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龙:偶像绝对不能认识,保持一个合法的距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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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许部分艺术家先富起来
那个时候,中国摇滚乐已经十年没有专场,我们就开了演唱会级别的北展专场演出。虽然曝光度不像主流媒体那么多,但足以把摇滚圈震动。那时后来我们都接什么活?中超比赛中场休息,我们上去唱歌。别说摇滚乐队,主流明星都不一定能有机会,但我们可以受邀登场。结果2003年SARS一来,整个演出行业没了,我们几年专场的努力和效果一下变成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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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谈理想吗
很多年前,我在微博上搜自己的名字,一看都是恐龙。打小儿我就知道自己很红,因为看动画片,里面有不少恐龙,霸王龙、梁龙什么的,但梁龙又是最没名气的。这两年还有一个游戏截屏很多人转,“梁龙的脑袋找到了”。
咱也不是流量明星,名气有限,上半年刚被认出来几次,下半年又没人认出你来,荣誉消失得特别快。我跟乔杉一块儿出去吃饭,他不愿意进包房, 可不进包房,他饭就没法吃。过来一人,“啊,乔杉”。我上台带妆,卸了妆更没人认识我。
有一次,我在网上说不太喜欢某位巨星,他的那些小朋友(粉丝),骂我骂得那叫一个五花八门,差点没把我东北祖坟给刨了。这已经不是对音乐好坏的评价,是比较有问题的地方。关于粉丝,我觉得还需要更理性一点的沟通导向。
我也有偶像。小时候,我喜欢香港的演员米雪,别人想的是米雪多漂亮。我想的是,米雪是不是也上厕所?她是不是也避免不了这个生理结构啊?我更想喜欢一个活生生的人。N年之后,我见到小时候某些喜欢过的人,即使有心理准备,看到他们那个德行,脏话满天飞,我真是接受不了。
偶像绝对不能认识,不要离得太近,大概齐保持一个合法的距离就行了。
第一次见崔健,我俩特别尴尬。在一个音乐节的发布会,一帮乐队的,每个人长得三扁四不圆,搁那儿待着。他们大长头发,旁边带一个大靓妞,特摇滚范儿。我们乐队从来不打扮,长得特别难看,一点儿也看不出是摇滚乐队。大家都出去抽烟了,就剩我跟崔健。他冲着我,我冲着他。这时崔健过来说,你怎么不跟我说话?
我当时就懵圈了。这句话也不像个聊天样,这大哥也不像大哥样。
我说,嗨,都在心里边。
音乐行业里,崔健是国内为数不多的、一直往前走的艺术家。他每隔几年就会输出一个标志性的文化,还会有节奏非常稳的新专辑。他为什么会出东西?因为他在思考,在跟社会对话。相比之下,那个年代同级别的其他艺术家,可能有些就不知道去哪儿了,或者觉得自己看透人生了,海边买个房了。
每个时代的媒介概念都不一样,以前是黑胶,后来是唱片,现在是多媒体。我相信这个社会的发展和发达,会把有价值的东西更立体地呈现在每一代不同的年轻人面前,让它有个更好玩更好接受的方式。
人的记忆会消亡,趁着消亡之前,得学会记录。价值观也好,好玩的东西也好,把它做成一种输出。就像任达华说,他每年必拍一部香港电影,不管是烂剧、肥皂剧,还是艺术片,他有个记录,证明他跟这个时代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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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一年年收获的比醋还酸
我之前怎么幻想都幻想不出来,什么是中年危机,到了40岁,你发现这个坎真是有。乐队20多年了,你给歌迷唱什么?全国全世界这么多人做音乐,90后干嘛听你的?这个时候焦虑感就油然而生。
最开始团队怂恿我做吃播,拿着个自拍杆我也不会使,第一次去拍,也不知道是先点菜、跟服务员说话,还是先看镜头,感觉是个傻子。一个人新到一个工作环境,跟个傻子一样,非常崩溃,没有自尊感。拍完之后一头汗,最闹心的是回来给我团队看,一点都不能用。
后来正好巡演要定一个妆,人家就说,那你拍自己化妆吧。拍的时候,人说,瞅镜头!我就瞅。整个过程也挺尬。那天我只发了图片,预告说“中老年美妆博主明天上线!”
