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日的人间丨你和赤贫，只隔着一场大病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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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经授权转载自 | 微信公众号“秦兽”
ID l qinshou339
作者 l 肉做的铁
原标题：
如果穷人愤怒，社会就会受到伤害
01
昨天没更新，因为做了一个噩梦。
前天写了关于底层生活的一点感慨，收到不少辱骂留言，我很憋气——你说我写点儿政治话题，对时局评论几句，免不了有不同立场的人出来骂街，我还能理解：毕竟有的人认知程度在那儿放着，你跟他讲理是横竖讲不通的，他只服气拳头比他大的人，那你说我写写底层的生活总行吧？反正看我公号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底层人，结果呢，还是不行！
有说我没有大局观的，有说我负能量的，有说我非蠢即坏的，还有不相信我去年6月份只有一万四千块钱的……
我想起来去年有权威人物说6亿人月入不足一千，曾有网友跳出来阴阳怪气，也就是说这话的人身份特殊，他不敢胡放屁，换了普通人，他早破口大骂了，我就想不明白了：说这话的人是信息渠道没他通畅还是实地考察的地方没他多？还是人家的专业度不如他？
说到底其实就是：对岁月静好派来说，保护好自己的利益跟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同等重要，而对很多底层来说，要想让他开眼看世界改变观念等于要了他的命。
你们的观念等于他们的利益，人家背地里乐得合不拢嘴呢。
还有个傻逼给我发远方某木的文章让我学习，说，你看看人家这格局，你再看看你！我说我就是一底层人，只能写点儿沾灰尘的文字，这辈子不会去写舔文，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滚，然后拉黑。
所以我很生气，倒了一杯酒，结果喝下去就不胜酒力，趴在键盘旁睡着了，然后梦见自己被投进了监狱，我很不爽，自言自语说：公安部门没抓我，检察院没起诉我，法院没判我，凭啥你们监狱把我抓了？我打算找人理论，但居然找不到一个狱卒或者看守，随后梦见很多人被驱赶到一大片农田去干活儿，农田旁边就是马路，也没人看守，我就纳了闷儿了，问旁边的人说，你们咋不逃跑？那人说：跑个屁！马路那边是悬崖！而且只要超出警戒范围立马无人机击毙！
我说我要试试，然后我就先跑过马路，再然后跳下路基沿着特别窄、比我走无人区还窄的那种野路跑掉了，我跑得精疲力尽、衣衫褴褛，到了一个镇上，我一看，这不是我家所在的那个小镇吗？于是挡了一辆三轮回家了，刚到家附近，我想，搞不好我家已经被重兵包围了，就悄悄往回摸，结果我家院门开着，我看见看守所所长老赵（确有其人）拿着手枪对着院子里的我表弟比比划划，对我爸说：你不把你儿子交出来我就一枪毙了这孩子！我爸拿起一把铁锹说：你敢动他一下，我就削死你！
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出去吧，老赵会把我带走，不出去吧，表弟和我老爸可能就要被他打死，然后就急醒了，醒来后气喘吁吁，心怦怦乱跳。
梦已至此，心绪杂乱，肯定是写不成字了，我又倒了一杯酒，坐在阳台上，看着空无一人的马路。
02
我住在一个拆迁后的新区，基本到郊县了，旁边是轴承制造厂和土地被征迁后的农民回迁房，这一代的租住户很多，人很杂，我也是其中一个，经常有深夜买醉的人，在我家后面没落成的一个小广场上打架或者打滚，所以一般到了晚上很少有人出去，去年我们小区发生一起杀人案，警察更是挨家挨户排查，警车就停到小广场边上，着实消停了一段时间。
