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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书纪事:走海学书琐记 | 李跃林

李跃林 四海书院USA 2020-01-31


作者简介

毕业于北京大学,中国科学院物理学博士,曾获中科院研究生院长特别奖。有物理学专著论文近二百篇,现任美国阿贡国家实验室研究员,为多家SCI专业杂志客座编辑、审稿人,美国能源部等研究基金评审人。幼好书法,曾获北京大学书法竞赛一等奖。大学毕业后经白谦慎先生介绍拜著名书法家复旦大学潘良桢先生为师学习书法。现任北京大学校友书画协会理事、学术委员会委员兼学术导师,四海书院院长。发表多篇书法史及书法美学研究论著。




苏文公云“走海者未必得大鱼”,其乐在乎走海而已。


文 / 李跃林

编辑 / 云在




少 时 好 古


余幼好古,尤在意诗词、篆刻、书画。报章有所见,则剪而集之成册。学书始于《颜体多宝塔间架结构习字帖》,以玻璃板覆而描之,约十一、二岁也。《间架结构习字帖》极推唐驼,幼而无知,竟有创楷书新体之想矣。


初学篆刻,无从得印石,皆山间自掘茶树之根,平之、削之以摹汉印。今四十余年,竟未有变形者。亦多为同学刻印,未知尚有存者否?


中学期间以茶树之根以摹汉印


学书之初,略无从师之门,而贵阳僻壤,所见古代法帖出版物亦稀,故一时皆以报章杂志上所见为楷则大观,如费新我、陈叔通、林散之、萧娴、启功等。尝步行数十里于书肆置《玄秘塔》(历代碑帖法书选,文物出版社,极简陋者)一册,归途之中,大雨如注,虽藏之怀袖,亦为水所湿,反复熨烫不能平复,痛惜弥月。


1979年,木质仿玉汉印陋室




学 于 北  大


负笈燕园,准拟戒书,然又故态复萌而参加书法社。遂知北大能书者,亦有华人徳、曹宝麟、白谦慎、李志敏诸学长老师。因于校刊见白书孟浩然“移舟泊烟渚”诗,乃写褚,尤好《倪宽赞》。也为诸同窗刻印无穷数,犹有存者。


1983年为同学治印,生文君


某日,北大书法社竞赛活动,我以褚楷书手卷入选。白谦慎学长翩然而至,执吾书,谛视良久,终无一语。今日思之,犹惶惶然。


2009年李跃林与白谦慎学长(左一)在波士顿


时张辛先生在北大历史系,见我楷书,谓“马马虎虎”,而款字则“钢笔字”矣。


余甫至燕园,学长曹宝麟、华人徳已翩然南去,唯于书法社活动,偶然欣赏其真迹。一日曹先生回北大,书法社亟召活动。曹先生左手一本《千家诗》,右手高悬执笔,每位求字同学皆获抄绝句一首。至余,乃是刘禹锡之《望夫石》,云“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为孤石苦相思。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后竟失之,望亦无用了。


2015年李跃林(左一)与华人德(左二)、曹宝麟(右一)、于雷鸣(左三)学长

留影于北大校园


亦缘此会,求得白先生的小楷,至今珍藏。白老师后来印发于《全国中青年书法家二十二人集》中之横披“情寄八荒之表”,亦在此次聚会上偶然写成者。


作者珍藏之白谦慎先生小楷


北大四年,除同班同学,所能记者皆是以书而结交者,如当初全国硬笔书法之翘楚施坚,和清华书法社之孙宇明等,至今仍以笔墨交。


尝收北大校友各种书迹。有商伟学长书滕王阁序一纸,硬笔极清俊。后竟失之。商现在美国哥大任教授,当年多获全国大奖。又有葛全胜小楷一纸,施坚硬笔一纸,亦皆失去也。




潘 师 门 下


北大虽开人胸襟,而习字得师,乃因白谦慎先生之介绍,拜在海上潘良桢先生之门下。乃识书之正路,始临《礼器碑》和永师《千字文》。其间每月至潘老师香烟桥横弄函三楼一次,听潘老师侃大山。潘师云书乃小道,然笔法为本,可一世受用也。


2010年在上海和潘老师合影。前排右一为潘良桢先生。后排右刘九洲,左李跃林。


一日携所临《礼器》谒潘师。师云“未佳”,略示用笔结字意。少顷,云“吾需午睡,你先写写”。俄顷,师寤,观我所临,大惊叹,谓“汝开窍矣”。自是稍解汉人笔意。


其时白谦慎先生已赴美。然与潘、华、曹鸿来雁去,未有间断。潘师尝将余所临永师千文寄之,白先生看过批云“尚嫩”。来美之后,亦见白先生于波士顿并请其来芝城传扬书法。白先生尝云:海外而有可论书者,幸矣。


潘良桢致李跃林手札




走 海 返 吾



论者每以硬笔普及、计算机技术发达而令汉字书写日稀,或致书道之衰也。然网络技术使人足不出户而能周游世界,一机在手则坐拥书城,虽是虚拟世界,也令朋友如对面也。如我去国远游,网络之上,竟阅古碑帖可胜香光、弘历。座是,亦重聆潘师教诲于网络,并结识国内外好书俊彦无穷。今四海书院的之刘九洲、王广宇、顾华、高翔均于书法江湖所识也。


网络亦虚拟一江湖,名声需自护,脸皮需老到。脸皮老到,方能直面别人的批评,借其顽石而攻吾美玉,何乐而不为?