我正跟人喝大酒呢,人家提醒我说,你快看你微博。平时我的微博评论也就十几条,结果一看,几千条留言。最后还是数据和财富带来了荣誉感。从此我就不尴尬了,这个事儿成立了。
其实拍啥我都不会太兴奋,让我直播我就直播,让我滑滑板我就去滑滑板。我的朋友圈里总说看我视频特别开心,他们能开心挺让我兴奋。要我自己来说,我就觉得待着挺好。20岁的时候我从不挑战自己,但是今天团队里的年轻人说干点什么的时候,我愿意挑战。做美妆、做当代艺术,这些倒是会缓解中年焦虑,因为我又有了我的手段去表达。
现在我们歌迷后台数据,70%以上是90后和00后。我自己花了很多时间在美妆博主这块儿,有时候介绍二手玫瑰主唱人家不知道,一说中老年美妆博主才知道。虽然有这种小尴尬,但这是一个新的沟通渠道。毕竟我们没掉粉,还涨了几万粉。微博里总有留言说,自己从美妆视频过来的,现在开始听你们的音乐。我觉得挺好。
这可能是我今年或者接下来一个比较重要的任务——需要有更多、更合适的方式跟这个时代对话。在自己20岁的时候,我可以说我就是时代,我就是代表了年轻的状态。但是你40的时候,就不能刷嫩漆。你说你保持20岁的心态,你保持8岁的心态也没用,因为你的精神头、理解能力,和你经历的时代记忆和现在就是不一样的。
就像现在年轻人眼里,港台早就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流行胜地了。但在我们那个年代,你不剃个郭富城的发型还能出门吗?你还活在旧的记忆里,说我跟20岁的心态一样,这就扯淡。很多老的艺术家为什么写不出歌词来,因为失语了。他怎么跟你说话?是说教式、是平等式?对我们来讲很大的一个课题,就是怎么建立跟时代对话的可能性和公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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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哪儿开,往希望里开
这段时间最高兴的事,是我过年回老家,我妈给我烙馅饼。我自己试过多少回,就是烙不出那味来。我跟我妈说,老太太,我这过年都胖了十斤了,马上复工了,我不能再这么吃了。我妈就跟根本没听着一样,“今天中午吃馅饼还是明天中午吃?”我说,那就今天中午吃吧。她还安慰我呢,说给你烙的都是酸菜馅的,酸菜不胖人。
我一直属于对钱没有概念。赚多少、花多少,都没有数。银行卡、信用卡,我到前两年才会用。我也不好东西,车、表,我啥都不喜欢。买一件衣服能穿三年。是一个低欲望的人。
我也确实是懒,没毅力,有时候自己都受不了自己。我不练琴、不听音乐、不看电影。做艺术品,艺术史也不看、艺术流派也不了解,觉得哪个好就搞哪个。有一次碰上一个大款,站在阳台上抽着烟跟我聊八十年代老摇滚,那些乐队我一个都没听说过。他当时都觉得,这么经典的乐队你不可能不知道,谁能信啊。
现在觉得自己岁数慢慢大了,记忆开始消亡了,又想用电影来记录自己,开始写剧本。但那些类型化我都整不明白,让我写导演阐述,我直接把笔给撂那儿,我说我无法用类型化评价自己的电影。
但是我愿意做事。一个文化项目做好了,我会特别开心。昨天一个多媒体艺术家还跟我聊一个实时捕捉的实验。这跟我的想法差不多。如果疫情未来持续两三年,或者变成常态,人的观赏习惯自然会有所调整,慢慢会形成新的娱乐平台和娱乐形式。如果我们要做线上直播演出,它应该具有线下所不能替代的东西。不能说你搁在这儿演,就搬到屏幕里,也没法互动,那谁看啊?
在公众面前,血肉模糊的人比冰冷的人要有价值。一个艺术家只会自己扮酷,永远开开心心,从来不提别的事,我觉得没有必要。现在流行做自己?拉倒吧。没有几个做自己的。多难啊,这是最高境界了,都在做别人。因为我们一辈子都在找自己。今天出门前,朋友说,梁龙,你记着,喝那个咖啡对你的脸的效果会非常有作用。我这一上午就活在了这个咖啡故事里面,很难去做自己。你自己是谁,怎么做,这个东西挺难的。
如果我能像捏橡皮泥一样,随意给自己塑型,我希望自己是绿色,然后融进绿色的花木丛中,别人都看不见我。梁龙本身作为一个人来讲,他就是慢慢去消亡,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看完二手玫瑰主唱梁龙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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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王媛
摄影:余小强
编辑:靳锦
运营编辑:肖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