昨天晚上我就隔着玻璃看着那个小广场，想着那些曾经在那里打架或者打滚的人，我曾在雨天走过那个小广场，见到一个老人把自己的鞋子仰天上抛，嘴里连喊带骂，后面是他的两个女儿在追他，那老人滑倒后坐在地上哭，两个女儿跑过去拉他拉不起来，然后两个姑娘也蹲在地上陪着他一起哭，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能依稀听见两个姑娘哭着喊：爸，爸，咱回家……
我不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老人遭遇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泪水和着雨水一起往下流……
唉，狗日的人间！
03
昨天情绪难以平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钟哥给我发了一段自己家的事情让我做素材，我看了后也是久久难以平静，就像我以前说的那样，我的心就是一个悲伤罐子，总有装满或者撑破的那一天……
钟哥发的东西如下 ↓↓
上面两个是钟哥朋友圈
这两个是钟哥和网友聊天记录
未打马赛克已获当事人许可
钟哥还给我发了一段文字，如下 ↓↓
我哥一生勤劳，平生挣得的钱，不是被骗就被割了韭菜，年近6旬，因无钱住院，一个胆囊炎，差点要了命。
后被我妹强弄进省医院，又是我腆着脸，为他走后门搞了个床位，终于救他一命。
治疗费近10万元，幸亏有500多网络好人捐款近3万，医保报销2万4，加上亲友的援助，才渡过难关，如今仍在医院治疗，不知道他今后的日子咋过？
我哥下苦力，百斤重的东西一口气扛上6楼，谁家的忙都愿帮，可这个老实人为什么会活成了这个样子？老实人咋就如此悽惶？
他两个孩子也似他般老实，只能混口饭吃，不知道今后他们会咋过，我自己又会咋过？
如果秦兽老弟认为可以将此作为公号素材，不胜感激！
钟哥的事情我写过，钟嫂换过肾，他又是个跟我类似的驴脾气，日子可想而知，而上图那个“荷舞霞飞”我也提到过：她家里有个肿瘤病人，日子紧紧巴巴，每天买菜的钱也要算仔细……
我身边的读友，有日子差不多的，也有很恓惶的，大家都在这可怜的人间过活，一出出爱恨离别，一幕幕悲欢离合。
已经1993字了，你是不是以为要结束了？对不起，正文刚开始……（以下首发于去年7月，看过的可以忽略）。
从城中村看中国
很多人对我笔下的西八里村感兴趣，有的还说如果来了，一定让我带他去吃豆腐脑，这么多人里，目前只有钟哥从四川跑来领略了八里村的风光，几个光头纹身、满脸横肉的村民估计让钟哥吃惊不小。
也有人对我笔下六块钱就能吃饱的描述表示怀疑，这很好办，你来就是了，多数城里人的营养水平，没有什么饥饿是6块钱的午餐解决不了的---我有这个自信。
根据第一财经·知城数据平台的数据，2020年西安名列全国新一线城市排名第9，按理说也算发展得不错了，但西安常住人口一千万里，有多少月入一万的？又有多少月入1000的？这个我真没能力统计，而且我觉得，不同阶层对这个数字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因为我身边基本上都是月入几千的人，所以我们可能就觉得，月入几千应该是主流，但如果是省内500强的企业主在一起，他们的收入概念就该变成月入百万甚至千万了。
我能确定一点，这些企业主，绝不会以自己的收入来衡量全省的人均收入，因为他们是那种能洞察经济趋势，把握商业机会的精英。
最可笑的，或者说最可耻的就是，那种以自己的收入状况来衡量身边人的人，他们觉得自己吃饱了，就全天下不饿，他们觉得自己不冷，就全中国温暖，我从骨子里鄙视这种人。
当然，部分样本不能代表所有样本，一省一市也不能代表全国----我所熟悉的八里村，最多代表西安南郊的部分城中村，不能代表全国。
但西八里村能代表西安范围内收入较高的城中村，说这话我有一点儿底气，因为西安城中村我基本上走遍了，而西八里村位处西安中轴长安路，紧挨南郊商业中心----小寨，周边高校林立，音乐学院、邮电大学、陕师大、西安外院、政法学院、广电中心……而且周边写字楼林立，有很多学生和白领在这一代活动，人流量很大，对带动经济有重要作用，我曾经经常吃的一个牛肉汤的小老板，告诉我他一天的流水基本都在八、九百左右，而这种小门面，除去固定收费，毛利率在50%左右是差不多的。
