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部演员这一年:我的2019,卡里只有一万四千九
2019,我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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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电影节开幕前一天晚上六点,我正在黄埔江边上一个特别好看的酒店里拍照,准备好了红毯礼服,研究了戴什么表,还好不容易学会了怎么用袖扣,虽然这些都是赞助的。我们的戏就要上映了。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走红毯,没作品那你是蹭红毯,但这次是理直气壮的。
参与这部电影是我人生至今最高光的时刻。我们所有演员在苏州搭建的仓库里住了七个月,无论现场炸成什么情况,几千个人在那儿逃难,摄影老师总能扛着机器找到他要找的人,焦也没虚过。我才知道中国有这么多这么牛的电影人,只不过之前没有凑到一个剧组里。
听到因为技术原因取消放映,我就傻了,也不敢跟朋友说。酒店的红酒太贵了,就点外卖叫了两瓶。
我在剧组拍戏经常就是一个人,习惯了在酒店房间里开一个剧或者直播,有点人声儿,但那天晚上连人声儿都没放,纯一片死寂,就是干喝。喝多了就睡了。我觉得我从一个本应该昂首挺胸走红毯的人,变成了一个莫名其妙来走红毯的人。
张承在《怒晴湘西》中饰演花玛拐
演技每年也都在进步。你拿到剧本或者在拍这场戏之前,会对自己有一个设计,我要怎么演,大多数人能完成设计的80%就算是很好了,想的和做的总是有很大距离。但这两年看回放会觉得,跟我想的越来越接近了。可是年龄过了,题材也变了。
去年大家突然喜欢甜宠剧,再要么是四十岁左右成功人士的职场生活,或者六七十岁孤寡老人的家庭生活。我每次去见组的时候,就是什么《我的巧克力男友》《我的冰雪女孩》,我说这跟我有啥关系,我是演巧克力呢还是演冰雪?谈个恋爱甜甜的很好拍,而且现在年轻孩子们喜欢这个类型,这个市场群体几乎决定了一切。
我2019年听过一句特别牛的话。有一个副导演跟我说,他说承儿,有一个角色真的就是哪儿你都适合,但你就是没流量。那个角色是一个北京孩子从小学音乐,跟我个人经历一模一样。
很多时候你会想,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事是因为好看解决的。我二十二三岁的时候也想这样去解决问题,但是你就不好看,除非整容,但我不愿意整。
但每个演员还是要对自己的外形有信心的。不是我很好看,而是我可以诠释好一个角色的特点。我在这个行业的形象定位就是接地气,就是你的隔壁邻居,你的片儿警小张。
我从小就喜欢模仿别人,能极度信任一个人物。我始终不认为创造角色是个好事情,最好是还原。你别你觉得警察是什么样,你真的去看看人家警察是什么样。拍戏之前你要学很多东西,这都是自我要求,我不想让观众看到我在吹笛子的时候手指在那瞎动,特别傻。
一般试戏时,极少数情况导演会给你现场评价,我只经历过一次。导演单独给我试的,调整一下,再来一个,演了好几段,我俩真的在研究。演到最后,他说,承儿,我给你说句实话,你来面试的时候,台里面人都定了,我没办法帮你,就是跟你说实话,你不要放弃演戏,你很有天赋,我希望能给你信心。那是个非常有名的导演。出来我回家,一路走,一路哭。
我没想过放弃。要在市场上活下来,除了坚持最重要的就是学习,学习这个市场变成什么样了,学习大家现在喜欢什么样的表演方式。咱们小时候大家喜欢那种标准的院校派的表演方式,现在大家喜欢渤哥这种,纯真诚。
再剩下就是先做个好人了。基本工作过的每个剧组都能听到有人说,张承还挺好的。因为我拍戏没那么多事,吃喝拉撒没要求,我也不要专车,飞机不要头等舱,火车票都行。他们觉得张承很好合作,而且北京孩子,皮实,能不用替身就自己来,除非确实做不到。拍戏超时,您超,随便拍,咱们紧着景儿来。
你就只能先做到“张承很好”。大家都觉得演员需要一个所谓的机会也好,一炮而红的机会也好,但我逐渐把它理解成,这就是上班,只不过我上班是拍戏,你是做项目。你做项目也不知道它会不会成为爆款啊。
前两天,我乐队一哥们找工作,一听996就不想去了,我说你来剧组待两天。我最极限的状态是我第二部戏,那会儿不规范,连续15天,平均每天有效睡眠一个半小时,快累死了,我都到朋友圈骂人了,我说眼袋肿的比眼皮还大,这怎么拍啊。
(编者注:2019年11月27日,演员高以翔在综艺节目录制过程中晕倒,后经抢救无效离世。)
看到高以翔先生去世的新闻,我非常难过,也担心自己。很快,微博上就有很多人出来说,演员是高危职业。
危险是有,我们拍戏都有过受伤啊什么的。拍的特别特别累的时候,人是蒙的。比如拍室内,早上5点多来,拍到晚上,所有人在一个屋子里面呼吸,大灯高光长时间照着你,你会缺氧,站那儿就傻了,那就出去洗把脸,换个神儿继续干。
