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加州华人资深教育专家对ACA5的肺腑之言

     

编者按：6月24日，旨在恢复加州平权法案的ACA5议案通过了加州参议院公投，意味着该法案将正式放入11月的公投选票。
参议院公投现场，华裔议员Richard Pan这样说。”因为结构性的种族歧视，有色人种没办法得到公平的机会。除了对非裔的歧视，我想说，作为华裔参议员，疫情对亚裔社区的提醒是，我们亚裔也依然因为肤色被评判和歧视，我们也迫切需要在高等教育和政府就业领域得到机会，尤其是，亚裔目前在公立高等教育的教职工和管理层，在政府公务员领域的代表性都严重不足，209法案所谓的“不看肤色”(color-blindness)，实际上是对目前所有的结构性种族歧视的无视。

在加州公立教育领域工作多年的资深教育技术设计专家钱老师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出发，现身说法，想对华人家长们谈谈目前平权法案在教育领域的一些争议，也谈谈她作为老师对咱们华人父母们的一些肺腑之言。

我在加州多个公立大学工作超过十几年了， 90年代末从中国来到美国读书后，就留在了这里，一直从事教育行业。我的父亲是一名医生，一辈子都在救死扶伤，为病患而忙。父亲为他人的付出，也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对职业的追求。这多年来，我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开教育行业，就是很享受能够帮助年轻人成功的感觉，这也是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最自豪的地方。

加州2020年旨在恢复平权法案的ACA5议案自从推出以来，在华人社区里是最有争议的，我看到很多人出来反对，而反对的焦点都是在教育领域，主要是华人害怕这个议案是照顾其他少数族裔，而不是照顾我们华裔，闹得沸沸扬扬，我认为里面有很多是不够了解教育体系导致的。

昨天，6月24日，ACA5法案已经以30:10的支持通过了加州参议员的投票，接下来会出现在今年11月的选票上，这就是说加州恢复平权法案的概率是很大的。

我想在这里结合我在加州公立教育领域观察思考的一些体会，给大家说一些肺腑之言:

首先，ACA5议案要恢复的平权法案不是强制性的，即便加州恢复了平权法案，也只是允许有需要的学校根据自身情况来申请施行，不是说所有学校都必须要实行。其次，申请施行平权法案的学校，他的的目标是增加校园“多样性”，实际上这也是美国法律判定的平权法案在教育领域唯一能实行的目标，而且，学校还需要举证，证明只有平权法案才是达到校园多样性的唯一方法才行。

总体来说，在教育领域实行平权法案的法律限制是很严格的，不会也不可能出现一些华人媒体说的种族配额，或某个族裔录取会大比例下降的情况，这些配额的做法早在1978年就被美国宪法禁止了。

最后，也是今天我想说的重点，既然教育领域的平权法案是为了增加多样性。那我们华人社区应该怎么看待这个多样性的意义？以后大学录取和人才培养的趋势又是什么？我们该怎么更好的做好准备？

我觉得这是真正关心教育和孩子未来的华人们应该多思考的。

加州公立教育体系教职工依然是白人为主

多样性对于大学、对于社会的发展无疑是至关重要的。当大家都在盯着大学学生的各种族比例争吵不休时，有一个领域的多样性却并没有太多人关注，那就是教职员工。

来自EdSource的数据显示，在2016至2017年在加州大学系统、加州州立大学系统和社区学院系统三大加州公立教育体系中， 校园内不同族裔的学生已经呈现出非常高的多样性水平了，比如在加州大学中，亚裔占比达到39%，而在加州州立大学和社区学院中，拉丁裔的比例超过了40%，亚裔占比在14%-18%之间。白人学生在三个公立教育体系内占的比例相似，都在25%-27%之间。

但是，再看终身教职员工在加州三大公立教育领域的占比就可以看到，依旧是白人占据明显多数的情况，白人教职员工在任何一个加州公立教育体系都超过了60%，竞争最激烈的加州大学则高达70%。

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即非白人族裔的学生进入学校后，很难找到和自己背景相似的Mentor（导师）。而Mentor不同于Teacher（教师）或者Professor（教授），他们可以给予初入校园的年轻人很多精神上的激励与帮助，甚至可以被学生树立为一个自己进步的Model（榜样）。因为，相同族裔的Mentor更能理解年轻一代的价值观的树立，因为背景相似，甚至有相似的经历，这样的导师可以更好的给予学生必要的帮助。

除此之外，无论是老师教授找学生参与项目，或是引荐实习和工作机会，亦或是在教育体系内的提拔与晋升，相同族裔的长辈或者领导，或多或少都会照顾自己同族裔的，背景和经历有相似之处的后辈。

