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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水释名

叶植 江西地名研究 2022-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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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水释名

文/叶植


01

襄水及其地理实体


襄水最早见于《汉书·地理志》南郡“襄阳”条下颜师古注引东汉人应劭语:“在襄水之阳。”乃先有襄水后有襄阳县名之证。汉襄阳城为秦汉以前的楚北津,亦称北津戍,为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北方的一个大型军事渡口性质的城堡,两汉时变为襄阳县治,故襄水当得名于秦汉之际或略早。

文献记载襄樊境内有两条襄水,一条位于宜城北,因与本文无涉,在此不予讨论。一条流经襄阳城南,明清至今多称之为襄渠或南渠,其发源地史有三说:一、发源于襄阳城西或西北、五里的襄山并以此得名。但此襄山既不见于文献记载又没有相应的地理实体,襄水的实际源头也远不止离城五里,此说纯属臆断,已被同治《襄阳县志》质疑。二、发源于距今襄阳城西25里、摩旗山以西的桃花山。光绪《襄阳府志》卷四《山川》“桃花山”条称:



桃花山在县西二十五里,旧传有桃千树,故名,考金水港发源桃花岭,即此。



金水港即本文之襄水,城西二十五里为城西十余里的绵延群山所阻隔,故此说亦为上述同治版《县志》所否定。三、发源于城西七里(或说15里、20里)的柳子山,为主流说法。清陈锷等编乾隆《襄阳府志》称:



县西北十五里,下有柳子关(旧志在县北,非)。《通志》云:“檀溪之水源出此山。”与襄山为近也。



《水经注疏・沔水中》、《潏水集·书郢州孟亭壁》等都持此说(说详后)。《大明一统志》称:



襄水在府城西北,源出柳子山,北流为檀溪,南流为襄水,又名涑水。



襄阳城西北无山,诸书所记之西北当为西南之误,似历史上人们对襄水源头一直不甚清晰,梁简文帝在襄阳时还曾泛舟到柳子山下寻找檀溪水源,说明当时襄阳西南诸山乃森林茂密、人迹罕至之地。

今天从大比例地形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襄水发源于今襄城区尹集乡凤凰村泰山庙,北流至麒麟店营盘村转东向流经今琵琶山北麓→真武山北麓→羊祜山北麓→襄阳城南、郑家山北麓→东绕岘首山东麓→西南至观音阁入汉水,全长18公里,流经路线古今未变。


02

唐宋学者的解读


唐、宋以来,一些史籍载有襄水名的所谓解释。《太平寰宇记》称:



荆楚之地,水驾山而上者,皆呼为襄上也,今土人呼涑水上流亦呼为襄,水名即无定,故陆澄《地理志》云:“襄阳无襄水也。”



《太平御览》称:



涑水,《十道志》曰:“涑水亦名襄水。荆楚之地,水驾山而上者皆呼为襄上也,今土人呼为涑水上流亦呼为襄,名即无定,故陆澄《地理记》曰:‘襄阳无襄水也。’”



原来此说应来自于南朝梁时曾官拜襄阳太守而不就、世称硕学的陆澄,其论载于唐开元年间凤阁舍人梁载言所撰《十道志》。认为当时当地并不存在某条可以指实的所谓襄水,只有洓水(涑水)上游的土人才将水洓上游固定地称为襄水,襄水下游被称为洓水(涑水),当时荆楚之地的方言将“水驾山而上者称之为襄。”这是襄水得名的来历。


宋李复撰《潏水集》卷六《书郢州孟亭壁》称:



旧志云:“襄江在襄阳县南二里三十步,出柳子山下,分两派,北流为檀溪,南流为襄水。”按《方舆记》:涑水亦名襄水,荆楚之间,水驾山而上者,皆呼为襄。襄,上也。犹《书》所谓怀山襄陵也。



文中襄“江”为襄“水”之误,旧志疑为《十道志》,所引《方舆记》为南唐徐锴撰。《方舆胜览》称:



襄水亦名涑水,在襄阳西北五里。




这两条文献记载的襄水与今天的襄水(亦称襄渠)完全相同。明王世贞撰《弇州四部稿•说部》称:



襄阳城枕大江,即汉江也。按陆澄《地理记》云:“襄阳无襄水。”《十道志》:“荆楚之地水驾山而上者,皆呼为襄。”故陈水之上流亦名襄水,无定名也。今楚中不闻有此说。



文中陈水乃洓(涑)水传写之误。据此知明代“水驾山而上称之为襄”的所谓方言在楚地已消失无存。不少文献仍记载如故,如《湖广通志》卷十《山川志》,襄阳府襄阳县“襄水”条称:



