补。
痛苦并没有走开,它暂时被遮住了;困境也没有消失,它暂时被敷衍了。
可奥施康定为何大行其道?
人的本性即趋乐避苦。
偏偏人生这件事,苦乐有之、冷暖有之、深浅有之、明暗有之。
如果有一条路布满了最诱人的宣传语。
那必是通向深渊的陷阱。
还不过瘾?试试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