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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解州”应保留hài的读音

王雪樵 江西地名研究 2022-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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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解州”应保留hài的读音

文/王雪樵

作者简介:王雪樵山西运城人运城日报高级编辑三晋文化研究会理事。         

摘要:地名是一门综合性学问,地名读音的审定,既要维护普通话的规范性、通用性,又要考虑保护文化的传承性、丰富性,要遵循“名从主人”原则。“解州”之“解”,当地人读作hai,没有像一般见系开口二等字一样发生腭变,它的读音有特殊性;全国“解”姓和冠“解”的地名多起源于此,“解州”之“解”,在地名中地位有特殊性,“解hài”音有保留价值,不会引起攀比。当地历史文化蕴涵丰富,保留“解州”hai的读音,符合“名从主人”的原则,符合当地人的愿望,也有利于保存方言,传承保护历史文化遗产。建议国家标准予以认可。


“解州”“解池”的“解”,《普通话审音总表》以及各种辞书注音均为xiè,而当地人则一直读作hài,幷且希望在国标和辞书中保留hài的读音。2007年我在《“解州”之“解”应保留hai的读音》一文中表达了这种诉求,提出根据“名从主人”的原则,应当在辞书中收入“解州”“解池”hài的读音。后来网络上对此文多有转载,也引起地方政府及国家民政部、国家语委的重视,展开了一些讨论。对此我再谈一些不成熟的看法,供专家参考。


我们知道,地名既是人类社会交流的工具,也是一种文化载体。地名学是一门兼有语言、历史、地理、人类等诸多学科内涵的综合性学问。一个地名的审定,从语言学角度可以做出一种判断,而从地名学角度综合考察,则应有更多方面的理解。因此,规范地名字读音时,既要维护它的规范性、通用性、便捷性,又要考虑保护它的文化传承性、丰富性。另外,与地名关系最密切的是所在地域的人,因此处理有异读的地名要“名从主人”。这是尊重历史、尊重传统的体现,也是保护有文化内涵的历史地名,保护地名文化遗产所应遵循的重要方针。过去我们在这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今天有必要进一步审视过去的理念,拓宽视野,把这项工作做得更好些。


关于为什么坚持要保留解州”hài的读音,我认为,有两点值得考虑


01


第一,“解州”的“解”字在当地方言中没有腭化,读音确有特殊性。

见系开口二等字的腭化和运城话的文白异读,有些学者把它归纳成这样的模式:

:白读为gāi,文读为jiē;

:白读为hái,文读为xié;

():白读为gǎi,文读为jiě;

():白读为hài,文读为xiè;

……

其实这是不对的

其一,见系开口二等字在运城话里腭化的形式是gai→jiai→jie或hai→xiai→xie;其声母g、h腭化为j、x后,韵母增加了介音i,变作了iai;而不是直接由ai变作ie。

其二,见系开口二等字在运城话里绝大部分都腭化了,但作为地名字“解州”的“解”hài读音并未腭化,这是个特殊情况。


因此,运城方言里表现出的文白异读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运城方言中的文白异读

常用字方言白读方言文读普通话读音
gāijiāijiē
界(村)gàijiàijiè
háixiáixié
解(开)gǎijiǎijiě
解(送)gàijiàijiè
hàixiàixiè
解州hài


这说明,腭化后———

⑴同类字:“街”字文读作jiāi,白读仍为gāi;“界村”文读作jiài,白读仍为gài;“鞋”字文读为xiái,白读仍是hái。但地名字“解州”,并没有随之腭化读作“xiài”,仍然只有hài一个读音。

⑵同形字:“解开、解手”的“解”文读作jiǎi,白读仍为gǎi;“解差、解送”的“解”文读作jiài,白读仍为gài。而“解州”之“解”也没有随之腭化,仍然只有hài一个读音。

⑶同音字:“字文读作xiài,白读仍为hài。解州仍然只有hài一个读音

换言之,“解州”的“解”读音演变过程,按照见系开口二等字演变的一般规律,大体应该是:

(胡买切)hǎi→(浊变)hài→(腭化)xiài→(规范)xiè;

而实际上在运城话里它的读音演变过程则是:

(胡买切)hǎi(浊变)hài


这种现象表明,作为地名字的“解”,在运城方言中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随大流”去腭化,而一直保留着hài的古音读未变。正因如此,在当地人口语中,“鞋子”可以读作“xiái子”或“xié子”,“螃蟹”可以读作“螃xiài”或“螃xiè”,但“解州”绝不可以读“xiài州”或“xiè州”。一些在解州出生起名“解hài生”的人,因拒绝“解xiè”音而纷纷改名为“海生”。列车上播报“解xiè县站”,遭到群众强烈反对,后来只好改回“解hài县站”。直到今天,解州火车站标牌还是拼作“hàiXian”,公路标牌还是拼作“hàiZhōu”。


