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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生活同题问答:复杂现实中可以完成一次很好的自我教育

康堤 GQ报道 2020-03-01

过去一周,GQ报道设置了一组问题,邀请一些朋友聊聊在疫情后方,作为个体、作为公民的你我:疫情生活同题问答:摘掉口罩相遇的那一天,请互相点头微笑吧

今天我们推出第二期分享——

作家张悦然发现这段时间的阅读和观影,总是会引向对自身处境的省察和反思;老舅董宝石将《野狼disco》版权收益捐赠给了武汉医护人员及家属;科普博主毕导带领团队看完了一百多篇关于新冠病毒的研究论文;心理咨询师李松蔚在读者留言里发现了疫情之中人们很多隐秘的情绪角落;脱口秀演员毛冬失去了演出机会,但并不遗憾;科幻作家陈楸帆在写一个短篇,希望通过一种想象性的叙事来完成对未来的预演......

疫情打乱了日常生活的秩序,但或许也是一次公民教育的机会。就像张悦然准备告诉学生的,我们在复杂现实里学到的东西,远比书本上要多,也更加珍贵。



···············


日常

GQ报道:目前的日常状态是怎样的?持续了多长时间?有没有做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


张悦然因为一直在家工作,所以作息跟过去相比没有太大改变,大概九点多起床,凌晨两点左右入睡,但是由于每天在手机上阅读大量信息,使人变得很疲乏,所以有时候会在下午再睡一会儿。最近都是自己做饭,厨艺得到显著提高,有时会对有限的食材展开深度挖掘,比如把一袋手抓饼做成了培根卷和小可颂。


读了李斯派克朵的《隐秘的幸福》、巴恩斯的《另眼看艺术》,还有杨照的《史记的读法》。电影看了《1917》,《小小乔的异想世界》、《教宗的承继》、《至暗时刻》,可能这个时候看大多数电影都会觉得应景,个人与集体,约束与自由,梦想与现实,新秩序与旧秩序,又有多少电影没涉及到这些主题呢。只是在这个时候,比任何时候都能更清楚地看到那些作品和我们的现实的关系。也可以说,这时候的阅读和观影很难置身事外,它们总是会把我们引向对自身处境的省察和反思。


和朋友的交流非常频繁,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新闻和观点的分享,一种是日常生活方面聊天,后者主要是问中午或者晚上打算吃什么,但它也很有益,可以缓解浸泡在新闻中变得越来越焦虑、烦躁和愤怒的心情。“你吃了吗”好像重新成为一种重要的问候方式,因为“吃穿住用”现在也只剩下“吃”了。小区封闭管理之后,不允许快递进出,我和邻居之间也开展了以物换物的活动,我用鲳鱼和虾跟她换了芦蒿和腊肠。


宝石Gem除了必要的采买基本上足不出户,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每天中午起床,工作,陪家人,晚上孩子睡了继续写歌到凌晨4、5点,我之前差不多也是这个作息。


最近在家承接的工作都是平时接触较少的,比如要配合平台独自录制综艺节目,录制vlog,还要学习和配合一些直播活动。特地去看了班宇的《凌空》,但没什么心情看电影。和朋友联系也都是围绕疫情,更多电话是打给父母的,怕他们老年人疏于防护。


毕导我宅得非常久了,从正月初四回到北京,每天过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生活。我本身是学化工的,不管是对流行病学、病毒学还是医学,都一窍不通。但因为我以前学过建模,一个简单的、关于流行病爆发的感染人数的预测模型,我就算了一下,你宅在家里、出门戴好口罩,做到这两件小事,能对疫情有多大的帮助,然后做了一个视频。



也是这个时候了解了一些流行病学的知识,我就拉上团队里两位理科同学,三个人一起看完了一百多篇文献。以前读博的时候都是一壶茶、一包烟,一篇文献看一天,现在都是很囫囵吞枣地读了,我自己精读的大概有二十多篇。看得多了,就想不如做一些选题给大家解读下。


