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经授权转载自 l 微信公众号“维舟”
ID l weizhousw
作者 l 维舟
去年的今天,凌晨三点,武汉正式宣布封城,直至4月8日正式解封。但对武汉人来说,解封只是让这座城市远离了世人目光的焦点,他们的生活仍然余波未了。对于曾经历了封城的人们来说,那是终生难忘的记忆——恐怕也是他们不想要的记忆。很多人的生活,被永远地改变了。这种改变,有些深入骨髓,有些很隐蔽,甚至人们察觉不到已经改变了,还有一些人,则拒绝相信改变了。在抗击疫情时,我们常常不自觉地抱有一种念头:等到战胜疫情,生活就会恢复原样。但实际上,我们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个样子了。这不仅是对武汉人如此,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一样,因为其实“我们都是武汉人”。有人说起一个武汉人家的事:孩子才两岁多,以为世界上的人本来就是戴口罩的,而且人们是不应该互相亲近的。现在武汉的医院里生孩子,产妇和陪护都要核酸检验,住院期间新爸爸也见不到孩子。这也罢了,有些初为人父人母的,竟然在家里看孩子时也戴着口罩。如果睁眼看到的所有情形就是这样,那疫情期间出生长大的孩子这么看待世界,也情有可原。他们对世界的感受或许也会大有不同——如果你看到的人都是戴口罩的,那眼睛美不美可能就是决定性的。很多武汉人都说,他们口罩戴了一整年,不在家都戴着,不然各个楼都进不去。这几乎变成了一种本能反应,哪怕是疫情都平复半年多了,有时忘戴口罩就出门,走到小区门口想起来,回家就很张皇,因为在电梯里不戴口罩会被人嫌弃。现在还不清楚,这一代孩子长大后会如何理解这一切。如果日常生活中所有人都戴口罩,而他们看到影视剧里的人物却都不戴口罩生活,那对于从小习惯口罩的孩子来说不是很奇怪吗?这不是他们生活的世界。生活的变化几乎是不可逆的。物价上涨了,生活品质感有时也顾不上了,安全第一。我的武汉朋友说,她去年春节就没吃上草莓,不知明年能不能吃上;所有不能削皮的水果,这一年家里都没买过。进口的咖啡、意面,都吃不上了,可现在常温的进口商品也都可能带病毒。有了封城的经历,日常所需,家里都习惯囤积一点,不会等吃光了再补货。按工作方案,有些小区要求在出现疫情之后2小时内完成封控,所有人都足不出户。所以如果有疫情,只能火速扑到楼下的超市补货,网购快递是来不及的。到了冬天,现在买退烧药、感冒药、消炎药都要实名,一些人后悔夏天放松随便买的时候没有囤一点。她家至今保持这样的习惯:所有进屋的东西都喷酒精消毒。团购的商品,团长也都说是事先给大家喷过酒精消毒了,但是让大家拿回去还是要再喷一次。因为之前武汉有过一例,拿快递没戴手套,回家又没及时洗手,就感染了新冠。这并不仅仅是洁癖或警惕,而是PTSD,在经历了封城之后,在听说到新冠后遗症的例子也会更恐惧。她说:“对于我家这种没有社会资源的普通家庭来说,只用回想一下疫情期间普通人的遭遇,就知道只有自己注意防护,尽量不得病才是唯一靠得住的。没有特权和资本去和别人争夺有限的资源,也无力反抗那时对你的任何安排。”当然,放松下来的也不少。有人说,从解封到5月,的确见到的每个人都戴口罩,但6月盛暑,毒性减弱,国内疫情也稳定,除了地铁,就少多了。商业街、餐馆、烧烤店,夏天时相当火爆,热干面和酒酿小圆子照样要排队,很多人为了抽烟和聊天,戴口罩也相当松懈,只是到12月底,才开始重新戴口罩。然而,伤痛过后,太阳就照常升起了吗?对一部分人来说,的确早就接近恢复到以前的生活,麻将照打舞照跳,该聚会聚会、该旅游旅游,口罩是摆设,另一部分人就还是很警惕。即便在马路上走,有些人也习惯了拣没人的地方走,因为去年曾经有过什么擦肩16秒就传染上的案例。即便是那些已经很放松了的人,一有风吹草动也就一下子变得很惊恐。小区只要进了救护车,物业就得在小区群里通报,不然大家就怕是新冠;学校里有同学被老师叫走没回来,也会被传谣成家里确诊了;石家庄有疫情时,不少武汉人也没当回事,等报道有确诊病例在武汉的两个餐馆用餐过,有些人又一下子不敢吃外卖了,吓得中午只敢吃泡面。人们想要绝对安全,仿佛这病毒没有完全清零,就难以安定下来。当然,它已经在全世界泛滥,但只要国内、甚至自己这个城市没事,那别的也就眼不见为净了。然而一旦有什么事,骨子里的不安全感就立刻被召唤出来,仿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样的安全感,其实就像是海上的孤岛,我们自己也清楚情况可能随时发生变动,淹没自己立足的小岛,但整天去想它又不堪重负。