从接受学来讲,当地人连“解州”读作“xiài”音都不认同(不去腭化),怎么能叫他认同一个跨度更大的“xiè”音呢?更何况从根本上讲,xiài与北京话里的xiè并不是真正的“对应”关系。只是由于北京话里没有iai这个音节,普通话方案用“拉郎配”的办法将iai归并到了ie的名下,现在硬要让hài“跨门槛去认同xiè这个替身”,怎么能不遭到反抗?所以当地人拒绝接受xiè的读音不是没有道理他们不必依据语言学知识,只从直觉上感到不对:不是说属于地名异读字,名从主人?怎么绕来绕去的不是解州人”,而是北京人”?当地人这种情结不能不予考虑,毕竟他们是主人”!退一步讲,既然普通话方案在这一点上有权变性”,那就更应该实事求是,不要一刀切”,过分强调整齐划一了


我们还注意到,《现代汉语词典》中地名“浒湾”的“浒”字,有河南读hǔ和江西读xǔ两个读音,“巷”字有xiàng和hàng两个读音。要说“对应”,这里的x和h在普通话里没有对应关系吗?为什么同一个字保留了两个读音呢?前者“浒xǔ湾”是“名从主人”,后者专用于“巷hàng道”,是采纳了煤矿工人的意见,属行业术语,也是“名从主人”。我认为,这里“名从主人”都没有错,不照搬“对应”搞“一刀切”,是做对了,这正是保护地名文化丰富性的一个很好的体现。“解hai”的读音问题,与此情况类似,不是入声,不读浊音,不分尖团,没有“突破”北京话音系,我认为也是可以作这样处理的。


其实,地名字“解”不加腭化,“顽固地”坚持hài的读音,正是地名字保守性凝固性传承性的积极表现从保护地名文化遗产的角度看,地名中这种特色也正是需要考虑加以保护的元素因此,若真正要体现名从主人的原则,“解州还是应该保留hài的读音


02


第二,全国“解”姓和冠“解”的地名几乎都源于山西运城的解州,“解州”之“解”在地名中地位有特殊性。


从典籍上看,这里是中华“解”姓的肇源地,从西周初年开始,于今已有三千多年历史。《广韵·蟹韵》:“解,亦姓。唐叔虞(之子名良)食采于解,今解县也。”《急就篇注》:“解,地名,在河东。因地为姓,故晋国多解氏。”《通志·氏族略》:“解氏,晋大夫解扬、解狐之后。其先食采于解,因氏。”《万姓统谱》:“唐叔虞子良食采于解,因以为氏。”因此几乎可以说“天下无二解”,全国各地的解姓人士绝大多数都是与河东解州有关的。


解姓人家或解州人迁徙各地后,在全国形成一批冠有“解”字的地名。据专家统计,仅山西省就有40多个“解”字村名在使用。包括北边大同县的解庄、右玉县的解家窑、神池县的解家岭,南边万荣的解店镇、垣曲的解峪;东边襄垣的解家岭、解家凹,西边石楼的解家庄交口的解家坪,太原古交的解家塔,等等不仅如此,山西之外的陕西河南河北甚至北京各地也有不少冠字的地名,譬如北京就有解州营”“解家胡同这些以字得名的地方,大都有解姓人家寓居或是从解州辗转迁徙而来的,追根究源几乎都与河东解州有渊源关系


虽然普通话里“解”字作为姓氏和地名,被规范读作xiè音,但如果保留了“解州”的“解hài”这个专用读音,就等于保留了一个历史地名的“活化石”。它像一块石碑一样竖在那里,昭示世人:各地“解”姓和有“解”字的地名都起源于这里,而它本来是读作hài音的。这保留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历史、聚落的历史,而是中华民族地名文化遗产。全国第二次地名普查重要任务之一就是挖掘“具有保留价值的地名专用字和地名专读音”。“解州”之“解”,是个有元典性质的地名,这种地名字的读音理所当然应该列入保护范围。


这里要保留的是具有元典性质的地名读音,不是一般的地名读音,不是说所有地方的地名和姓氏“解”都要随之改读为hài。其实,全国其他类似的具有元典性质的地名古读音,原则上都应该纳入保留范围。当然,这也要从实际情况出发。譬如山东费县,按古音应读作bì,既然今天当地人认同了fèi这个读音,“名从主人”,不改也可以。另外,京郊大兴县有个“解州营”,是明初山西移民形成的村落。据说有专家打电话作随机调查,当地人答复是读“xiè州营”,不读“hài州营”。但据网上刊载,2011年有山西媒体记者就此村名走访该村支部书记,先答“叫xiè州营”,当被问及“有无叫亥(解)州营的”时,对方稍一回忆说:“对,也叫‘亥(儿)营’”。这说明,迁居600余年后,世代口耳相传,直到今日“解hài”的读音当地人还有印象。我们当然不会要求这些北京人也将“解州营”改读作“解hài”音,但在他们的祖源地保留一个“解hài”的历史记忆还是必要的。