李松蔚大部分时间就是写东西,看书,跟平时一个差别就是没办法在咨询室做心理咨询了,如果到二月底还是没法面对面咨询的话,可能就会考虑线上的方式。这段时间,朋友联系我的频率会高一些,在家里关久了就会有各种情绪反应,会找我聊一聊,“蹭咨询”。


毛冬我白天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同时也是一个职业脱口秀演员。1月19日做完脱口秀专场巡演后,我利用公司年假,提前休假去美国看我很喜欢的一个脱口秀演员Louis C.K. 的演出。刚到美国没几天,国内疫情就严重了起来,正好我买的是单程机票,就决定在国外多呆几天,去了墨西哥、秘鲁和智利。


我其实和父母联系很不频繁,最近心里总想着家人,打电话的次数超过了去年全年。之前是父母在群里分享各种朋友圈文章,现在换我反向分享给他们了。


陈楸帆:我现在在广东老家,跟爸妈在一块,应该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和我平时的生活状态差别很大,我过去的工作对外对接、面对面的沟通比较多,也需要出席一些公众活动,时间会更碎片化。现在可以完整地去把一本书看完,写作上也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新闻

GQ报道:每天花在微博和朋友圈多少时间?疫情之中最关注的两条新闻是什么?


张悦然每天可能有三四个小时,有时特别长,李文亮医生去世当晚和第二天好像基本上没有放下过手机。最关注的新闻有很多,李文亮等八人被训诫、湖北红十字会工作不力、还有“武汉疫情核心时间线”、病毒的真正源头等。


宝石Gem大概一个多小时,主要是刷微博,看看疫情相关的最新消息。疫情之中最关注的两条新闻分别是李文亮医生因公殉职,以及武汉医疗物资持续性短缺的报道。


毕导疫情爆发初期,我一天能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微博上。那段时间你就觉得,哇,明明经历了很多很多,但一回想疫情爆发只是三天前的事,精神上会很疲劳,我就开始有意控制自己。


新闻方面,像我们这种野生建模者,你所能看到的数据无非是每天的确诊病例和疑似病例,你掌握的信息太少了,这些数据不足以支持你建出个好模,所以我会特别关注专家们的论述,像钟南山、李兰娟、曾光,我会把他们的采访原模原样看一遍,看得特别认真。


第二个关注的新闻是李文亮医生,我去关注他的微博,发现他原来早就关注我了,没多久前还转发了我的视频。我就在想,他看我那个去三亚旅游的vlog的时候,可能也在筹划自己的三亚之旅,在那一瞬间他仿佛不再是什么吹哨人,就是一个会被我的视频逗笑的普通人,也许在他心目中我是一个能给他带来快乐的博主,但又转念一想,哎呀,这个快乐永远没有了,这种奇妙的联结断掉了。


李松蔚现在基本不看微博,我会强制要求自己每天不能花太多时间沉浸到信息里。朋友圈也要求自己不要超过半个小时,目的也不是看新闻,而是看大家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里。


最关注的新闻第一条肯定是李文亮医生,另外其实是一组新闻。疫情早期有一段时间,整个网上能看到很多对湖北人围追堵截的信息,这是我心里面非常沉重的部分。其实疫情本身并没有对我造成很大的冲击和恐惧,但这样的事可能会打到我内心最底核的部分。


正常生活的时期,人与人之间有互相的联结和信任,但是真的遇到事情的时候,人们会变得无情、决绝,甚至喊打喊杀。疫情本身会过去,但这会在人们心理留下创伤。


毛冬每天看微博了解最新动向,花的时间比以前多,有时候忍不住发几条做做观点输出。最关注的新闻是李文亮和挖掘机拟人化,也是我为数不多地为之发表观点的新闻了。


作为一名脱口秀演员,我总有一种真实表达自我的使命感,我的观点越是小众,我就越想表达。很多人会有对于宏观意象的愤怒,而不是对于具体生命的怜悯。与其说我关注的是新闻,不如说我关注的是人们对于新闻的反应。


陈楸帆:一天两个小时,早晚各集中看一次,在刻意地减少刷微博的时间跟频率,不会太深度地去看,因为我觉得认知上和情感上的损耗会比较大。


最关注的新闻是两个方面,一个是一线医护人员的境况和遭遇,以李文亮医生为代表;一个是疫情本身的科学性、事实性的新闻,比如医疗专家给出的用药意见,诊断方案,以及流行病学方面的一些判断。



行动

GQ报道:这段时间,你做了哪些跟疫情相关的事?