但真的很辛苦，每天起五更去进货，买菜、买肉、买饼、清洗、备料……从早上八九点到晚上十来点（冬天早一些），看起来八、九百不少，除去食材成本、房租、水电、卫生费、工商税等固定支出，也就能落个三百左右，这期间如果生病或遇到大检查大家都关门，损失就是必然的，因为各种费用不会因为你关门而少收一分。
如果一个月检查两次，基本上等于4天没收入。
卖牛肉汤的小哥，卖豆腐脑的乾县小两口，他们都是非常勤劳的人，但如果说勤劳能致富，那么拼多多的4亿用户是怎么来的？其实在这4亿人之外，还有很多地方是没有互联网信号的，那些人想用拼多多也用不到。
我也下载了拼多多，而且经常用，原来只是买胶带、手机支架等，现在发展到连手机也敢在拼多多上买，因为跟官网相比便宜不少，但其实我是个“有钱人”。
我说自己是有钱人，也不是胡吹，就在前几天我收到招商银行给我发的一个通知，看了以后颇有些出乎意料，如下。
这是截止2020年6月我所有的个人资产，如果不是因为我平时有开销，这个数字还能再大一些。
我有好几张银行卡，只有这张在用，因为其他的是空卡，当我看到自己以1.4万元的资产，打败了61%的同龄持卡人，真有点儿五味杂陈的感觉——我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富有”感到开心，还是为那些不如我的人挣扎在生存边缘感到揪心？
（其实我跟他们没啥区别——绝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在生存，偶尔给自己买瓶啤酒那就是生活。）
当然，我这收入可能连大佬们的一顿茶水钱都不够，我在年前的总资产是八千元左右，现在除去吃喝和我的各类开销，终于翻番了，这得感谢我的读友们，我在此向大家致谢。
我的关注点不在自己这少得可怜的一点儿积蓄，而是我这个积蓄居然打败了61%的人，我被深深震惊了，要知道我持有这张卡至少有15年的时间了，我15年就攒了这些，而有人还不如我。
虽然这只是一个侧面，因为大家所持有的银行卡肯定不止一张，但即使如此，即使仅就这个银行在这个准一线城市的用户，竟然有61%的人存款不到1.4万，还是很让我吃惊的，由此我想起6亿1000那个新闻，而那些人，我确定主要来自农村。
农村和城市意味着不同的阶层，阶层有多重要？比尔盖茨和巴菲特都很诚实的承认了这一点，倒是国内媒介，很多时候把他们描绘成毫无背景、白手起家的商业天才，这样做太不厚道，误导了年轻人。
即使是马云这样看起来是白手起家的人，在他们奋斗的过程中得到了怎样的助力，我们也只能是道听途说，史玉柱东山再起，成就了商业奇迹，但几乎没人知道，四通集团董事长段永基等人给了史玉柱非常关键的帮助，其中就包括巨额资金的支援，这些都是外人所不能了解的，所以真以为书店的畅销书、成功学能造就富翁，那你买成书贩子也发不了财。
接上文，西安有多少收入不如我的人？我没有统计过，不能下结论，但我引用前文我说过的一句话：很多有房有车看起来是中产的人，和这些城中村居民之间，只隔着一场大病或者一次严重的通胀。
去年冬天去回民街吃饭，吃完出来看到一个小伙计蹲在墙边哭，我走过去问他咋了，他说他打了一碗饭，老板让他滚，我说那你另找一家就算了，他说没给工钱，今晚没处住了，我说那你从宿舍把东西拿上，先找个小宾馆凑乎一两天不行？他说他就一个塑料袋，还在餐馆放着，他们也没有宿舍，听了这话我觉得自己有点儿“胡不食肉糜”的无知，我蹲下来问他：那你平时睡哪里？
他说晚上街道上没人了，他们几个小伙计就睡在餐馆门口的桌子上，白天桌子在餐馆里，晚上不营业了抬到门口，用铁链锁上，专供伙计们睡觉用，我说为啥不让睡店里？他告诉我只有和老板关系好的一两个伙计才能睡在店里的桌子上，他们这种能在店门口有桌子睡的已经不错了，有的饭店因为门口没地方摆桌子，下班后伙计们还要去其他能摆桌子的店家“蹭睡”，还要看人家店里伙计的脸色……
