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张书旂诞辰120周年画展 | 舒建华
2020年7月31日——10月28日,硅谷亚洲艺术中心举办了“纪念张书旂诞辰120周年画展”,引发了世人对这位已故艺术家的关注。1944年8月张书旂在旧金山接受重庆中央社电台采访,谈他旅美近三年的感思,他说不是“走江湖”,而是“走海洋”。硅谷亚洲艺术中心馆长舒建华先生说,张书旂的艺术人生,可谓“热眼向洋看世界,冷风吹雨洒江天。”
非常感谢舒馆长分享这篇纪念好文,让我们对张书旂先生的生平及艺术造诣有进一步的走近和了解。
中国国家博物馆也在2020年10月1日到12月16日间举办《疏影暗香——纪念张书旂诞辰120周年艺术展》,高规格纪念这位英年而逝的旅美艺术家和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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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5月,硅谷亚洲艺术中心举办张大千诞辰120周年纪念展,我在序言中说张大千出生的1899年,是戊戍变法后一年,庚子国难前一年。1900年的庚子大乱是中国近现代社会转型的关键点,清王朝的崩解从此开始倒计时。而这一年,正好是张书旂诞生。
张书旂,本名世忠,一名书旂,1900年8月6日(农历七月初三)出生在浙江金华浦江县一个名叫礼张的山村,村口有小溪,远望是雄奇的仙华山。祖为贡生,教私塾,父为秀才,后经商,叔父善画,张书旂八岁得其指授,开始画画。1918年入金华浙江省立第七中学,因酷爱绘画,得到图画老师、也是黄宾虹友人蒋莲僧的青睐,略窥绘画门径。1920年毕业后,两度投考中央大学前身的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俱落榜,于1921年秋考入上海美专之师范科,开始深入接触海派绘画,1924年夏毕业后,任教金华七中,1926年转任教厦门大学前身的福建集美学校,1928年在上海美专举办首次个展,并开始编着花鸟画谱。
1922年张书旂(二排右三)与上海美专高等师范科师生合影,前排右四为吕凤子,左三为高剑父。
1929年得吕凤子、徐悲鸿之荐,任教中央大学师范学院艺术科,开始了艺教生涯,于1935年11月在南京成功举办大型个展,二百多幅画全部售罄,得款七千银元之巨,开始跃蹬民国美术舞台,成为知名花鸟画家。1938年入川在重庆沙坪坝中央大学任教。1939年末在成都举办大型个展。1940年秋,中国抗战最艰难之时,张书旂在同事宗白华、方东美鼓励下,在陪都奋绘《百鸽图》,由中大校长罗家伦主请得蒋介石边跋“信义和平”,于圣诞节前一天,通过美国驻华大使约翰逊举赠罗斯福总统,并得赞赏,轰动一时,并于1941年秋赴美艺术外交,在美国37个主要城市和加拿大5个主要城市举办近60场个人画展和一百多场现场演示,好评如潮,观众环堵,成为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1940年12月23日《百鸽图》在重庆嘉陵宾馆首展。左起:王世杰、张书旂、美国驻华约翰逊大使、罗家伦、英国驻华卡尔大使、孔祥熙、王宠惠
1946年12月30日,张书旂从美回国,回任中央大学教授,兼任中央政治大学和安徽大学教授。1947年夏他敏感于时局,极其纠结地辞却杭州国立艺专(今中国美术学院)校长之任命,他说是自己人生的黑暗时刻。今天回看他的日记,依是让人心潮起伏。张书旂于1949年3月9日,辞亲别故,从上海回美,从此海天遥隔,于1957年8月18日因胃癌在旧金山东湾彼得蒙家中长逝,享年57岁。临逝前六周,他奋命完成凝聚一生心血的花鸟画谱之《翎毛集》上下卷,掷笔长叹,百感交集。
张书旂编写《翎毛集》之序言节选
张书旂是以花鸟画家登上民国美术舞台的,与同时代多数画家相比,他对中国画的新变有异乎寻常的自觉和勇往直前的使命感。他从艺之初,自然受吴昌硕大写意文人画风的影响,但他很快意识到金石味的固化及其与时代的脱节,开始回溯到任伯年花鸟画的细致和生活气息,深入研究晚清和民初的小写意花鸟画家群如潘石椒、朱梦庐、叶鸿业、倪淦等,以自己所受西画教育的基础和对自然观察、写生体物的热忱,在调和古今、折衷中西上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例如,大胆使用被认为旧气十足的仿古带色宣纸,大胆使用白粉敷色而不是沿用传统的留白,把画面结构、造型结构和笔墨结构统筹综合,成为继任伯年之后最杰出的小写意花鸟画大师。他不仅通过勤奋的创作,而且也通过勤恳的教学,尤其是通过画法的编撰整理,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留下重要的一页并在花鸟画领域产生深远的影响。
张书旂在美国画展现场
