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骑手、出租车司机、快递员、志愿者……封城九日,他们维护着武汉的血脉
转眼之间,武汉封城,已有九日。绝大多数人都闭门在家时,一些还在为城市运送物资和生活用品的人,在尽其所能保障着城市的基本运转。如果把现在的武汉比喻成一具遭受病毒侵袭的人体,他们就像是人体里细小密集的毛细血管,努力延续着这座城市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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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送物资的人
一拿到口罩,张彻立即赶往医院。作为个体志愿者,张彻每次能找到的物资数量有限,1月25到26两日,他一共只找到200套防护服、100个口罩、100个护目镜,一家医院有肾科室,内外科医室,心脏大血管科室,急诊科、发热门诊,每个科室他都分一点。有时候,分到一个地方只能给十个,但无论是拿到十箱还是十个,医生们都很感激。对医生而言,每多一个都是在救命。
以往繁华的商业街上,大部分店铺已关门停业。超市里,很多蔬菜都没有了。青菜、白菜,相比前几天的供应少了很多。整个徐东大街的片区只有一家便利店还亮着灯。门口摆满方便火锅、泡面等速食食品。许多戴蓝头盔的外卖骑手在门口等着提货。相当一部分不敢或不便出门的人,生活物资的获取完全倚赖穿梭于城市的骑手。
这是吴邦做外卖骑手以来第一次遇到被客户要求加微信的情况,结束完第一单,客户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加你微信吗?此后每隔一两天,他都会发来一个菜和日用品的单子,每次给20元跑腿费。因为膝盖曾经粉碎性骨折,吴邦现在走路拐、慢。1月28日,吴邦在中百超市待了2个小时才买齐对方需要的货品。这天夜里忙完回家休息时,吴邦“眼睛都睁不开了”。
封城期间,吴邦的跑腿费没变化,一天下来赚的还没有平时多。但不同平台有不同政策。根据“看客inSight”报道,一名年轻骑手表示,1月21日前后,配送费涨了至少12元,他算了下,三天能赚三五千。但大部分骑手还是不敢出门,而出来的骑手遇到送往医院的订单,也很少愿意接,“害怕啊”。
骑手刘刚大年初一给武汉大学中南医院送了份鲍鱼饭。到了医院,进电梯,一抬头,发现目的地16楼是呼吸内科,他有些忐忑,一上去却发现这儿比他想象的冷清多了。前一晚,刘刚看到一条微博热搜,发现武汉医院年夜饭吃的是方便面,他有些脸红,决定第二天多跑几趟医院的单子。这些送往医院的单子中,有的是孩子请他把妈妈做的饭,送到正在前线治病救人的医生爸爸那儿去。
刘刚觉得,那些封城后依然在路上为其他人奔波的人们身上,帮助他人的动力盖过了对疫情的恐惧。1月29日,刘刚拍摄下路上遇到的着橙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天桥底下一身荧光绿马甲的交警、着黄色防卫服在路边吃饭的骑手,还有仍在开门的药店,“他们是超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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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酒店救援群”里自愿为医院提供住宿的酒店之一 ,图源:蜘蛛猴面包
清晨,vlog博主蜘蛛猴面包在送医生上班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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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本职的人封城后,出行的人少了。对武汉的警察来说,110报警铃声也少了。1月27日,武汉某公安分局共接110警情165起,较平日里该时段平均警情512起,下降了67.8%。 “现在没有什么人要扯那些鸡毛蒜皮了。”汉口治安民警王行说,过去,派出所一天要解决相当大比例的因琐事而起的斗殴,“购物街上,买东西的说要70块钱买,卖东西的说要80块钱卖。言语一不对打起来,就要报警。”疫情之下,偷盗者也变少了。封城第二天,汉口一家派出所的警情为0。甚至意外死亡事件也在减少,过去城市里几乎每天都发生的交通事故致人意外死亡事件,消失了。余华辉是早上8:40报的名,到晚上9:00才知道原来政府有补助。与他一起相应号召的,在他认识的司机朋友里,有一半人。上阵前一夜 ,余和家人开了“5分钟的家庭会议”,说了很重的话,“如果我不做这个事情,这辈子一定会后悔。”妻子女儿最后都表示了支持,嘱咐他注意防护。
每天,社区委员会对区内需要用车的居民调查清楚出行事由、地点,经过筛选后,告知司机。上车前,要检测体温,出现发热情况的乘客不能上车。
一部分车辆开往医院,带孕妇体检、带透析病人去医院透析、带老年人做身体检查。另一部分,则是帮助生活不便、又无子女在旁的老人解决物品采买问题。定期,社区工作人员会记录下其所需食物和物品清单,和司机一起出去代为采购。有时候余华辉和同行们要跑几家超市药店才能购齐居民所需物品。