襄水,县西北五里,源出柳子山,北流为檀溪,南流为襄水,又名涑水。


这些说法明显与东汉应劭、唐李吉甫等众多早期史家径言襄阳位于襄水之阳,而没有提及所谓的洓水(涑水)的说法不同。


03

考古材料反映的汉唐时期襄水地理环境的变化


近二十年来,襄阳市文物部门根据《文物法》的精神,对襄阳市辖区内的基本建设工地都事前进行了文物勘探,取得了大量第一手资料。襄阳城内地表普遍有3米左右六朝以后的文化层堆积。

1993年,在襄阳城中心偏东处发现三国初期刘表墓,墓现开口于地表2一3米含大量唐宋遗物的扰土层下,墓底距地表6米,发掘时为冬季,测量地下水距地表仅3.2米,整个墓葬几乎完全置于地下水中。刘表死于建安十三年(208)八月,当即或不久就下葬,同年九月曹操率大军攻荆州至新野,刘琮举州降,驻守樊城、措手不及的刘备率众南奔经过襄阳时,还匆匆拜谒了刘表墓。雨季地下水位当更高,说明当时襄阳城的地下水位较现在最少低4-5米;1998年,在城内东部襄樊市第四中学院内发现7座东汉末至西晋初期中小型土坑砖室墓,都开口在3米左右的扰乱层下,扰乱层内残存有唐宋至明清时期的房基、灰坑等遗迹、遗物,墓葬于比较纯净的淤沙层中:在东街北侧、冯家巷东侧发现宋墓一座;1996-2003年,在荆州北街西侧发现西周晚至战国时的遗址,城西北部许指挥巷发掘了战国晚期和六朝时遗址,运动路发掘了战国、汉、六朝时期遗址,南街发掘了六朝至隋唐灰坑;1998年,在周家湾发现10座南朝墓;在城西不足1里的檀溪路北侧(市职业技术学院医学院内西部)高出地面2米的高地上3米以下发现有汉代遗址,发掘至6米多深还未能清理到原生地表,因地下水位高而未能进一步清理;檀溪西侧(市彩电中心、公安局一带)两次发掘西晋至宋代的墓葬187座,都埋葬在原生的黏土层中,其上堆积有1-3米的汉江淤沙;2009年,在檀溪西北、上述晋宋墓地东北侧最近发现1处春秋战国时期的遗址,遗物极为丰富,清理原生灰坑3座;湖东部淤沙中已发掘多座较高档次的宋墓,2006年在市图书馆西侧发现宋壁画墓1座,2007年在市图书馆东侧曾家巷发现宋豪华砖石壁画墓1座。

以上考古发现证明两汉时期襄阳城内外人们居葬的高地较现在地表普遍低约3米,檀溪路北侧高地上较现在低6米以上,湖泊、洼地与汉江河床当更低,城西鸭湖、檀溪湖、檀溪水河床更要低得多。此后地面不断淤高,宋以后檀溪湖已成为墓地。

襄阳城内地表长高主要是人类活动堆积所致,城外则完全是汉江溢洪所携带泥沙淤积的结果。


04

释名


上述讨论表明,从刘宋陆澄到明、清的众多方家都不知襄水之“襄”的确切含义,尤其是对明明白白的“水驾山而上称之为襄”不解?于是简单释之为襄阳土人对洓水上游的称呼,祝穆可能认为此说于情理不通,在其《方舆胜览》卷三十二,襄阳府山川“襄山”条引《荆楚记》时改称:“水驾山而下者,皆呼为襄。”天顺《襄阳郡志》、明万历、清乾隆、光绪《襄阳府志》等地方志书遂转采其说。于“襄山”条下解释襄水本已文不对题,以“水驾山而下”的说法来释襄水明显是想当然,天下驾山而下之水多矣!岂不可都称之为襄江、襄水、襄河、襄溪!?正因为对襄字的不解,故大多数学者盲目接受了陆澄、梁载言所谓的襄水乃当地土人对驾山而上之水的泛称,襄水“名既无定”的不稽说法。

襄水全长不足20公里,除去鸭湖及其上游无人居住的山地,全程不到10公里,如以过岘山东后襄水由漫流转顺流为下游,则上游全长不过5、6公里,下游全长不足2公里,岘山与汉水间是连为一体的宽阔河旁滩地,何来上下游之分?春秋战国时襄阳为楚北津戍,两汉时为襄阳县治,汉末乃著名的“冠盖里”所在地,三国初刘表迁荆州州治于襄阳以后代为州郡府治所在地,何来土人之说?既如此,襄水的真解何在?