张悦然参加了三联杂志的一个慈善义拍。


宝石Gem将《野狼disco》版权收益捐赠给武汉医护人员及家属。为奋战在疫情前线的工作人员写了一首歌,叫《出征》。参加疫情公益直播演出(于家中),关注需要帮助的同胞。


毕导最相关的就是做一些跟疫情相关的科普图文和视频吧,像传染病模型,新冠病毒的学术论文分析,线上办公指南、84和酒精混在一块会产生氯气的实验等等。最近内部在查资料但还没有做出来的内容是,人们如何认识病毒、病毒的复制等等。 


李松蔚在不同的媒体或渠道合作做一些专业相关的事,比如湖北卫视让我在家里录了一小段视频,关于疫区群众该如何调整心态。


我自己还会写写文章,后台收到大量的提问。我注意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这些提问无论深度还是复杂度,都远远地高于我在社交媒体上所看到的。


可能因为社交网络并不是一个“安全”的空间,人们会在微博和朋友圈说一些所谓正确的话,不会说引起争议或伤害自己的话,可是他们心里边还有很多感受是真实存在的,


比如,有人说,因为今年过年不用走亲访友觉得很轻松,因为复工推迟而有了自由时间,他注意到自己会因为疫情“有点开心”,但又觉得有这样的情绪是不应该的,是不对的。在这样一个惨烈的事情里,为什么我的情绪没有那么差,我是不是一个冷血的人?我发现这样的声音和情绪是有代表性的。


毛冬跨国买口罩;频繁联系家人;在国外“流浪”。


陈楸在微博、豆瓣转发一些求助的帖子。另外我有一些海外的朋友在组织一些医疗物资的捐赠,我在帮忙对接一些关系。


我自己在写一个关于未来医疗的科幻作品,一个短篇。我就想到AI可以在疫情多个方面提供很大的帮助,比如信息收集和透明化,实时的数据更新,物资调配等等,如果未来能用技术的手段去辅助地解决,或许能减少一些因为人为管理和社会组织的不利,所产生的贻误的后果。


难忘瞬间

GQ报道:分享过去20多天的一个难忘的私人瞬间。

张悦然应该是看到给李文亮送行的武汉人摘下口罩,一起吹响哨子的那一刻吧。


宝石Gem疫情刚刚开始在多地出现时,父母正准备从成都返回东北。我因为要留在家中工作,不能陪同返乡。送他们去机场的路上百感交集,这一别不知再见面是何时。不能时刻陪在他们身边,生怕老人掉以轻心,心里既担忧也愧疚。


毕导我刚回北京的那天,去宠物店接狗子,我牵着它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是望京特别繁华的一条美食街,平时好像永远有人在那儿吃饭,但那天一个人都没有。


我就想起了威尔·史密斯主演的电影《我是传奇》,人类被病毒感染,纽约成为一座空城,他带着狗在街上寻找食物,我就想跟我的狗cos那个场景,那一瞬间,又感慨,又孤独,尤其是看到我们俩在阳光下的影子。


《我是传奇》电影海报


李松蔚北京下第二场雪的那天,我女儿想吃麦当劳。我们家到店里中间就只有一个小门,我走过去才发现小门被关了,绕来绕去只有一个最远的门可以出入,原本五分钟的路程变成了半个小时。我买完往回走,天色已经变暗了,整个世界是茫茫的大雪,地面上的雪非常厚,非常蓬松,没有脚印,我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着,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纸袋里是凉掉的汉堡。


