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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历史深渊的恐怖丨祝福李硕

维罗阳光 2023-11-30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随水文存 Author 随水

原创作品经授权转载自 l  微信公众号“随水文存”
ID l ssmoshes
文 l 随水
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01


今年3月李硕病危的事情传遍全网,于是我当时写了一篇《忆李硕》,有读者指出这个标题用词不当,说人家李硕还在呢,说不定就发生奇迹呢?

不少关心李硕的朋友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后来确实发生了奇迹。

7月19号我在成都再一次见到了李硕,与他长谈半日,终于搞清了这个“奇迹”的来龙去脉。我想很多关心李硕的读者都跟我一样,非常想知道奇迹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因此在征得李硕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我在这里跟大家把这场“剧情反转”的前因后果说一说,也算是对前文有一个交代。


02


今年3月15号李硕在朋友圈宣布自己“将死”的消息时,他是真的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那时他已经在医院进行了各种检查和治疗,挂了二十多天的水,胆管癌引起的胆管堵塞问题却未能缓解,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各项指标都很糟糕。在各种西医常规疗法无效的情况下,医生对他放弃了治疗,直接就让他回家该干嘛干嘛准备后事。按照那会儿的病情发展趋势来判断,他所剩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正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李硕才发了那条“告别人世”的朋友圈。他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将自己的健康问题广而告之,免得别人为他这些“破事儿”担心操心烦心。然而由于他之前在朋友圈和豆瓣同步直播的巴基斯坦之行戛然而止,来问询的朋友众多,才不得已公布了自己的“死讯”。

李硕没有想到的是,那条朋友圈居然引起了新闻效应。他原本并不算是个特别有名的历史作者,病危的消息加上去年刚出版的《翦商》的火爆,让他突然在垂死之际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出了圈,从而让事态有了转机。

话说我在公众号上发了那篇《忆李硕》之后,后台通过留言、私信支招的热心读者可谓是络绎不绝,纷纷推荐各种名医、疗法、偏方。我本人不通医术、不辨良莠,能做的唯有将那些医学建议悉数转达。这些医学建议中,超过一半以上属于各种中医疗法。当时曾有个别不信中医的读者对这些建议嗤之以鼻,留言跟我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笃信中医,此乃中国科普教育的失败云云……

因而大家可以想象,李硕垂死的消息传开之后,会有多少医学建议涌向他。其中有好几个人都推荐了一位成都的老中医,说是专治肝胆疾病。

李硕这个人吧,从前也不信中医,4月份时候,在家人和朋友的坚持下,他才将信将疑地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去老中医那里看了一下。老中医跟他实话实说:癌症要靠西医手术才能根治,但他治疗胆管堵塞经验丰富,按照他开的方子煎药,喝下去胆管就能通,能给手术创造条件。

当时要李硕命的正是胆管堵塞淤结,由于西医常规疗法不起作用,胆汁都已经淤结成了如油脂般浓稠的黑色液体,用针筒抽都也抽不出来。没想到吃那老中医开的中药果真是药到病除——之前胆管堵塞的时候由于胆汁无法进入肠道,大便拉出来都是白的;开始服药两三天之后,大便变成了胆汁的黑绿色,同时也有胃口吃东西了;持续服药一个多月后,大便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人的状态和血项指标都基本正常了。

3月8日,刚插上胆汁引流管时的照片。由于胆管已经被半凝固的胆汁、淤血堵死,几乎无法引流出来。(图片由李硕提供)

4月11日,在服用了中药之后,引流基本通畅(图片由李硕提供)

就这样,中医把李硕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李硕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西医又是挂水又是引流都搞不定的问题,一帖中药服用下去居然就简简单单解决了。中医不像西医,很多药理起作用的机制至今无法得到解释,有时候还缺乏标准化,这正是很多人黑中医的原因。

我觉得吧,中西医都各有自己的局限性——中医过于依赖经验,不擅长应对感染及外科;西医则过于依赖标准化的诊疗流程。问题在于人体本身并不标准,不同的人客观存在寒、热、湿、燥等不同体质。拿我自己来说,我的体质似乎不太适应湿热的环境,每次在湿热环境呆久了,身体就会出状况,各种湿毒莫名其妙发作;反之我一到干冷的地方就通体舒畅,所以我特别喜欢上高原,而不太喜欢去热带海岛。这种现象用西医很难解释,中医倒有相关的理论体系。因此中医的治疗讲究对人、对症下药,不同体质、病症的患者使用不同的疗法。而且中医本来就特别擅长“疏通”这件事,胆管堵塞找中医确实没错。