与同时代绝大多数中国画家相比,张书旂的旅美(包括加拿大)13年(1941年10月-1946年12月, 1949年3月-1957年8月)更是谱写人生的壮丽传奇。他足迹所至,历加州,纽约州,伊利诺力州,密歇根州,麻省,弗吉尼亚州,威斯康星州,堪萨斯州,俄勒冈州,华盛顿州,得克萨斯州,印地安那州,俄亥俄州,路易斯安那州,新罕布什尔州,内华达州,夏威夷共17个州和华盛顿特区,遍及至少美国39个城市和加拿大5个主要城市渥太华、多伦多、蒙特利尔、温哥华、维多利亚。在大都会博物馆、华盛顿艺术俱乐部、加拿大国家美术馆、安大略皇家博物馆、波士顿博物馆、 巴尔的摩博物馆、肯萨斯纳尔逊-阿特金斯博物馆、芝加哥美术馆、迪扬博物馆、波特兰博物馆、西雅图艺术博物馆、斯坦福美术馆、洛杉矶博物馆、桑塔巴巴拉博物馆、卡梅尔艺术馆、温哥华美术馆、圣地亚哥博物馆等举办画展,作品被各馆和私人广为收藏。抗战时期旅美五年,通过展售画作,他为万难的祖国直接筹得4万多美元的款项,间接帮助筹得款项约有50万之巨。文化交流成果丰硕,尤其是他的现场挥毫作画,速度之快捷、造型之准确、形象之生动,让观众叹为观止,不仅被拍成彩色电影纪录片在各地放映,也由《生活》周刊彩页大幅报导,1945年底他甚至被一个团体邀请在旧金山一个剧场表演,门票每张1.2美元,这种明星般的待遇大概在中国画家中是绝无仅有的。其产生的文化交流力量也非常强大。1943年4月,在语言学家赵元任教授安排下,张书旂在哈佛大学举行了一场演示中,有位美国教授看到他用笔如飞,就问赵元任说他也想学中国画,不知学到这个地步,需要多少年?赵元任回答说“五千年”。一周后,波士顿知名的艺术评论家艾·杰·菲尔波特(A.J.Philpott)撰文,说他从张书旂的画展和现场创作中,感受到了中国画的真谛和活力,“中国在很大程度上教育了东方。她正在开始教育西方”(Chinahas in large measure educated the orient. She is just beginning to teach the occident)。
张书旂英文手写英文行程
1944年11月,张书旂在旧金山迪扬博物馆现场演示
1946年底他回中国两年三个月,活跃于南京、上海和杭州的大学和画坛,并于1947年10月在上海与旧金山华侨方亦民结婚,1949年3月24日再度抵美,定居旧金山湾区,此时离中国的政权鼎革只有一个月。1950年随着韩战爆发和中美关系的恶化,张书旂作品和艺术衍生品受欢迎的程度直线下降,甚至连他的居留身份也成了问题,一度成为美国司法部要遣返的对象,后经法律程序,直到1952年8月才取得永久居民身份。在时代的巨变中,张书旂的绘画艺术和理念一直在拓展,他运笔的酣畅、墨彩的交融、抓形的精准、取神的精妙,而且在用纸上从色宣延展到水彩纸和卡纸,画风到了成熟自在、多姿多彩的阶段,又开始系统总结花鸟画创作的规律和范式,然而,大时代投影下他在美国生活的失落和苦闷也是可想而知的,据他的长子张少书回忆,张书旂晚年常喝烈性酒,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1956年初他身患胃癌,手术后于次年复发并转移,留下“赤手空拳来此人生地不熟之美国,成家立业惨淡经营,生活可以维持,满望能享受几年。乃‘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实心有所不甘,目有所不瞑耳”的遗憾,于1957年8月18日病逝。
1947年1月,张书旂在杭州国立艺专
1947年9月,张书旂在上海画展现场
1949年11月张书旂在旧金山迪扬博物馆筹划中国现代名家画展,有
任伯年、潘天寿、刘海粟、傅抱石、谢稚柳、赵少昂和吴茀之等人的作品。
张书旂生于乱世,殁于冷战,他以唯美画家自命,认为描绘美是对抗人间丑恶和暴力的重要方式,在抗战爆发后,他承认同事同道们画漫画、宣传画的作用,但自己还是坚持用花鸟的纯美来表达心迹,认为和平鸽比飞机更有表现力。他说:“我是唯美派的画家,我知道世间有一种永生之美;我们的抗战是锄去丑恶谋取光明的伟举,只要表现美的,就与抗战的道理相吻合,美国也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他们爱美、爱自由、爱光明,所以才同情我们。善良的人类都有爱好和平的天性,尤其是中国人与美国人。”他对艺术和艺术家的独特和独立看得很重。1940年12月23日《百鸽图》首展轰动后不久,他应邀又在重庆中苏友好协会画展,有关人士向他建议,希望他再画一幅《百鸽图》赠送斯大林,遭张书旂婉拒,1941年5月1日他在香港九龙乐斯酒店接受《时报周刊》采访时说:“艺术是纯洁的人情产品⋯⋯如果人家可以随便叫艺术工作者任意做人情,则未免太不尊重艺术了,要送画给史太林,难道也要送希特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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