我从来没有在北京经历过这样满天飞雪、空无一人的时刻。


毛冬情人节那天,我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正好碰到了当地每周五的暴乱,乱中被催泪弹误伤,还被一个骑着自行车戴着面罩的抗议者抢了手机,我转头去追他,没跑几步就摔倒了。


我几天前刚在墨西哥被持枪抢过手机,幸运地是对方没得逞,没想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最终还是把手机交给拉丁美洲了。

 

我头懵懵地走回酒店,由衷感觉到,社会稳定太重要了。我看到那些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在暴乱中做一些无意义的破坏,这种群体运动会勾出一个人内心的阴暗和邪恶。那一刻,我挺庆幸自己生活在中国。


陈楸帆前几天实在憋不住了,我戴着口罩、眼镜,沿着城市暴走了一圈,大概有十公里,我去了海边,去了一些原来已经张灯结彩庆祝春节的地方,现在全都是空空荡荡的,感受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城市景观。


职业

GQ报道:你所在的行业、领域(或个人工作)受到了什么影响?为此做了什么?


张悦然个人写作方面的影响不大,有的出版计划推迟了,也没什么关系。任教的大学开学延期了,似乎计划开设网络课程,我个人觉得不是特别有必要。在这个时期,学生能在现实中学到的东西,远比书本上要多,也更加珍贵。


这个学期我原本要给新闻学院的学生开写作方面的课,后来我在“RUC新闻坊”的公号上读到一篇分析疫情爆发以来国内19家媒体报道情况的文章,据说是新闻学院的学生们写的,文章比较了不同媒体里正面、中性和负面消息的比例,清晰而客观,我觉得很有价值。


这篇文章仅在我的朋友圈里,就被131位朋友读过,从这一点上说,这些学生也在担当着某种教师的角色。在这种特殊的局面下,老师未必比学生知道的更多,更有用。出色的学生完全可以在复杂的现实中完成一次很好的“自我教育”。


宝石Gem所有演出都被迫取消,各种综艺节目录制延期,行业内大部分人属于停工状态,很多歌手朋友因此断了收入,livehouse等类型的演出场所损失也较为严重。


作为文艺工作者,我也只能配合平台做一些调整,尽力在家独自完成一些内容素材等等,让观众可以缓解一些紧张和悲伤的情绪。


毕导这个行业本来就有两类,一类是像我这样偏个体户的,自己写图文、拍视频,团队也非常非常小,抗风险性会强一些,至少还能在家里做;还有一类比较偏流水化作业,比如像MCN,很难单兵作战,受到的冲击可能会大一些。


当然共同的影响就是广告收入没了。这段时间,你的内容很难跟疫情完全无关,但是疫情的内容又不能跟广告结合,怎么都不顺。


李松蔚一个是咨询业态的变化。在线咨询跟传统咨询有什么不一样,在技术上、在设置上需要做一些什么调整,我组织了一些人在讨论。


另外,我们这个行业里的人,很多人很有热情去做针对疫情的心理援助、心理热线。说实话,我了解的情况来看,想接热线的人很多,但其实真正打热线的人没那么多。


我们这个行业面临的最大的挑战也许并不是现在,而在几个月以后,我们会不断地去反刍这段时间的很多事情。我们未来要去面对的一个议题是,它带给这一代中国人的影响,应该是一个长期的、持续性的影响,甚至可能会变成我们的一个文化基因。


这让我经常在去思考将来会遇到哪些相关的心理学上的议题。


毛冬作为互联网公司的员工,我觉得远程办公挺好,效率没有太大影响,反而没有了在公司“需要做出努力工作样子”的压力,时间分配更灵活了。

 

对于另一个身份,线下脱口秀演员的主战场——剧场因为疫情无法继续,我们基本等于没活干了。不过说实话并不遗憾,在这种社会情境下,我也没什么段子想讲,许多大家有共鸣的事情,比如隔离、疫情,都有很浓重的悲剧色彩,很难拿来开玩笑。


陈楸帆出版社的印厂没办法工作,线下书店失去人流量,快递不便购买实体书也变得困难,我注意到很多出版社开始把一些电子书以免费的方式放到网上,比如一些经典的公版书,鼓励大家在这段时间去阅读。


我在安心创作,科幻作家具有一种对未来的虚构的能力,可以通过一种想象性的叙事来完成对于未来的预演。我觉得对社会来讲,对个体来讲,可能是一种心理上的缓冲,这是科幻作家这个角色的独特性。

 


启发

GQ报道:这段时间的经历带给你的启发是什么?


