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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好,成为万人迷之后

肖薇薇 GQ报道 2022-05-24

在演员陈好的故事里,“万人迷”是无法忽视的存在。时至今日,万人迷的台词,不断被观众打捞、讨论,诸如“单身的女郎是珍珠,结了婚就变成鱼眼珠了”“当三角恋爱出现问题的时候,笨女人想办法解决女人,聪明女人想办法解决男人”,这些金句,哪怕在当下,也很前卫。

2003年,23岁的陈好因电视剧《粉红女郎》走红。她在剧中饰演万人迷——一个烫着大波浪,画着耀眼的红唇,风情万种,只享受爱情不要婚姻的女人。这部电视剧让她获得了第22届中国电视金鹰奖观众最喜爱女演员奖。

很长一段时间里,观众们将陈好视为万人迷,找她的角色几乎都是另一个“万人迷”,大部分人对她的印象似乎也停留在此。演了《纸醉金迷》里堕入风尘的交际花田佩芝,《三国》绝色美人貂蝉,话剧《日出》里陈白露等诸多美人,她反而释然,“每个美女都有不一样的故事”。

2010年,在正当红的年纪,她主动转换了跑道,暂缓事业,投入家庭生活。观众再次在荧屏看到她,已经是今年《功勋》播出,她饰演了核潜艇之父黄旭华的妻子李世英。

这显然不是当下流行的女性叙事,但关于人生的选择从来不只一种。三个多小时的对话,陈好讲了她遇到的每个角色,也讲了关于自己、关于表演、关于身份的转变。幸运的是,她找到了生活的掌控感,这十年,她结了婚,生了孩子,当了大学教师,也还在继续演戏,这是她最想要的一种生活。
 
以下,是陈好的自述:



···············


表演的乐趣
《功勋》播出后,很多人说,我终于复出拍戏了,其实我从来没有说过退出,又何谈复出。遇到一个吸引我的角色,想演就演了,就这么简单。

李世英这个角色,很吸引我。一方面致敬功勋人物,另一方面,角色本身也很有挑战,尽管只有6集的戏份,却要演出她的一生,从20岁到80岁,在一部戏里,经历这么大年龄跨度,太难得了。

我现在接戏主要看剧本角色能不能打动我,让我兴奋,演员对角色的创造一定要有冲动和激情。

拍摄第一天,会有一点陌生感。因为每一场表演都需要非常精准,以前我们演一个三四十集的戏,有时人物状态不太确定,可以靠前场戏和后场戏来补足。但这部戏不行,人物状态的跳跃性很大,这场拍完就过去了。

40来岁的状态肯定最好把握,越两头越有挑战性。有一场戏,拍李世英的老年时期,拍摄前临时换了场景,剧组找来一身衣服,穿上赶紧开拍。等剧播出时,我看了才意识到,衣服太紧身了,不太像老人家的身姿,她应该穿得更宽松、舒适一些。有点小遗憾,当时没能特别推敲一下就拍了,不过影视就是一个遗憾的艺术。

我还没有一个本色出演的角色。跟我反差最大的肯定是《粉红女郎》的万人迷,这是我大学毕业拍的第一部戏。去上海见导演时,我第一次看朱德庸的漫画书,导演说让我演最漂亮的那个,我特别惊讶,那天穿得特随意,T恤衫,阔腿裤,背了个双肩书包,很学生气,我以为会让我演哈妹,年龄也正合适。


我从没觉得自己的长相符合万人迷。在学校,我听最多的评价是能力强,大学毕业时,我跟班里男同学开玩笑,咱班怎么没人追我呢?一个男同学说,因为大家都不敢呀。

万人迷这个角色挺有争议的。说实话,一开始看漫画书,我不太能理解她,她性格张扬又拜金,那时真不知道观众会不会喜欢她。她的人生观、价值观跟我的冲突太大了。她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只要爱情不要婚姻,可我从小就认定,将来是要结婚的。

真正拿到剧本后,很多场戏让我兴奋,这个女人太棒了,她多飒啊。她说的这些观点——这几种男人不能碰,那种男人不好,我觉得应该去思考一下。既然导演、制片人认可,那就试试。

整部剧是漫画改编,挺风格化的,表演要夸张。我们所有演员都不太知道尺度在哪里,有时候会担心演得太过了。导演鼓励我们,没关系,你们还要再往外放一点。

万人迷的标志是S形身姿。导演要求我生活里也必须穿裙子,穿高跟鞋,每天对着镜子找一找姿态,怎么样摆出S形,走路又是怎么样的,找到人物感觉。有时导演提醒我,你看,陈好又回来了。拍了两个月,收工后我可以换回自己的球鞋和休闲服了,但一扮上万人迷,我立刻就能进入状态。