当时快过年了，西安冬天还是很冷的，我不能想象这些孩子睡在露天地里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帮不了他什么，给他一百块钱，他摆摆手说我跟你不认识，不能要你的钱，我说你是甘肃人吧？他说是，我说我也是甘肃人（我撒谎了），咱俩算老乡，拿着吧。
关于小伙计大冬天睡桌子的事情，我曾在《12.1枪杀大案》里看到过，西安某派出所的楼下是个餐馆，餐馆里的小伙计在二楼餐厅看到窗子里有个皮包，爬到树上把那包勾了出来，而这包里是副所长的一把“六四”，后来专案组在追捕偷包小伙计的过程中，就有一个镜头是一排餐馆门面房，门前是桌子，桌子上睡的全是来自甘肃、新疆的少年，那是冬天。
后来我问过剧组的一个朋友，我说那么冷，他们真的就睡桌子？剧组朋友告诉我，是真的，并且说，这些孩子来自更冷的西部，他们挨得起，我当时就震惊了，没想到自己终于有一天亲自碰到了一个睡桌子的小伙计。
离开他我独自走在十三朝古都的街头，喉头发堵，人类已经进入太空时代，我们已经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有人连睡觉都找不到地方。
这种孩子穷尽一生的努力，也不一定能在西安这个城市安家，而那些本来就是西安人的孩子，一出生就是西安户口，这就是阶层。
无法挣脱的漩涡
白领能好一些吗？我不知道，我最近几年也算常驻办公室的人，但就我的收入、劳动强度而言，我觉得如果说自己是白领有点儿不要脸，我最多算个文字民工。
我曾经的一个同事，抱怨工资太低，我们公司在西安南郊，他住东郊，每天坐车不方便也很折腾，想在公司附近租房子，可是收入低，所以只能暂时住东郊，离公司远就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在路上，因为花费大量时间在路上，他每天都筋疲力尽，下班也不敢有什么应酬，一是耽误时间，二是怕花钱，而刚毕业的年轻人，泡圈层、交流信息和经验是必不可少的成长过程，为了增加收入他在工作之余偷接私活，这样就更累---私活不敢在公司做，一下班就回家，路上买个饼夹菜，到家了也吃饱了，喝口水开始干私活儿，于是人成为工作机器，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一毕业就成了磨钱的驴子。
其实不要说别人，我自己更狠，下了班写公号，睡觉往往都到天亮了，这就是都市白领的生活写照，我这个文字民工，相比IT民工、保险民工……大家的生存状态其实差不多。
老人们说编草鞋的汉子没鞋穿，卖草席的婆娘睡光床，我以前是不信的，现在我信了----我旁边的军人服务社超市，产品质量在西安口碑很不错，有一天青岛啤酒那种金属罐的所谓“原浆”啤酒做促销，买了两听后我跟站柜台的小伙子说，你们自己内部人买更便宜吧？结果他的回答让我大跌眼镜，他说他消费不起自己公司的产品，想喝的话就去买两、三块一瓶的汉斯干啤。
也不要以为换工作就能换一个崭新的未来，除非你在新的领域有过人的天赋或机遇，否则基本如此----已经固化的东西，普通人基本上没有可以改变的能力，不信你问问自己，这么多年换了这么多工作和行业，你实现财务自由了吗？
蒿草和草根为什么要互相憎恨呢？
朋友的朋友，有着还算体面的工作，通过个人奋斗也还清了房贷、车贷，过上了有房有车的日子，这种所谓的新兴中产阶级（严格意义上肯定不是），其实也刚脱离底层生活不久，但立马信心爆棚，小富即狂，以准成功人士自居，喜欢指责穷人的愚蠢和懒惰，见不得有批评现实的声音，其实啊，她不知道，一场天灾、一场人祸或者一场大病，甚至就是孩子的一次升学，足以让他们一夜之间回到解放前，那时她才会意识到，如果没有可靠的福利制度和财产保护法令，你那点儿积蓄简直就是针尖上的一粒芝麻----随意一阵风你就找不到了。
如果有什么东西能拯救中国的低收入人群，能弥合中国的阶层裂隙，一定不会是眼前越来越多、越来越低廉的各种购物平台。
关心底层，帮助底层，或者至少不要敌视他们，不要看不起他们，是这个社会最该做的事情-----不要让走投无路的人去开辟新的道路。
2020年7月摄于郝家村，物价略高于西八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