张悦然作家和现实的关系应该时刻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但是我还是在很多时候,不知不觉地把它调试到一个相对舒适的状态,因为那对身心健康有益,对生活得更好有益。


这次疫情使人更清楚地看到我们究竟在面对怎么样的现实,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我为曾和它长久地保持融洽的关系感到羞耻。这些羞耻我还没想好该怎么使用,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打算省着点用,不把它马上、全部转化成愤怒,一下子挥霍掉。因为羞耻可能比愤怒更容易储存。


汶川地震的时候,我去北川当过志愿者,看到一些危房、偷工减料的建筑对那场灾难的加剧和放大,也产生过愤怒。当时灾区有大量的志愿者,他们跟我一样都是80后,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也和我一样,过上了一种自洽的生活。后来人们将汶川地震看作80后的某种成人礼,他们开始承担起社会责任。如果社会责任包含着把这个社会变得更好,那么在这次的事件面前,这一代人或许应该重新估量一下所谓的“承担”。08年时我们很年轻,有权利只是愤怒,现在不能了。


当我们愤怒的时候,我们必须看到我们对这一切负有责任。


宝石Gem对自然要永远保持敬畏之心,对人要永远保持善良之情,别辜负英雄们的冲锋,别辜负同胞们的发声,别辜负陌生人的善意和帮助。这个世界会好吗?只要你有这个心愿,行动和付出,它就会比昨天好一点点。活着,要有信念。


毕导最开始我心里非常纠结一件事,一个不严谨的流言,我们应该把它看作谣言吗?由于不严谨,它在事实上是错误的,但如果当时我们相信了,也许又能把灾害的程度降低。


作为一个死理性派、理工男,我的道德原则要求我信事实,不能接受说出来的话在事实层面存在错误。于是在这个时刻,你会遗憾自己的道德准则,因为有时候它会把世界导向一个更坏的结果,这让我陷入了巨大的煎熬和痛苦之中。


疫情期间,还出现了很多利益冲突,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当你是无关者的时候,你共情能力最强;但当你是利益受损者的时候,之前所谓的通盘考虑和大局观,又会马上不重要。我只能不断提醒自己,如果有一天我成为利益受损者,我要理解,因为有那么多人正在为多数人的利益牺牲自己。


李松蔚更深一点地理解了无常。我是四川人,2008年汶川地震的时候,我在灾区做过很多工作,我知道灾难就是会发生的,它没有真的挑战到我对“常”的底线。


它对我最大的冲击是,那种曾经积累起来的人与人信任、正常的生活秩序,可以一下子被打乱,可以荡然无存。我不知道作为当事人,他们会怎么去吸收,去消化这些经验。


毛冬不要只倾泻一时的愤怒,而是对生命保持长久的关注。有些人希望感到自己在思考,而不是真的思考;希望感到自己有良知,而不是真的去想一想什么是良知。


陈楸帆我们是特别幸运的一代人,从出生到现在,这不到四十年的时间,没有战争,经济快速发展,大家已经忘了这可能不是历史的常态,而是一个短暂的空窗期。我最近看了一些研究系统复杂性的书,关于一个系统如何运转、组织结构如何连接、各个环节之间是否有松动的空间和缓冲地带,以及一个系统如何走向崩溃。


这次疫情之中我们观察到很多事件,比如不一样的声音如何发出、权力如何划分边界,看起来是很多问题,但背后可能有共同的逻辑,疫情是一个反思的契机。


疫情之外

GQ报道:除了疫情,这段时间你最关心、思考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张悦然这次疫情所暴露的种种问题,能否因为这次大众的广泛参与在之后得到改变,我们自己又能为此做些什么。