东汉应劭、唐李吉甫等众多早期史家仅言襄阳位于襄水之阳,并未对之释名,晋以后襄水又兼有洓(涑)水之名,但将水洓与襄水直接视为同一条水的只有《潏水集》、《湖广通志》,而上述六朝唐宋学者对襄水的解释则明显不通,故此问题一直困扰着学界,尤其是当地史地学界。笔者根据相关文献和考古材料就这一问题试解如次。

涑当为传洓写之误。古洓同“渍”,义为“浸”、“泡”,是指水洓沿途有许多的沼泽、湖汊之类的地貌,与襄水流域地貌同。诚如《潏水集》所言,襄水之襄取自《尚书》“怀山襄陵”之“襄”。《虞书・尧典》载:



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



先儒对此文的解读不胜枚举,兹引数例以伸其说。《孟子・滕文公章句下》称:



当尧之时,水逆行氾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



强调当时洪水的特点是水逆行而四溢泛滥。


《史记》卷一《五帝本纪》“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刘宋裴骃《集解》云:



孔安国曰:“怀,包;襄,上也。”《正义》:“……荡荡,广平之貌。”言水奔突有所涤除,地上之物为水漂流,荡荡然。按怀,藏、包、裏之义,故怀为包。《释言》以襄为驾,驾乘牛马皆在上也,言水襄上乘陵,浩浩盛大,势若漫天。



《尔雅・释言》称:


襄,驾也。





《汉书》卷二十八《地理志上》“尧遭洪水,褱山襄陵”句下颜师古注云:



褱字与(古)怀(字)同,怀,包也。襄,驾也。言水大泛溢,包山而驾陵也。



宋苏轼撰《书传》卷一《虞书》称:



汤汤荡荡浩浩皆水之状也,怀,包也;襄,上也,水逆流曰襄。



宋蔡沈撰《书经集传》卷一《虞书・尧典》谓:



孟子曰:“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盖水涌出而未泄,故泛滥而逆流也。割,害也。荡荡,广貌。怀,包其四面也。襄,驾出其上也。大阜曰陵,浩浩,大貌。滔,漫也。极言其大势若漫天也。



宋魏了翁撰《尚书要义》卷一《尧典》称:



怀山襄陵,谓包绕乘驾。怀,藏、包、裏之义,故怀为包也。《释言》以襄为驾,驾乘牛马,皆车在其上,故襄为上也。包山,谓绕其傍;上陵,谓乘其上。



这里襄为动词,意为逆流、为驾、为上,乃升上、漫上、冲上之意。驾为超出、(驾)在……上面之义。很显然,水驾山而上乃水沿山麓从低处向较高处逆行漫流之意。陵为名词,意为大阜、平丘、低台地。“怀山襄陵”系指浩大的洪水沿山逆流旁溢,泛滥无畛域,遇山之高者则怀而包之,陵之卑者则襄而上之,莫可陻障,其时,故川旧渎皆为洪水浸没,天地微茫无际。“怀山襄陵”一语对洪水的描绘可谓形象生动之至,成为汉语中描述逆行漫滩、沿山麓荡涤逆行、决越低阜之类特大洪水最为形象贴切的一个成语,素为文人学士所喜用。

襄阳位居南阳盆地南缘汉水与唐白河交汇处的冲积平原上,西南二面为连绵的群山一岘山,自西向东依次由万山、虎头山、琵琶山、真武山、羊祜山、郑家山、岘首诸山组成,东北面临汉江,江北岸樊城及其以东的唐白河两岸为大片的冲积平原(历史上唐白河在樊城城东的清河口入汉,清咸丰十ー年始改道于其东6里的龙坑入汉),历史上洪水时襄樊汉江两岸往往一片汪洋,即使在城西修建了高大堤防的明清时期,洪水仍常常溃决大堤,穿城没屋,淹没汉江两岸的记载一直史不绝书。“决则两城相望,三十里潴为污泽,近郊之民趋西山,甚至登木杪。”“元徽末,襄阳大水,平地数丈,百姓资财皆漂没,襄阳虚耗。”“襄阳水至树杪。”“襄阳大水,平地丈五尺,汉水冒城而入。”蜀汉关羽正是借洪水之助,一度侥幸取得水淹曹操七军的暂时性胜利。1935年汉水流域大水,船行襄樊二城,人们可以坐在高大的城墙上用漫城的洪水濯足。洪水携带的大量汉江及少量襄水泥沙不断在城西城南自西向东次第淤积,城西地面始终在不断地淤高之中,檀溪水河床更是节节淤升,河水入汉日益艰难,至郦道元时已变成一条季节性河流,唐代完全干涸,宋代变为墓地。