这可以说是一个隐形的“潜规则”。硅谷的很多科技公司里，印度裔互相提携的情况屡见不鲜，教育领域也存在这样的情况。

拿我的亲身经历来说，前不久，疫情正严重的时候，我决定更换工作，投了四个不同的职位，有两个得到了Offer。后来我了解到，其中有一个很不错的职位没有选择我，却把机会给了我曾经的下属，一位白人男性。

在我看来，自己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比前下属更为胜任这个岗位。但是，因为决定这个职位的人是一名年长的白人男性，这让我觉得，很可能就是同样的白人男性对白人男性之间的提携，而让我失去了这个机会。

总之，鉴于目前加州公立教育体系内的教职工群体仍然是以白人为主的结构，无论对学生的发展还是对体系内少数族裔教职工的晋升都不是好事。尽管当下各个大学招聘时也会遵循EEO政策（Equal Employment Opportunity），但走过场的现象依然很严重。白人为主的结构依然决定了很多资源会继续向白人倾斜。

我自己是ACA5议案的一个支持者，就是因为我很清楚的看到平权法案恢复后，可以在加州公立教育体系内教职员工的多样性上带来巨大的好处。

ACA 5 如果通过后，第一，有了平权法案，一方面公立大学可以允许在招聘中出台考虑某个少数族裔和女性背景因素的项目，有针对性的补充补充某个族裔的员工，扩大校园教职员工的多样性。

（编者按：现在，即便加州大学白人教职员工超过70%，迫切需要亚裔或拉丁裔员工，可以对学生更有帮助，因为209法案，也不能公开招聘这样的员工）

第二，政府也可以通过设置某个多样性目标和奖励，来鼓励公立高校增加教职员工的多样性。而一旦公立学校达到了政府的目标，下一年可以获得更多经费，来把蛋糕做大，录取更多的学生，实现良性循环。

（编者按：这一点和杨安泽支持平权法案的观点非常吻合，他也一直强调的是，亚裔不能只盯着在教育领域与其他少数族裔争蛋糕，看谁争的那一块大，这个游戏不应该这么玩，正确的玩法是大家一起想办法获得更多更好的教育资源，即作出一块更大的，所有人受益的蛋糕）

第三，在加州公立高等教育体系内的诸多工作机会也是既受人尊重，收入又尚可，且也是能为社会做出正向积极贡献的职位。ACA 5的通过，也能帮助更多的亚裔和华裔人群获得这些机会。而且，不少人总抱怨，咱们华人在政治参与度不足，殊不知很多的政治家也都是从高等教育体系开始其职业生涯的，如果我们能鼓励有兴趣的下一代走上这样一条路，也是挺不错的人生选择。

加州公立大学的评价体系正在发生巨大变化

另外，当我看到很多华人家长们还天天吵着说，我们孩子的成绩怎么好，或者成绩好是我们最大的一个优势，有了这个平权法案，会伤害我们的优势之类后，我想指出的是，当下大学的评价体系正在发生非常大的变化，而且这些变化不是2020年才有的，是教育体系很多年一直在酝酿和思考的。

以我工作的加州州立大学体系CSU为例，目前在CSU体系中的所有高校里，The Social Mobility Index (SMI)，即社会流动指标都是一个衡量学校办学水平的重要指标。这个社会流动指标是什么呢？它实际上就是通过设置一系列指标，衡量一所学院或大学是否能以较低的学费，给予更多经济上处于弱势(即家庭收入低于全国中位数)的学生提供教育，并使他们毕业后能够从事高薪工作的程度。

（关于该评价体系的介绍可参考链接：http://www.socialmobilityindex.org/）

通过教育来让新一代的人更具竞争力，比其前一辈能有好的机会追求更好的生活，是每一个人都清楚的共识。然而，大量数据也证明，当下的美国贫富差距加剧、底层通向上层社会的通道也越来越窄，如何让高等教育能触达到低收入弱势群体，正成为很多教育界的人们探讨的目标。

那么，第一，如果ACA5顺利在11月份通过了，平权法案能够回到加州，也将给加州公立大学更多的政策空间，比如，可以设置特别的奖学金，给予低收入少数族裔群体更多的帮助，来提升这个SMI社会流动指标，这个指标上去了，说明学校办学水平上去了，大家皆大欢喜。

