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什么时候说真话成了一个禁忌

这句话我都已经看烦了，每回遇到什么事情就说“值得大家深思”。深思个什么？为什么不能把话讲清楚？——梁文道

阴阳怪气与好好说话

文／梁文道

为什么要这么阴阳怪气，那是因为你更正面的、更直接的评论说不出来，发不出去啊。正面的评论，正面的批评没有办法发出的时候，我们就只好提出质疑，如果质疑都不行的时候，那就出现了我们中国式的时事评论最常见的一个讲法，那就是罗列一堆现象之后，就提出“这里面的原因，值得大家深思。”

这句话我都已经看烦了，每回遇到什么事情就说“值得大家深思”。深思个什么？为什么不能把话讲清楚？我当然也能同情，因为没办法讲清楚。好，当连这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那就只能够阴阳怪气地哀怨去讽刺了对不对？

过去几年是什么情况，不用我说你也晓得。就拿我们做的一个谈话节目《圆桌派》来讲，很多人都说这个节目不像以前另一档谈话节目，那时候讲话很直接很爽快好玩多了。现在一天到晚就讲些家长里短的无聊小事，为什么？

我就告诉你一个例子吧，比如说就讲“失眠”，我记得在《圆桌派》“失眠”这个话题都被我们讨论过几次，那是因为最后只能谈失眠，而且谈失眠最后甚至都会出问题。我还记得有一集我们谈失眠，说最近失眠的人很多，这句话最后得到评审意见说，这句话最好删掉。为什么？因为不够正能量。不要说大家都失眠，就说大家都睡得很好，全国14亿人没人失眠。

难道这才叫正能量吗？

我们想想看，什么时候说真话成了这样大的一个禁忌，只是指出一个事实就变成了问题。难道你已经忘记了李w亮医生了吗？或许有人忘记了，但还有更多的人记得。

过去几天，很多人注意到，李w亮医生虽然已经逝世，可是他留下来的微博，居然每6秒钟都还有人继续增加评论。这是个什么情况？很多人就想到，这好像是我们中国现在很多人集体的树洞，甚至是集体的哭墙。什么话、心底的话都可以在那里留下来。尽管这些话，你看得出来，很多人的意见不一样，很多人的政治立场甚至是相反的，但是为什么都到他那里去说话。

我们有一位朋友提到4月1号愚人节是张国荣先生的忌日，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反而是在哥哥死了之后很多人会分外怀念他，甚至在他死了之后才知道他并且迷上他呢？你去看李w亮医生，尽管两个人我觉得是完全不能相比，完全不一样的，是苹果与橙子的比较。可是我想说有的人就是这样，他哪怕走了他还“活着”。

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情，正好昨天3月12号是植树节，植树节为什么是3月12号？因为那是孙中山先生的忌日。孙中山先生早年的时候上书给李鸿章，就提过中国要多种树，他一辈子关心这个问题。所以后来国民政府就把3月12号他逝世这一天定为植树节。到了70年代，在邓小平的提议下，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六次会议，也同时定下来每年的3月12号是全中国的植树节，这一天是两岸一起种树。

植树节作为对一个伟人的纪念，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有一些国家有一些地区，特别是很多佛教徒最近都推崇“树葬”——一个人去世之后，把他的骨灰埋在土下在上面种树。一棵树就仿佛代表一个已经逝去的生命，以及这个逝去的生命的升华和转化，这是一件很美很美的事情。

正好在3月12号植树节的前后，很多人也都涌到了李w亮医生留下的这棵树，跟树上的树洞，在里面吐露自己的心声。现在我想给你念念我看到的一些留言：

“李医生，疫情期间不敢出门，楞把自己憋得厨艺大涨，您在那边也要好好吃饭啊！”

“有太多人言不由衷地说着大话，幸好有你和其他好医生们作为民族的脊梁。如果不是新冠，你也和我们一样，是一个爱追剧的80后小胖胖。真的很惋惜，真的，谢谢你！”

“李医生，我喜欢一个女生快十年了，然而我下半年就要出国读研，也许是时候向他告白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继续前行，努力地生活。”

“李医生你好，您觉得我还要坚持做医生吗？打扰您了。”

“李医生，我在西安。我们这边已经很多天零增长了。看样子很快就能恢复开学了。今天和妈妈出门买菜，看到街坊边的小商店，陆陆续续的都开门了。，人来人往的，虽然戴着口罩，但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一切都在好转。”

“李医生，今年是我的本命年，但是过得太难了。待我胜过亲妈的干妈两个月前意外离世，我意识到，和生死相比，一切都是小事。那之后，我忙着安排后事没有上过班，赶上疫情，我们公司拖不起也垮了。人到中年，没有收入，我想哭的时候就深夜和你说说，看看大家和你聊天，然后痛痛快快哭一场，明天还要继续。”

“李医生，我儿子在美国读书。刚才我问他要不要寄点口罩给他，他开始说不用，后来他又说，如果不会被美国打秋风，那就寄吧。现在是晚上，明天一早我就顺丰下单寄过去。顺丰说，两天就能到西拉法叶市。”

“李医生，看着我们在你留下的世界里，创造一个新的更好的世界！”

“李医生，希望有生之年能尽我绵薄之力帮助他人，立回复为据，加油！”

“李医生，若时光倒流，你还会吹哨，因为你的善良本性你还会被训诫，因为天赋的自由早已不复存在。您太累了，好好休养身体，这个社会总有一天能自由地发出不同的声音，我们再来把酒痛饮，歌唱尊严、自由和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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