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友别交吴京这样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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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 维舟
人情世故,你帮我,我帮你。你不帮我,我还帮你。帮了你,你还毁我,那我就弄你。
“好像逻辑没什么毛病。”
“对呀对呀,该报仇雪恨就得报仇雪恨。”
“这是真男人。”
“真爷们。”
“你不仁,我不能不义,你恩将仇报,我虽远必诛。”
也许这是会被一些人看作某种“爱憎分明”的男子气概,但说实话,我看完之后则本能地涌起一阵寒意,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人,我会敬而远之。
02
在这番话中,最可注意的是渗透在其中的“人情”意识:他设想了一个乍看起来平等互惠的人际网络(“你帮我,我帮你”),而其自我形象是宽厚仗义的(“你不帮我,我还帮你”),但这又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你不能“毁我”,否则将招致报复。
然而,这其实既非真正宽厚,也没有真正的平等,因为这其中隐含了一个前提:接受了“帮助”的人,就承担起了一份人情债务。就此而言,“你不帮我”时“我还帮你”,实际上是一种“强加的债务”,这就意味着,让对方欠下短期内无法还清的恩惠。
由于怎样才叫“毁”,是由施恩者判定的,这在现实中通常就意味着受施者无法再采取独立的立场——例如自己的恩人贪污时,你如实透露,这可能符合你的道德原则,但却很有可能会被看作是“毁”了他,破坏了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因此,这其实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庇护-追随”网络(patron-client relationship),吴京所说的虽然好像是“相互帮助”,但却将自己更多地塑造为施予者,因为按照经典人类学的一般规则,施予者总是比受施者优越。
03
电影《教父》开头的一幕,就是殡仪馆老板瓦隆塞拉来找教父,希望他为受辱的自己女儿“讨回公道”,明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当面问:“我该付你多少钱?”
听到这一句,教父变色站起,叹气说:“瓦隆塞拉,瓦隆塞拉,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尊重我?如果你以朋友身份来找我,那伤害你女儿的杂种就会受折磨,你这种诚实人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那么他们就会怕你。”
教父要的不是钱,而是瓦隆塞拉对他欠下一笔人情,这样,下次教父有什么事的时候,他也就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置身事外了。教父说得明白,两人相识多年,但“你从来就不想要我的友谊,而且你怕欠我人情”,为什么?因为瓦隆塞拉想在美国做一个守法的好公民,不想跟黑社会有什么瓜葛。
也正因此,试图撇除关系、了结这种人情债务,也就意味着不肯欠对方什么。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说过:“在任何一个社会可能都能观察到,如果不想造成侮辱,回礼必须被推延并有所不同,因为立即回送完全相同的物品显然等于是一种拒绝。” 阎云翔在《礼物的流动》中研究了一个中国村庄后得出相似的结论:“回报恩情不是关键问题,最重要的是永远对之铭感在心。”
杨东平《城市季风》中曾讲过一个故事:一个上海女孩子到北京工作,邻居老太可怜她单身在异乡,不时帮她一把。这个女孩子按照上海人“拎得清”的处世原则,总是很快予以回报,不欠人情,但这一来反倒激怒了老太太:“我是看你可怜,你倒跟我算得很清!”
在这里,“人情”是判断会不会“做人”的重要标准,限定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互动和道德观。恩惠和人情债务紧密连结了彼此,也使那些有更多资源的权势者培育起一个较大的个人关系网络,创造出一套可靠的紧急援助机制:当他有需要时,凡是他曾有恩过的人,即便不是充当保护伞,至少也都不能、不愿或不敢为难他。
一直以来,这种理念在中国社会渗透极深。黄光国早曾指出:“儒家伦理、社会取向,和集体主义等等抽象层次甚高的概念,其实是透过一套由人情、面子、关系和‘报’所构成的社会机制,而对中国人的社会行为产生实际的影响。”
04
吴京的话里,也隐含着在“关系”基础上的“报”:首先是“报答”,即“我帮了你,你也得帮我,而不能毁我”;其次则是“报复”,假如上述预期无法达成,那么,“我就弄你”。
在全社会道德观相对一致、又缺乏社会援助机制的年代,人们或许别无更好的选择;但如今,对珍视自身独立性的个体而言,这却很容易变成一种外部的控制力量——因为它意味着,你无法对有恩于自己的人采取不同立场。
从传统观念来看,一个人“不欠任何人情”是不可能的,至少你一出生就对父母欠下了永远无法偿还的恩情。也正因此,中国的个体很难从缠绕自己的关系网中摆脱出来,他们以往最好的选择,就是像吴京这样,爬到一个权势者的地位,构筑起以自己为顶点的庇护网络。
虽然我自己从小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但成年后,我就愈益觉得,独立性是一个人最值得去捍卫的东西之一。在日剧《白色巨塔》中,那个淡泊自守的医生里见修二不依附、不阿谀,也拒绝野心勃勃的财前五郎拉拢,他的职场生涯因此也并不顺利,然而财前五郎最后还是只相信他的判断,因为他清楚只有里见医生会告诉他真相。
人当然是社会动物,不可能不需要情感连结,但那应当是独立的个体自发、自愿、也两不相欠的互动,而不是那种粘缠的人情债务。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不愿意帮人,又或是推崇“帮人不求任何回报”的绝对道德观,只是觉得最好摆脱“人情债务”的框架来看待“帮助”。几千年来,中国人在这人情网络中活得太辛苦,是时候尽力摆脱一点,学着做独立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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