也是在扮演万人迷的过程中,我真正体会到演戏的乐趣——这个人完全不是我,但我身上还有这么一面,挺有意思的。我很愿意尝试一些有挑战性的角色,不太愿意重复自己。

生活里,我不会去设置挑战,一定要掌控生活。这也是做演员的乐趣,可以体会不一样的情感和喜怒哀乐,那是另一个世界,完全脱离我的生活,在那里我怎么样都可以。但作为我本人,只能去体验“陈好”的人生道路,按照一条轨道往前走。


“万人迷”的标签
《粉红女郎》还没播完就火了。生活变化挺大的,有名了,被大家认识了。我挺幸运的,《粉红女郎》带给我所有成名以后可能带来的东西——名誉、财富、机会,包括奖项。

一个角色塑造成功后,之后的角色会有些被禁锢,来找我的戏都是那个类型,不会反差特别大,广告也找过来,要求扮演万人迷。

最初,我会排斥,想要打破它,在很多访问上,我会说,那不是我。但现在想想,更多还是应该感激万人迷,因为每一个演员,被大家喜欢都是从一个角色开始的,她可以让我不用考虑太多的现实压力,按照我的喜好去挑选角色。我不能只占着便宜。

演员其实还是被动的。我只能在别人提供的机会里面,去尽量挑不一样的角色。周晓文导演拍《天龙八部》时,一开始想找我演阿朱,因为我们之前合作过一部戏,我演了一个温婉的角色,阿朱也是温婉的形象,我想有些改变,于是毛遂自荐演了阿紫,她不一样,很有个性,古灵精怪。

后来我释然了,每个美女都有不一样的故事,演得好,观众能将她们区分开,就不是重复。我以前说过一句,做漂亮女人很辛苦。因为要做漂亮女人,对自己得要求严格,不能胡吃海塞,不能放松,但我其实是个吃货,生活里也没有那么多约束。

演员的容貌和身材,一定要服务角色。角色要求你漂亮,全组人都会为了你的漂亮去努力,如果角色不允许,你就不应该漂亮。演员应该像一块橡皮泥,遇到不同角色,就把自己嵌入不同形状的模具,完全适应角色,然后再把自己拿出来。


拍《功勋》的时候,导演希望我再瘦一点,那几天我基本上一天掉一斤,导演说可以了,我就停。很多好莱坞演员,为了演一个角色,拼命地胖,然后快速瘦下来。为了角色,我愿意花时间做准备。

我演了《纸醉金迷》里的田佩芝,她是一个交际花,显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面角色。但从扮演者的角度,我喜欢这个角色,要演出一个女人短暂一生不同阶段的变化,有很大的表演空间。

演员和角色是需要缘分的,也相互成就。演了田佩芝,我才有机会接触话剧《日出》里的陈白露。陈白露是不同的,她的底色更悲凉,像乱世中一株浮萍,没办法掌控自己的生活和命运,以至于最后她为什么选择自杀。只有演出她身上不同侧面,才能让观众理解她。

我拍的每部戏自己都会看,不过我是挑毛病,因为镜头呈现和我的想象可能有差距,这样才能调整表演。每部作品都有不满意的地方,也没人能预期戏播出后火不火,我只能做到全身心投入角色。最后戏火不火,能不能获奖,不是我能决定的,至少我尽力了,演得过瘾了。


回归生活

2009年,我的工作节奏一下飞了起来,出了专辑,一天飞一个城市,跑宣传和演出。路上,我永远抱着一个枕头,碰见椅子,一靠就能睡着,太缺觉了。

有一天,化妆师跟我说,“陈好,你现在脾气变得很大,像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别人稍微说点什么,你就要爆炸了。”她是我的朋友。那一刻我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这不是我想要的工作和生活状态。

我和原先的经纪公司解约,考了中戏的研究生,又去演了话剧,想要自己的生活慢下来。

30岁出头,我顺理成章地走入婚姻,生了小孩。我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也很有计划性,该结婚、生孩子的年纪,我就去结婚、生孩子了。


关于爱情,我也更成熟了。其实不光万人迷,很多心灵鸡汤,总结了爱情的条条框框,但真正到了那个阶段,我觉得就是适合,毕竟跟一个活生生的人相处、交流,自己的感受特别重要。我是喜欢稍微仰头去看对方的人,可能会有人觉得,我的想法太传统了(笑)。