现襄阳城位于万山以东,岘山以北至汉江南岸东西长20余里、南北宽5-10里的河旁滩地的北部中央。唐以前的历史时期,城西岘山、万山、汉水之间为河、湖、台、滩地相间的地貌。《水经注》卷二十八《沔水中》载:



沔水又东合檀溪水。水出县西柳子山下,东为鸭湖,在马鞍山东北,武陵王爱其峰秀改曰望楚山。溪水自湖两分,北渠即溪水所导也,北径汉阴台西,临流望远,按眺农圃,情邈灌蔬,意寄汉阴,故因名台矣。又北径檀溪,谓之檀溪水,水侧有沙门释道安寺,即溪之名以表寺目也,溪之阳有徐元直、崔州平故宅,悉人居。……(檀)溪水傍城北注,昔刘备为景升所谋,乘的颅马西走,坠于斯溪,西去城里余,北流注于沔。一水东南出,应劭曰:“城在襄水之阳,故曰襄阳,是水当即襄水也。城北枕沔水,即襄阳县之故城也,王莽之相阳,楚之北津戍也。今大城西垒是也。”



知襄水源自于城西南十余里的柳子山,北流至琵琶山前汇集西南诸山来水形成鸭湖,鸭湖北与万山东、汉水南的檀溪湖相邻。从现场地形结合上述记载可知鸭湖东南西三面临山,北面、东北面原当有高地、残丘与北面的檀溪湖相隔,檀溪湖北面又有丘阜、台地与汉江分开,湖水在鸭湖东和东北有两个泻水口溢出成两条河流。一条就是本文的襄水(亦称襄渠、南渠),流经襄阳城南诸山北麓东行,然后绕行岘首山东转至山南数里流入汉水,行程近十公里,现襄阳城西南里余的汉襄阳县城正位于是水之阳并因此而得名。另一条北向流出时始称北渠,北流经汉阴台西侧后与檀溪湖东侧连通,遂称檀溪水,在六朝时的襄阳郡城西侧里余流入汉江,行程约一公里。湖旁的平丘、台地上当年分布着村落、耕地和墓葬,见于记载的有汉末在溪北居住的崔州平和徐元直,溪东的西晋大族张殷,张将其宅第改为檀溪寺,东晋释道安曾寄居于此并予以重建,溪南有水镜庄和碧云洞。

一条小溪从一端汇入一小型湖泊后从另一端同时天然岔流出两条不同方向支流的地理现象实不多见,其中的一条舍近求远并最终完全取而代之,更不合常规,必是由当时地理方面的特殊原因造成的。

毫无疑问,北魏郦道元时檀溪水河床已略高于襄水河床,才使檀溪水成为一个季节性河流,否则就不会有舍近求远、辗转绕道十多公里入汉的襄水,只会有通过檀溪直流汉江的檀溪水。

汉襄阳县城的前身为楚之北津戍。1988年在襄阳城西3里的真武山北半里许的平地上,发现一处起自西周中后期,废弃于战国晚期的大型古遗址。遗址上埋有汉代墓葬,面积约2.5万平方米,文化层堆积厚约1米,上有约0.5米的表土层,其下无疑是当时湖边高地的地表高度,证明西周中期鸭湖旁人们居住的高地较今低约2米。遗址没有建在更为安全的琵琶山西麓鸭湖南的山边高地上,而是位于鸭湖东的湖旁台地上,必与楚国的北津戍有密切关系。该津渡至南朝齐末时仍能作大型军事渡口使用。《梁书》称梁武帝:



于是潜造器械,多伐竹木,沉于檀溪,密为舟装之备。……于是收集得甲士万余人,马千余匹,船三千艘,出檀溪竹木装舰。



《南史》卷六《高祖本纪》记其事称:“得铁马五千匹,甲士三万人。”事亦见《梁书・吕僧珍传》,云:



高祖颇招武猛,士庶响从,会者万余人,因命按行城西空地,将起数千间屋以为止舍,多伐林竹,沉于檀溪,积茅盖若山阜。……兵悉取檀溪材竹,装为舰,葺之以茅,并立办。



知齐梁之际的檀溪仍可用作出入汉江的大型船泊基地和码头使用,可能借助了人力的帮助,通往汉江的檀溪水道仍可直接出入超大型船队。

襄阳的地理环境决定了一到洪水季节,汉江水就会顺着檀溪水道倒灌檀溪湖,其顶托范围或可抵达鸭湖,然后咆哮的洪水从城南、山北向东漫流,携带的大量汉江及部分襄水泥沙不断地在城西城南自西向东次第淤积,城西地面始终在不断地淤高之中,檀溪水河床更是节节淤升,河水入汉日益艰难,至郦道元时已变成一条季节性河流。