最重要的是，上大学不是精英的特权，是推动美国经济思想发展的动力，是美国基本人权。

现在有一部分人反对加州要实行的平权法案，因为觉得自己孩子上加大没有绝对优势了。

可是，这些却忽略了，美国政府的公立大学本来就是削弱贫富悬殊的一个重要通道，所以才会这么看重这个SMI指标。

如果没有这样的通道，当初很多不同族裔的人和经济上弱势的人，如何能来到美国受到好的教育，进而找到好工作？

我在公立大学15年的工作，动力也是帮助更多人有机会实现梦想，不是为了助推精英特权和加剧贫富差距。

当然，如果你要讨论的是斯坦福大学或哈佛大学以及其他私立的藤校，那你来错地方了。平权法案是政府层面的政策，当然是只针对加州公立教育体系。

第二，当下大学中的领导者们所关注的最主要的议题之一，就是如何让当下的教育适应已经被互联网和科技改变的世界，帮助学生们在未来取得成功。

比如，几十年前，大家评价一个律师的标准是，能否娴熟地记住众多的法条判例，以便于在法庭上侃侃而谈，然而，当下，对法条的检索与记忆，都可以通过Google辅助完成了，记忆力成为了一个律师最不值钱的能力。

因此，对于大学录取而言，尽管各个大学的培养目标不同，比如UC更注重于培养能对未来社会发展有益、具有创新变革能力的人，而CSU则更注重教授学生一技之长，来帮助学生拿到一份好的工作。但无论目标如何，录取综合潜力更好的学生，成了当下录取改革的方向。

如今，互联网和人工智能等科技已经改变了整个世界，也改变了对人才的定义。

未来的职场，更需要的是有批判性思维、沟通与协作能力和问题解决能力年轻人，而不仅仅是能考高分的优等生。

Forbes的一篇文章中，也指出了根据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的预测，当前三分之一的职业技能，在五年以后的职场上都有被替代的趋势。该文预测，而未来职场上所需要的十种关键能力分别是：

1、创造力（Creativity）

2、情商（Emotional intelligence, EQ）

3、分析与批判性思维（Analytical (critical) thinking）

4、以成长的心态持续学习（Active learning with a growth mindset）

5、判断与决断力（Judgment and decision making）

6、人际交往技巧（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skills）

7、领导力（Leadership skills）

8、多样性与跨文化思维（Diversity and cultural intelligence）

9、技术能力（Technology skills）

10、拥抱变化（Embracing change）

图片来自Forbes,原文链接：http://suo.im/5Ob3Ot

在我看来，当下的标准化考试只能评价一个学生的记忆能力和重复练习的程度，和上面提到的律师的例子类似，要想筛选出具备以上十大能力的学生，通过考试，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这也是为何很多高校，包括加州大学体系都在讨论要放弃标准化考试SAT的核心逻辑，而绝非很多阴谋论所声称的，要伤害某个族裔。

当下，在高校中普遍应用的全面评价体系，则类似下图所示，力图通过更多元的维度，结合学生的各方面经历，去评价这个学生是否具备在某一个领域继续进步的内驱力和潜力。

因此，从家庭教育的角度，我建议，家长们与其仍然抱着注定要被淘汰的标准化考试不放，不妨把精力、时间与金钱真正用在帮助孩子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并愿意在未来持续学习的领域，激发孩子的内驱力和潜力，最好在申请大学前，就能有一定的探索和实践，而互联网让这一切都有了可能。这些实实在在的经历，将成为孩子在申请大学时最核心的竞争力。

最后，我希望对咱们华人家长们再说几句心底的话：

很多咱们第一代移民来到美国当然是不容易的。尤其是在硅谷的工程师群体，他们中的一部分其实并不喜欢日复一日的码农工作，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才日夜操劳。既然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和付出，为家庭打下了基础，就应该给孩子一个更多元的选择，让下一代们在美国这个更加自由的社会中去追求自己的美国梦，而不要用一个个补习班和考试班，把孩子最具有创造力和探索精神的童年和少年期，压制在很狭窄的空间内。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能通过我们这一代人的努力，让我们的年轻一代能多在政治、文化、艺术等领域崭露头角，成为未来更多年轻人的偶像。

就像当下而言，很多亚裔年轻人眼里，在咱们的族裔中，只有K-Pop团体和像林书豪这样很少的体育明星让他们觉得Cool，可以成为自己的偶像。其他在上一代人眼里的成功人士，包括医生、教授、工程师、律师等等，却很难得到年轻一代的欣赏。

世界每一天都因为科技在变化，教育的评价标准也在为未来社会做改变，孩子们的偶像标准也变得更多元，父母们也应该拥抱变化，拥抱这个更多元的社会，来为自己的孩子们创造一片更自由而广阔的天空。

采访整理：Chen Tao

编辑：Jinx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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