随着胆管的疏通,李硕的各项检查指标终于渐渐好了起来。之前医院给李硕判“死刑”主要是出于两个原因——首先,胆管癌肿瘤病灶涉及内循环系统,分布复杂且容易远端转移,难以切除;第二,他当时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不具备手术条件,要是不顾他身体状况开刀的话,可能就直接死在手术台上了。


03


各项指标达到手术要求之后,5月20号李硕再一次住进医院。

本来说好放弃治疗等死的,突然又能手术了——李硕告诉我,当他得知这一剧情反转时,内心是有些不接受的。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而且觉得这种死法儿还挺不错的,用不着吃开刀、放化疗那些苦头,死得干净利落……结果突然间又得打起精神面对这些纠缠不清拖泥带水的破事儿,让他觉得还挺烦的。

很多读者肯定跟我一样,听到他的这种想法会感到非常错愕——求生欲难道不是人的本能吗?绝处逢生突然有机会能活下去了,谁还会愿意等死呢?

随着后来李硕跟我说起他的早年经历,我才终于理解了他——他是个比我彻底得多的浪子,堪称学术界的“亡命之徒”。他这样的人,许多年前便早已习惯将生死置之度外。就好像他自己说的——“这么出来跑的人,是不在乎命的。”

李硕之前在新疆任教的时候,经常自己一个人跑去南疆最基层的乡村调研。而那几年也正是南疆恐暴形势最紧张的时期,他每次出门前都会写好遗书,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心理准备。所以对于“死”这件事情,李硕向来有着异于常人的豁达,这种豁达甚至超乎了许多人的想象和理解——当然他也不在乎别人能否理解他。

事实上我一直认为,“死亡教育”是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然而同时也是许多中国人最缺失的一课。由于当代中国文化的务实主义,人们普遍对身后的“彼岸”充满恐惧,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可以参见《“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李硕在这方面的超前性,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李硕在5月底接受的手术总的来说很成功,切除了肝胆部位的肿瘤病灶。我刚好也是正在5月底开始了我的西部考察之行,原本打算6月3号路过成都的时候去探望他一下,但他当时刚做完手术,胸腔有积液,人有些气虚气短,于是我便没有去叨扰他——反正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跟他约好等我行程结束回到成都的时候再去看他。

这是最好的死亡处方


04


直到7月18号我才终于结束了行程19000公里的考察工作回到成都,7月19号见到的李硕已然神采奕奕。大多数人生完一场大病都会苍老许多,这场病倒是让他的体貌清减了不少,看起来反而显得比之前更年轻。

让我颇感意外的是,作为一个大病初愈之人,他居然独居在成都,老婆孩子被他“撵”回老家过暑假去了。为了方便复诊,他住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式公寓,一百多块钱一天的房费,一室一卫一厨,有个可以煎中药的地方。据他自己的说法,现在已能行动自如生活自理,老婆孩子陪他在成都只会“碍手碍脚”。

我听他一说,便理解了他为什么会一个人留在成都——自己身边的人生命垂危这种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该如何应对的。

我回想起自己被关在印度集中营里的时候,当时也一度盘算着要怎么先把老婆孩子送回中国,因为她显然应对不了当时的情况,至于对我自己的状况反倒是不担心的。

像我们这种人,常年独来独往的生活,碰到天大的事情也都习惯自己一个人担当——即便是至亲也不愿意去麻烦他们、把他们卷进来;假如说天要塌下来,砸我一个人好过砸一家人,毕竟我的抗压能力强得多。常人可能难以想象:生了这么一场大病,李硕都不让他的父母从老家过来看他。尽管听起来十分不近人情,可是从理性的角度来考虑,父母过来除了徒增焦虑之外,确实提供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05


如今李硕在日常生活中看起来已经与一个正常的健康人无异,他说自己有时会骑个共享单车在城里转悠,只要不是剧烈运动都没啥问题。

事实上他腹部的刀口才愈合没多久,目测有二十多公分长,还是挺骇人的。动过肝胆手术之后消化功能难免会受到影响,我问他有什么忌口,他说现在主要靠少食多餐来减轻消化系统负担。他在巴基斯坦那时候第一次发病,正是因为有一顿一下子吃得太多了。