但说实话,在剧组里,演员是最不辛苦的,可以轮班、调调通告。工作人员可就是那一拨人啊,还得爬高上低地给那架灯,举了一天杆的还在那儿举着呢。吃饭也就20分钟,大家就是赶紧往里塞一口。
我觉得高危是爬塔吊的工人,是每天在忙碌的刑警。如果说辛苦的话,艺人有些时候可能跟他们一样辛苦,甚至更辛苦,但危险的话我觉得远没有人家危险。高危这个词用得也太过了。
我这个性格,经常会对一些事情不吐不快。我要不是艺人,我微博都上不了,一点意义都没有,一些网红的家务事能在热搜上挂多长时间。我做过一个数据研究,我在微博上正经写东西,没人看,一扯淡,阅读量和回复量巨高。这让我非常困惑。
去年春天,工作上遭遇困境的同时,情绪上也遭受巨大的困境。可能因为我本身比较感性,学音乐的人脑子里又天马行空的,在现实没有那么如意的时候,可能就会有一些想法。
我先是感觉身体机能在下降,不是不高兴,而是不知道高兴是什么。有时候忽然就哭了。就像一潭死水,一滴水忽然滴进去,整个就涌起来了。
吃饭时完全不知道在吃什么,我想那可能是吃腻了,我还专门去吃了点好的贵的,牛排、龙虾、日料吃一圈,还是不行,完全没滋味。躺在床上就感觉自己往漩涡里面掉,一直往下转转转,我就赶紧起来坐会儿。
后来我去了安定医院检查。眼动测试,抽血,心电图,自量表,楼道里全是哭的,我看着特严重。我感觉我应该没什么事,后来大夫让他们都走了,跟我说,你住院吧。结果是重度抑郁症。
我不想住院,我就回家吃药,主要是乐队的朋友陪我走过那段时间,说有什么事就咱多聊聊,北京话叫别窄了,就是别把自己框在那个框架里。
半年后基本调整过来了,我把诊断书发在了微博上。因为19年大家开始直面这个话题了,包括扎扎(热依扎)等艺人也站出来说这事了。那段时间就有很多朋友私信我说抑郁困扰,大家看微博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嘛,那我就想让他们从我这儿得到宽慰,不是我去跟你说加油,说我理解你,而是我跟你一样是患者,我在很努力地好好生活。生了病就治呗,还是会好的。
这个行业门槛太低。你去KTV唱歌,来十个人,九个人说自己是演员,啥也没拍过,就为了显摆自己。我直到前年开始才敢跟别人说我是演员,换之前我们见面,我会说是自由职业。
演员在我这儿是挺神圣的一件事儿,我真的见到很多老师一辈子为了做这件事儿,有多少的自我约束。
上影节走红毯,一个剧组一辆车,我们车上全是影帝影后,作为我来讲,能跟那些我曾经仰视的人成为同事挺骄傲的。我就觉得这说明我在逐渐地走上正轨,我在做正确的事情。
我们这一帮差不多情况的哥们儿,就是拍了几年、有点人知道但不是很有名的演员,19年都待着,老聚会,人可全了,也是第一回一聚会都是,诶你也在呢,都在呢。大家都在勉强度日。大家都在等待。
不管是演戏还是做音乐,我希望我走得稳一点。也是因为2019这一年没工作,我好好地跟自己相处了一下,想清楚了我要演什么样的角色,做什么样的音乐。
夏天我的乐队“二番目”在临沂演出,只卖了19张票。场地特别空旷,就一排人,你看那个场子就觉得像上学那会儿,大家做完操回教室了,有几个小男孩在打篮球,就这么一个画面。
但底下有个小孩是临沂大学的,他是我的电视剧观众,关注了我之后慢慢变成了听众。他跟我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在这么小的一座城市看到你们来演出”,如果能让一些平时不太有机会听现场的朋友体验下,不管他是想来看我还是看演出,我就觉得我演值了。
我还在山东见到了我的剧组助理小胖儿,因为我的原因,小胖儿这一年就是失业状态,只能回老家了。其实前几年我跟他相处的时间比跟我爸妈都多,我就希望能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好一点。
2019 对我而言,就是云海山风。开年满怀希望,电影要来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要开阔起来。后面是不停地碰壁,工作碰壁,情绪也碰壁。年底了就是风了,希望一切灰暗都能够被吹散。
有时候我就想所有的艰难,可能是因为未来有一特别好的事。生活总是要喜忧参半啊,什么都好我也觉得挺瘆的慌,就怕哪天忽然出个什么大事,反而遭不住。小风小浪多一点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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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杜梦薇
编辑:卫诗婕
运营编辑:二水
图片:由张承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