刚走进家庭的时候,有太多未知。做了妈妈,确实蛮辛苦的,睡不好,每4小时就要起来哺乳,孩子三岁前,大部分都是我带着睡,阿姨也会帮忙。心情很矛盾,当我看到孩子的时候,又会很开心,我觉得每个妈妈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人妻、为人母,是我的主动选择,我必须为这个选择买单。

当大学老师也是尝试性的选择。读研究生时,已经发现,我好像很难平衡好事业和家庭了。其实演员这个职业,和家庭生活是有点儿矛盾的。作为家里的女主人,肯定会被琐事占据精力,孩子特别小的时候,生病的次数很多,我很难长时间待在剧
组,那我又不愿意完全放弃表演。教表演课正好在我的能力范围,也不会影响对孩子的陪伴。

陈好与学生  图源/陈好微博

我是个特别需要生活的人,以前每年最多拍两部戏。拍完一部戏,我一定要给自己放个长假。回家收拾屋子,把家具从这一侧挪到那边,把厨房归置好,看看电影,睡个懒觉,约朋友去吃吃美食。我喜欢逛超市,买一堆东西塞进冰箱,满满当当,特别满足。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不给自己任何压力,休息好了,再挑下一部戏来拍。   

不工作,我都不化妆。戴个平光镜,有时戴顶帽子,穿着“黑白灰”就出门了,在人群里毫不起眼。我愿意隐藏在人群里,去观察他们,伪装得挺成功(笑)。

表演的人物从何而来?就是生活啊。我们看一些老艺术家的戏剧,大幕一拉开,满台的烟火气。为什么?因为他们从没把自己当明星,该遛弯遛弯,该遛鸟遛鸟,跟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你的生活没有烟火气,不接触工作以外的任何人,表演从何而来?


陈好在小区里摘柿子  图源/陈好微博



最好的年纪

家里小朋友看了《功勋》才知道,妈妈原来是个演员。之前我没告诉过她们,她们对演员也没有概念。现在她们有了很多好奇,会来问我,“妈妈,你怎么化的妆,怎么变老了,像我的奶奶?”

女人嘛,肯定会害怕衰老,但衰老每个人都会经历,只能接受。我是个特别怕疼的人,现在都没有打耳洞,如果保持美丽需要付出某种代价,我不会找苦吃。心态好,身体健康,这是我的人生信条。

生活里,我特别不愿意拍照片,因为工作大多在镜头前。我也从来不发朋友圈,更愿意享受当下。有时工作人员催我分享最近的生活,我才会拍几张。

我看了一些讨论,也很认同,40+的年龄,我们对人物的理解比年轻时更有厚度,更有表现力,但确实不一定有那么多合适的机会。现在市场上,以中年人为主角的戏,确实比年轻人的戏少许多。市场在往好的方向走,我们也得调整心态,不要在意角色大小,演好了,都能出彩。


我有几年没拍戏,在调整生活节奏和学习。前段时间,我参加了一个很有名的好莱坞培训老师的课程,关于怎么挑演员、调整演员和教表演,都是全新的知识。

周末我会带着小朋友去骑自行车、钓鱼,采红叶做标本,去菜地种菜,感受大自然。我就是在这种氛围里长大的,青岛是一个特别有艺术氛围的城市,也很有生活气息。小时候父亲会带我钓鱼、赶海,抓来海燕养在家里,还养过刺猬、小白兔,父亲手巧,家里家具都是他做的。

我也需要独处的时间。早上起来,送孩子上学,现在一般送到家门口,再去跑个步、逛个菜市场,安排一天的菜单,每天一定有一道菜由我主导。中午的两三个小时是属于我的,晚上九点过了,孩子们睡了,我又有了自己的时间,我会找个房间,看点东西。

有人会说,我们同期的演员,后来拍了很多好作品,发展得更好。我从来不做这种比较,在金字塔尖的人很风光,他们一定付出了不为人知的努力和代价,我是个知足常乐的人。

我没有什么职业焦虑,因为找到了另一个出口——教表演。年轻人特别有活力和朝气,和他们在一起,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40多岁的人,他们最近玩什么,流行什么,我全知道。

我没有预设过想演什么角色,更遵循自己的感受。昨天还在看剧本,一个女性群像戏,这个角色不是一般概念上的女强人,为人妻、为人母,遇到了家庭变故,必须独当一面。这个人设可能不是那么吸引我,我会再想一想。
    
当下就是我最好的年纪,我比年轻时候更从容了。我一直认为,演员是一辈子的职业,不是青春饭,到80岁,一样可以站在舞台上,演80岁的角色。
  


原文刊载于《智族GQ》1月刊


看完陈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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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肖薇薇

编辑:杨帆

摄影:王海森

形象:杨婷

运营编辑:王大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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