出租车公司只给司机提供了医用口罩和84消毒液,余华辉自己增加了手套、一次性雨衣,还备了很多可以熏的中药。余师傅总觉得公司得再做点什么来保证司机们的安全。他向公司提过意见,“公司需要(给司机们配备)多少n95的专业口罩,我本人就能提供多少”,他试图说服领导,“我囤了起码有几百个,可以暂时先给大家用着。”但没有领导理睬他。
网约车公司(滴滴)组织的志愿车队,装备更为齐全,新闻里清一色的黄色防护服十分晃眼。这让胡师傅“很酸”。网源:荆楚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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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城市的人
张彻决定要休息一下。奔波在各个医院当志愿者送物资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已经出现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有时他一合眼,就是几千只手在找他要口罩,而他手上只有一包。
物资运送之路重重受阻,张彻和朋友从安徽阜阳发了1000多套防护服和一些口罩过来,车半夜开到武汉收费站入口段,进不来,路被挖断了,几米宽的大深坑,东西扔都扔不过去,最后货物只能原路开回厂家。
张彻没和身边任何人说过自己在做志愿者,情绪出问题后只能自己消化,他整夜整夜睡不着,感到个人力量实在太有限。
更让张彻忧心的是,他的一位人民医院的医生朋友已经被确诊强阳性感染,正在被隔离。强感染,意味着他体内的病毒来得更凶险。这位医生1月24日被隔离,刚开始只是低烧,他每天还是坚持自己去照顾那些非常危重、传染力非常强的病人,至被医护人员强制他停止工作为止。他的肺部阴影面积已经扩散到很大一块。目前,医生家人尚未得知这一情况,他离婚了,也没有孩子。
而他的另一名医生朋友,因为没有足够的防护物资,被暴露在阳性患者旁边,本来需要被隔离观察,因为人手实在紧缺,他决定不满隔离时间就回去继续工作。
张彻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志愿者。除夕那天,和医生朋友聊天时,朋友随口说大年三十医院没饭吃,张彻就去给他们送吃的。1月24日,也正是疫情恐慌的高峰,大量的人群涌向医院急着检测自己有无感染。张彻在医院大厅内看到清一色的中老年人,人们身体紧贴着身体,有的人没戴口罩,有的人戴的是布口罩。张彻正要绕道离开,一双手抓住了他,一位用围巾围着口鼻的中年妇女几乎跪下来:“求求你把口罩卖我吧。”接下来,另一双手抓住了他。很快,张彻手上一包口罩分完了。
看到人们拿到口罩以后欣喜若狂的样子,张彻的心揪紧,一些面部烧得通红的病人穿插着遍布医院大厅。他觉得在那种环境里,没有正确防护,旁人很难逃脱被感染的风险。吃食放下,医生们见到他,纷纷上前询问,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临走前,医生都劝他以后不要送东西了,“本来没病的,去了之后就有病了。”他点点头,转身,开车回去路上,他到处给朋友打电话,“哪里还能搞到防护物资?我买一点。”
“这种事情我们只是开个头,并不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德嘉即刻酒店的周磊说,他所在的酒店加入了“武汉医护酒店支援群”。
“我们也要活下去。”怡商花园酒店的业主周清慧说。她的酒店有99间房,全为独立空调(中央空调不能开),在3个晚上接待了50多位医护人员。房租水电加起来,一天的成本大概是6500元。前期,酒店的所有防护用品也是周清慧自己采购的。前台没有防护服,她采购了3套听说可以勉强替代的“带防护帽的雨衣”。
“我们目前的条件不足以长期免费进行服务,能撑多久还不确定。”周清慧说。王鸿运认识的武汉酒店工作人员都不太好过。“大多数业主不是全资投入,很多人都是一边开店一边还贷款,每个月都在还钱。”
1月29日凌晨,“武汉123救援车队”在成立第五天发布了一封“告司机朋友书”,宣布由于防护服和口罩等防护资源不足,即日起,暂停接单。这五天,123救援车队冒着感染风险接送了近千人次医护人员、运送了百余趟物资。
1月30日,一条关于写着“不是告急,是没有!”的武汉协和医院再次求助的微博在网络上热转:“我们保卫武汉,请求你们支援我们!武汉协和医院再次求助!刚刚得到消息,我们的物资即将全部用尽!” 张彻决定不再休息,他很快收拾好出门,又踏上了寻找物资的路。
他们继续奔波,也继续等待,等待火神山与雷神山医院的建成,等待疫情拐点的到来,等待封城指令的解除,等待这座城市重新焕发生机活力的时刻。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除标注外,图片来源为B站up主林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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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刘楚楚、欧阳诗蕾、张佳婧
罗方丹、葛书润、陈茹冰
编辑:何瑫
运营编辑:肖呱呱、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