这次见到李硕,他在饮食上简直生冷不忌,大快朵颐牛排、油炸食品

回顾起会得这场病的根源,李硕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家族中从未有人得过癌症,估摸着可能跟写《翦商》有关。在中医的理论中,胆汁的淤结往往跟人的心情有关;人要老是郁郁寡欢,胆就容易出问题。

比起常人来,李硕已经算是个特别心大的人了,然而《翦商》一书所涉猎的史料实在太过黑暗,黑暗到足以使人对人性感到绝望,以致于就连他这样的大心脏也被搞抑郁了。

他写这本书的时候,经常会陷入负面情绪中,傻傻呆坐半天。李硕觉得可能也就他的心理素质能写这本书了,要是换了别人来写,说不定早就精神崩溃自杀了……虽然他很快走出了抑郁,但不排除写《翦商》时憋出了内伤,直接或间接引发了肝胆疾病——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拿生命在写作”嘛!为了拨开历史迷雾,首先他自己要义无反顾地一头扎入历史的黑暗之中——过去从未想过研究历史会有如此巨大的牺牲。但仔细一想,张纯如不正是前车之鉴吗?

李硕的手术预后状况现在还很难说,毕竟癌症这个东西很容易复发。尤其胆管癌这么凶险的癌症,如果不进行手术,五年存活率为0;就算做了手术,根据不同情况五年存活率也只有20-50%。李硕现在仍需要持续服药以及接受化疗,定期得去医院做检查。

生活在这种对未来的不可预期之中,无疑需要非常强大的心理素质。然而李硕对自己的将来没有丝毫彷徨,谈起生死之事只若等闲……我有时会想,假如我身处他的境地,能否保持他这样豁达的心态呢?这真的不好说,毕竟他是一个比我彻底得多的浪子——我只能说他对生死的淡然令我无比钦佩。


06


李硕是个闲不住的人,健康状况稍有好转,又开始盘算起了下一步的行走和写作计划。这一点我俩很像,想去的地方、想写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在有限的人生中恐怕永远都走不完、写不完。

所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怪只怪世界太大、历史太长,而人生又实在太短——从这一意义上来讲,我们都只是宇宙尘埃之上的尘埃,活50岁与活100岁都是一样的白驹过隙,就好像“五十步”与“百步”般没什么差别。

李硕凭借其《翦商》一书足以名留青史——如果一定要用世俗观念来衡量价值与意义的话,他已经比绝大多数人活出了更大的价值与意义。但像他这样的人,恐怕从来不是为世俗价值与意义而活的,财富与荣誉于他而言不过是探寻世间真理过程中的副产品罢了。

我所认识的李硕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探究世界和历史,即便明知自己只是尘埃上的尘埃,明知“以有涯随无涯”是一种自不量力,依然可了劲儿地折腾自己燃烧自己,不停歇地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直到我们比尘埃更渺小的生命的尽头……

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There is only one heroism in the world: to see the world as it is, and to love it.)

从李硕身上我所看到的是:世界上只有一种自由主义,那就是内心的超脱。终极的自由源于内心的超脱,唯有不畏惧死,才能更好地活。

世界太大,谁都走不完,谁都有走不动的时候……趁能走的时候尽可能多走吧


“震撼”就是从读到这几个字开始的…
文:许宏 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研究员


李硕是讲故事的好手,从引子开始翻了几页,我就被吸引住了。作者认为人祭(杀人向鬼神献祭)的消亡和周灭商有直接关系,甚至引发了华夏的新生,于是开场就复原了一场殷商晚期的人祭仪式。

“然后开始杀人”——“震撼”的感觉就是从读到这几个字开始的,“第一轮杀了19人……这次至少杀了29人……然后是第三轮杀人。这次杀了24人……”作者平静地按时间顺序,细致地描述了殷墟祭祀现场发生的一幕幕。

这用的可都是我们颇为熟悉的考古发掘材料啊。在那些枯燥的数据和冷冰冰的叙述面前,我们曾“麻木”地做过“研究”。然而这次,我被震住了。

没有人这么写过,怎么此前没有读出画面感呢:“对商人来说,在聚会典礼时杀戮异族,不仅仅是给诸神奉献祭礼,也是让围观者获得精神刺激和满足的‘盛宴’,比如,多处人祭坑留有蓄意虐杀的迹象,尤其当人牲数量不足,献祭者还会尽量延缓人牲的死亡,任凭被剁去肢体的人牲尽量地挣扎、哀嚎或咒骂。这种心态,和观看古罗马的角斗士表演有相似之处。”