就像《我的应许之地》中说的,身处外部威胁之下的以色列人,从小就深知那种真切的恐惧,“总觉得,在那时的家乡,在富人们豪华的宅邸和漂亮的草坪之上,似有暗波汹凶涌”,这提醒人们,现有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即便是“放松”,其实也并不意味着“恢复”,那倒不如说是一种受疫情冲击之后的别样体验:人世的一切很美好,自己要好好珍惜,而对重世俗福祉的中国人来说,这通常意味着及时行乐。以往都说武汉是“中国最大的县城”,虽然人口上千万,但总的来说这仍然是一个熟人社会,亲友之间走动也挺密切。但这一年下来,大抵都是能免则免,即便孩子庆生这样的事,也都视频看看就好了。很多人其实也吃不准亲友到底是什么想法——是想大家都去看望,有面子,还是想你们都别来,免得有危险?也是因为被迫习惯这样的人际间隔,一直到2019年底都是要求大家去单位缴费的职工医疗保险之类,从封城之后,为了减少人群聚集,也都改成了网上缴费。大家都把钱汇到负责人的私人账户(虽然很不规范),不用到场了。以前不会用网银、无线支付的老人们,现在都不得不学会了,不会就让你家子女帮你弄。走到哪都得扫码,疫情时大家也都不想碰现金。有人说,真不知道要是这疫情早爆发几年,没有智能手机,那可怎么办?疫情虽然结束,人们还是很自觉地维持着人际距离,公司同事吃饭也都是各自找个没人的地方吃,如果空间不够大,那就尽量在吃饭时间上彼此错开。劫后余生,也有老同事在解封后组织一两次聚会,但都没人响应。有些人是在早期病死的,死因写的是“肺炎并发症”,在封城之前就下葬了,葬礼倒是很周全,不像后来新冠去世的人。那时没人知道严重性,去吊唁完了,很多亲友心有疑虑,但也都不敢问其家属有没有感染发病,只能自己提心吊胆。那仿佛是一个污名,一个不名誉的印记,最好大家谁都不要提。但它其实一直在那里,就像房间里的大象。有时你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对方就激烈反应起来,但你还是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样,每个人默默地压在心底里,压制着那些伤痛,不说、不问似乎避免了触碰痛处,但最终却使得人与人之间无形中疏远了。即便是亲历了封城的武汉人,这么做也很好理解,毕竟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记忆。“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就好了,老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干嘛呢?”别说是疫情这样沉重的,我在十八九岁时就发现,我的不少高中同学只想尽量忘记那三年苦读的时光,对他们来说,那段日子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熬过来之后得到的结果,而不是那个过程。当然,一件事如果是自己经历的,多少会印象深刻一些,如果只是读到的新闻,那就更容易遗忘,除非它真的对你的生活产生了某种意义。但这一年,我深切地感受到,人其实是很难被触动、被改变的,他们有强大的惯性,想回到自己原先的那个生活轨迹上去。去年武汉封城时,像李医生之死、武汉嫂子、开元公馆这些事件,也曾轰动一时,但在3月10日之后,反思的声音似乎就越来越弱了。之后其它地方的封城,既没有武汉这样的关注度,好像也没怎么出现这样不同的声音。这也许是其它地方比武汉那时做得好了,也可能是武汉人喊得更大声。日前端的专题说:“这个社会热衷于传颂涅槃重生的抗疫史诗,却缺少问一个跌倒的人痛不痛的声音。”不管怎样,这段记忆不该被泯灭。我不知道武汉封城结束后,有没有做一个详细的操作细则,因为封城之后会发生什么困难,这都已经演过一遍了。什么措施什么时候能到位,如果老百姓心里都有数,能有条不紊的做,那总比再交一次学费来摸索要好。哪怕是各地觉得和武汉不完全一样,不能抄作业,得看情况,那也总可以提前考虑因地制宜的部分也可以提前考虑,查漏补缺。不要遗忘它,那是武汉人用生命换来的。“武汉记忆”并不只属于武汉人,“武汉经验”也应该成为更有用的经验。好文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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