从以上资料不难推定,秦汉以前的鸭湖和檀溪湖水一定是全部顺流通过北渠→檀溪水直泻汉江而根本没有常流于襄阳城南的襄水,只有在特大洪水时汉江水才偶尔从城南流过。进入战国以后,随着檀溪水河床的不断提高,檀溪水有一个由平时为城西诸山之水入汉的唯一河道变成檀溪水与襄水并流→襄水为长流河流檀溪水成季节性河流→檀溪水干涸襄水成为襄阳城南唯一一条长流河流的演变过程。襄阳城西南之水不得不由最初只是在洪水时才沿城南诸山北麓漫流至岘山南入汉,到逐渐全部改行城南诸山北麓的洪水漫流水道,这一变迁过程大约完成于六朝后期。反映唐代元和年间(806-820)襄阳城西地理情况的《元和郡县图志》载:



檀溪在县西南,初,梁高祖镇荆州,闻齐主崩,令箫遥光等五人辅政,谓之五贵。叹曰:“政出多门,乱其阶矣”。阴怀平京师之意,潜造器械,多伐斫竹木,沉于檀溪,为舟装之备。……今溪已涸,非其旧矣。



知唐元和年间,偌大的檀溪湖已被汉江洪水携带的泥沙淤积干涸,宋代湖东部已淤为埋葬的高地,淤沙中已发掘多座较高档次的宋墓,前述2006年在市图书馆东西两侧发现宋壁画墓就是证明。后世的所谓檀溪湖不过是雨季时檀溪洼地的内涝而已,与此前长年潴水的湖泊概念完全不同。《嘉庆重修一统志》载:



檀溪湖在襄阳县西六里,延四里,袤二里,西山二百里外之水皆归焉,雨则泥泞泛涨,为行者患,明万历中筑长堤其中,于是水不得为困,污田变为膏腴。



“延四里,袤二里”的低洼地或许即是唐以前檀溪湖的面积,而西山二百里外之水是无法越过襄阳城西诸山流入檀溪的,乃志书之误。

由上述论证可知,大约在秦汉之际,襄阳城西之水开始时常沿城南诸山北麓向东逆行至岘首山东然后顺流转山南入汉,成为一独特的地理景观现象,暴雨时洪水越滩跨陵,沿途的滩头、台地尽没于水中,这正是襄字的本义。沿途多处被壅塞成潴水的小型湖泊和沼泽,这或是的洓寓意。随着汉江溢洪携带的泥沙不断堆高汉江南岸的北部,襄水愈益被挤向城南诸山北麓,出现如前述汉、六朝、唐、宋学者所言之包山逆流绕行的河流现象,即荆楚之人所谓之“水驾山而上。”襄水辗转行至岘首山南后变为顺流而下,这应是前述六朝至唐宋时当地人将襄水下游称为洓水而将上游称为襄水的缘故。襄水应得名于战国末至秦汉时期,倒流逆行、怀山襄陵的奇观是其得名的真正原因,只是由于城西泥沙淤积的速度远远高于东部,洪水又逐步冲决了襄水沿途的缓丘低阜,疏通了河道,才使襄水逐渐从逆流变为一条以顺流为常态的河流,至六朝时人们已不知襄水之“襄”的本义,弄不清“水驾山而上”的真正含义,到了明代包含襄字本义的“水驾山而上称之为襄”的说法在荆襄地区民间也已完全消失。即使到了今天,襄水河床仍极为平缓,仍能从襄阳城南羊祜山、郑家山、岘首山前的襄水故道清晰地漫流与潴积痕迹上看到襄水被命名得多么贴切、科学,指称得非常形象精准,是一条赋有历史文化含义并与地理实际结合紧密的河流命名,六朝、唐、宋的一些学者不明于此,竟将高雅的襄水命名嗤之为襄阳土人的土语,其不审甚矣!《方舆胜览》、天顺《襄阳郡志》、乾隆《襄阳府志》等擅将“水驾山而上称之为襄”改为“水驾山而下谓之为襄”的做法,谬更大焉!尚有在襄水源头虚设襄山,在襄阳擅置古襄国来解释襄水、襄阳得名的,其做法只能是贻笑大方。

文章来源:《历史地理》第二十六辑

本文作者:叶植

文章转化:张星

本期编辑:张星

终校:李露萍

审订:代停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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