宝石Gem如何以一个好的心态面对疫情结束后的生活。或者说,怎么活,才算好好活着。衡量幸福的标准太多也太复杂,这之后我想简单点。


毕导我这个人的价值。我在想,以我目前的经历、品格、能力而言,我未来做什么能为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能尽我所能地让社会变得更好呢?有一个瞬间我甚至有点想去考公务员,如果我是一个政府官员,我需要调用我的资源,发挥我的才智去对抗疫情,那我会是什么状态呢?


李松蔚从心理咨询师职业发展的角度来说,我接下来要做哪些议题探索。也会考虑,如果接下来经济形势没那么好的话,我要怎么活下去。


毛冬开始考虑作为一个脱口秀演员,还有什么线上生存的渠道。我身边很多演员已经开始研究抖音和直播了。我一直想做一个播客电台,现在也许到时候了,目前卡在取名。


陈楸帆我在看很多动画片,汤浅政明的一些番剧,这个时期看会非常解压,非常放松,你能暂时地和现实里拉开一下距离,进入想象力所带来的纯粹的愉悦感。


变化

GQ报道:这20多天前后,你自己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张悦然感觉很疲惫,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起初我认为,因为自己一直在家工作,所以比别人更能忍受这种不出门的状态。但事实上,这种状态不仅仅是不出门而已。看似是在过个人生活,其实在过一种集体生活,看似是在家,其实是在人头攒动的公共空间中。


宝石Gem每天吃睡,体重明显增加了。看着那些因为疫情离我们而去的人变成一个个的数字,内心充满无力感,但却变得更珍惜生命了。看着那么多的人挺身而出,为原本并不相识的人伸出援手,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相信人性的光辉。


毕导疫情刚出现的时候,我当时就想留一点胡子,等到疫情结束的那天,再把它剃掉,看看最后能长多长。结果到现在我已经像个大叔一样了,这可能是发生在我身上最显著的变化。


李松蔚整体上我就是一个悲观的人,这个倒没有太多变化,但是可能变得消沉了一些。


原来我写文章很顺畅很快,但现在写文章的时候我会犹豫,我在心里边问自己,它对别人来说真的有意义吗?别人也会这么想吗?虽然最后我还是会把它写出来,但我心里的不确定感会更多,对过去的一些共识和共同经验产生的怀疑。


毛冬对南美地区有一定程度的祛魅;对于生命的无常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对于小概率事件,更加尊重了。


陈楸帆我没有以前那么焦虑了,2019年我的日程排的特别满,现在我可以重新调整生活的次序了。在可见的未来,我们可能还会遇到很多不确定性带来的冲击。那么在这剩下的人生里,哪些事情你是最想去完成的,哪些人是你最想陪伴的,哪些目标是你真正想追求的,这都可以重新去思考。



期盼

GQ报道:疫情结束首先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张悦然到人多的地方走一走。


宝石Gem:想到热闹的地方去看看,享受“重获自由”的喜悦,感受“来之不易”的重生,想去看看每个人的笑容,和每一人拥抱。


毕导剃胡子,剪头发,吃火锅。想自驾到京郊去野餐一次,享受那种极度自由的感觉,可能我人生所能想到的最自由的状态就是自驾了。


李松蔚摘掉口罩出去走走,找一家咖啡店坐下来。


毛冬回家看看爸妈。


陈楸帆:想去跑步,好久没有畅快地呼吸了,想要去猛跑一阵。    




疫情期间,在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数不清的个人体验正在同步发生。我们希望对这段特殊时期的个人经历加以收集和呈现,以此作为一种记录与见证。图片、文字、视频……任何介质、任何形式的个人记录,都可以发送给我们。您可以选择将你的故事或者想提供的线索发送邮件至gqreport@163.com ,也可以点击阅读原文,在问卷中上传与填写您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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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康堤

运营编辑:肖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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