这种带有声音的、残酷的画面感,只能用文字来表现。在视频和音频节目中,这肯定都是限制级的。

说起来,李硕在本书中所描述的,都是我这个在新石器时代至夏商周考古领域熬至“资深”的学者所耳熟能详的,但他的视角和写法却又使我耳目一新:他赋予了我们熟视无睹的诸多场景以画面感,他推出的若干结论你没想过,但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或许,这正缘于李硕与考古学和上古史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使得他可以避免我们这些“身在此山中”者的诸多局限。

“宏大叙事”与细致入微相结合

乍看书名,以为就是集中于周灭商(殷周革命)这一大的历史事件呢,但作者却将其笔触放大到了这一大事件之前的一千多年,从新石器时代末期说起,这就有点《万历十五年》的味道了。

对此,我是惺惺相惜的。没有一定的宏观视域,是不可能看清说清一群人、一件事的历史意义。毕竟是写战争史的好手,李硕对于长时段、大场景的勾勒,驾轻就熟。“宏大叙事”与细致入微相结合,构成了这本书的一个显著特色。

他用几页的篇幅,相当克制但又极其清晰地描述出了,悠长而发展缓慢的新石器时代唯一明显的变化——人群“共同体”规模的扩大。距今6000年前的仰韶文化早期,百人级的村落;距今6000—5000年间的仰韶文化中期,千人级的“部落”;距今5000—4000年间的仰韶文化末期与龙山文化期,万人级的早期国家(古国)出现。你看,就这么干净利落,就这么云淡风轻,那么一大堆乱麻般的史前史头绪就给你捋清了。

他把从龙山时代到商代的华夏文明的最初阶段,称为“华夏旧文明”,认为周灭商后,周公旦一代人迅速废除了人祭宗教,并抹去了与此相关的文献与记忆,从而开创了和平、宽容的“华夏新文明”,其影响延续至今。这一大的历史认知,构成了此书的立论基础,“翦商”,则是关键性的切入点。李硕有他自己明确的史观史识。


这是一本奇书,若能读完,定能刷新三观,从源头颠覆对中华历史和文明的观念框架。本书细节描绘生动,观点新颖但论据坚实,像一篇抽丝剥茧的探秘小说,对古代殷商和周朝的历史进行了推演剖析,为读者重新揭开了华夏上古历史中极为重要的一页。

◎从华夏新生的起点,追忆文明启蒙的熹光
商周易代正是华夏新生的起点。周朝所开启的礼乐文明,取代了商朝的鬼神文化,为中国人的信仰奠定了基石。《翦商》以真实可靠的考古证据,推想三千年前的风云激荡,详述了为什么“武王克商”不仅是一场简单的政权更替,更是华夏文明形成史上的里程碑式的革命。

◎还原极具感受力的画面,填补对上古华夏文明的想象
一部好的历史著作,不仅要数学家的逻辑,还要文学家的想象,《翦商》的独特魅力正在于此。此书不但用考古成果读懂玄奥文献,重构武王伐纣的历史认知。更是将枯燥的考古资料,突然还原成带感受力的画面。以令人“毛骨悚然”的讲述,填补了我们对上古华夏文明的想象,让人重新感受历史的魅力。

◎中国史领域的“界碑”
《翦商》更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李硕并不完全依仗材料与文献,在引用和诠释的过程中,往往提出刁钻新奇的角度,甚至是前沿大胆的猜测。整本著作处处可以看到极具洞见的史观和史实。

万圣书园刘苏里:本书带有界碑性质,作者攀爬到了该研究领域的顶端,将是同类研究和写作绕不过去的作品。同时,它还设立了一个出发点:凡对何谓中国、何为华夏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先从这本书开始你的探索。

许宏:这书读起来就放不下,我要用“震撼”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和心情了。

《翦商》一经出版就大火,曾连续数周包揽历史类图书榜榜首,豆瓣评分高达9.1。还没读过的朋友,长按下图,识别图中的二维码,即可一键收藏:

李硕:写这本书犹如独自走过撒满尸骨的荒原,直面历史深渊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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