嗜书多年,实未尝以之为意,又俗务系累,用功未深。至于流寓欧美,笔墨纸研俱无,唯初心难忘尔。故始上网络,发所临圣教,潘师云“生,是生疏之生”。时偶见有临《兰亭序》、《伯远帖》者而足以乱真者,复记潘师当年日临《兰亭序》、《蜀素帖》、《千字文》三载乃通笔意,幡然有悟:临帖不能乱真,不足论书也。


余尝日临《神龙兰亭》一通,间有两通三通者,始于2006年。至300通,评者具眼,婉转者云是“乾隆体”,更有直叱“再去临三百通”者!如此至2009年,通临《兰亭序》千二百余通矣,今尚时涉笔。


李跃林临《兰亭序》部分


《兰亭》千遍虽足炫人,然于其书也,亦仅可通会于《集王圣教》及大王诸摹本,而止于唐人院体而已。故得兰亭笔法既为既肇其基亦是自织其网。肇基者,兰亭为真行之宗,故得兰亭繁复笔法十分之一,即无帖不能临七八分像。织网者,亦兰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好之者迷花倚石,流连难舍,故子瞻云“章七终不高尔”!以欲脱《兰亭》故,遂并学金文,广涉汉隶,近现代大匠亦时一手读,盖四五年也。一日与九洲闲聊,九洲突发奇想云 “其实潘体可学”。遂稍临潘师历年信札、条幅,《兰亭》网罗顿然瓦解云散,乃粗能写字。以此,或有呼我“小潘良桢”者数年。


李跃林临《墙盘》


李跃林潘体《砖研题跋》


积年,忽悟以魏晋人书不传,颜鲁公及宋人乃最近真有书意者,故多临《争座位》及宋四家,于山谷大草书尤多领会。近者抄书成狂,意之所到稍能行笔矣,而兰亭渐或通会其间矣。


李跃林临颜真卿《争座位》、黄庭坚和米芾手札


山谷每云“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写便如人意”,实言用笔之法,而笔法不过用笔之技巧也。论者有以锁钥或在执笔、坐姿。启功而下,或以古人无高桌子,加之零星古画图象所见,乃以古人但作执书,一手执纸,一手执笔悬空而书,且以为常态。余深疑之,乃考之出土之家具、图书、图像,文献之书写用语,以至书画图像之流传,论定古人书字也如今人置绢、纸、简于几案而书之,取其便利而已。双执不过权宜无奈之举,关笔法何事!


李跃林初临《丧乱帖》

李跃林近临《丧乱帖》


笔法之训练,实无捷径。予以千余通兰亭而稍窥门径,亦稍会潘师所云眼到、心到、手到之奥义。于其初,虽一叶障目而自以为秋毫可鉴,虽心迷神滞而自以为洞若观火,何奢言乎手到。必如歌者练嗓,舞者练身,琴者练指,非铁杵成针,苌弘沥血不能会也。其次乃在胸襟眼目,启我心智者潘师也,开我眼界者,古之名碑名帖也,山谷所谓“张古人书于壁问,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是也。至乎此,意亦不置文征仲、祝希哲于眼角也。


李跃林2018年临《裴君碑》


李跃林2016年临《古诗四帖》


或云:理工男何以好书至此?实乃艺术与科学相异亦相通也,俱位人类智慧进化之最高境界,乃表达自然、人类自身之认识之不同的途径也。孔子云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道、徳、仁、艺,兼备者,圣人也,道、徳、仁、艺乃对生命本相、自然根源之追求、体验、理解、表述。格物解心,为科学与逻辑,是为道也。于人生与造物价值之判断,徳与仁也。艺乃道、徳、仁之相也。古人云道法不二,此之谓也。


理科格物,逻辑为先。于知书,所见层次方向亦与文科不同而重在实证也。初见苏文公《次韵秦太虚见戏耳聋》大图,奉为至宝,然手读文公书迹渐丰,觉其非真,至遍习《西楼苏帖》、《群玉堂苏帖帖》,于其书之相以定量统计,乃敢定论。


古今论书,皆多玄言,如虎卧龙跳者,米老尚且病之。余乃以进化论基础,心理学为羽翼,为古典书学理论作解人。以无玄言空言,唯尚能博人一笑耳。


书乃小道,好之者本稀。其在北美,更为风毛龙角矣。故身在西半球而求道于书,遮几乎寻南溟于无何有之乡也,唯青灯对黄庭,秉笔扣寂寞而已。


欧阳公云“有暇即学书,直胜劳心于他事尔”,心实戚戚焉。多年好书写字,不过放弃电视、派对而已。然亦未尝有意于成,苏文公云“走海者未必得大鱼”,其乐在乎走海而已。






备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其他图片均由李跃林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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