有人担心这样一来,普通话就要有北京的“解xiè州”和山西的“解hài州”的分别,会不会造成混乱?其实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只要标明两处读音不同,自然不会造成混淆;退一步说,为了保护文化的多样性,即使暂时出现一些“混乱”也不怕。《现代汉语词典》中不就有两个读音不同的“浒湾”吗?河南的“浒湾”读hǔwān,江西的“浒湾”读xǔwān,不也没有造成什么混乱吗?既然“浒湾”能保留两个读音,“解州”保留山西的hài与京郊的xiè两个读音为什么就不可以呢?何况“解州”要比“浒湾”知名度大得多,保留它更有历史文化价值。


几十年来推广普通话取得了很大成绩,最重要的是统一了语音,方便了交流;而无可讳言,最大的损失应该是方言的消失。推普没有以“消灭方言”为标的,而它直接的效果则是方言不可避免地消失。试想,假如照此下去再过若干年,全国各种方言全部消失,只留下了一种“普通话”,人们交流是大大方便了,也不会再造成什么“混乱”和“麻烦”了,但中华传统文化的多样性、丰富性是不是又减少了许多呢?这正是我们今天所应该担心的。近年来,政府花钱在各地搞“方言音档”等,正是为了抢救、保留濒临失传的方言材料,避免中华民族在语言文化方面的损失。我们在规范地名读音时如能适当提高包容度,为保留方言、保护地名文化遗产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不是更好吗?事实上,前面已经有过许多地名保留方音的先例的。


03


除了以上两点外,保留“解”hài的读音,对传承当地历史文化也有重要意义。诚然,作为文化载体”,任何一个地名都有各自的历史和文化内涵,所有的地名应该是平等的但我们不能不承认,不同的地名其文化价值有着量的差别和质的差别譬如同样是地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庄窝铺名字,其文化价值能与北京相比吗?包容差异,名从主人,区别对待,保护特色,才是正确对待地名的态度在这一方面,要坚持实事求是,认识上不能搞一刀切”,处理方法更不宜搞一刀切”。“解州从源头上讲,源自渤澥”,是海边的断水”,名称反映了当地上古时期的自然历史风貌;由此而形成的盐湖解池烁誉古今中外,也是以它命名;文献记载它又是三千年前周初唐叔虞之子的封国所在;后来以国为氏,又孕育了姓的氏族;随着姓家族以及地人士的辗转迁徙,又在全国形成了一批冠有字的地名;当地人文荟萃,出过许多历史名人,譬如武圣关羽,“曲圣关汉卿,“文宗柳宗元,“川祖李冰,裴氏家族,等等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hai”变成一个高频使用的地名字,其所具有的文化价值,也是一般地名所难以比肩的了拿武圣关羽来说,史书称他是河东解hai”,古音读hai,解州人今天还读hai,现在要改读河东解xiè”,当地人首先无法接受近年来关公文化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这个读音问题已经成为一个瓶颈,地方有关部门正强力呼吁解决这里的情况是不是有它的特殊性呢?


有人会说,称“解州”为“xiè州”与称为“hài州”有什么区别?我们叫作“花”的植物,不叫“花儿”闻着不一样的香吗?不!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从文化的角度看,古老的地名背后都有一串故事,维系着历史的记忆。当一个老地名(包括它的读音在内)千百年地沿袭下来,或者当一个名人、一个大事件与一个地名联系起来后,“约定俗成”,就会形成比较固定的概念。如果轻易加以改变甚至颠覆,历史和文化就变得无从追寻,就会伤害到人的认知甚至感情。不然的话,“番禺”“洪洞”为什么一定要保留“番pān禺”“洪洞tóng”的读音?国家规定不许随便变更地名(包括它的读音),原因之一也是要保护地名的稳定性、传承性,尤其是有历史文化内涵的地名。在这一方面,“名从主人”,当地人的意见似乎更应该得到重视。


总之,我们认为:普通话把地名字“解”读音规范为xiè是正确的;而“解州”“解池”的“解”,由于本身的特殊性,保留hài的读音也是必要的这对保护地名文化的原生态多样性,保护民族的文化遗产都是有意义的建议国家标准对此能够予以认可


文章作者:王雪樵

        文章来源:《山西师大学报》 2019年1月 第46卷第1期

文章转化:洪珊

文章编辑:洪珊

校对:李露萍

审订:张塑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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