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资源和社会支持的洼地里,每一个做到了的女性都尤为光辉熠熠,而没有做到,并不是因为女孩本就差劲。
经过冗长琐碎的秋招和疫情期间抓破脑袋的论文写作,我终于毕业,开始工作了。和身边许多人预期的一样,我离开了富裕的长三角,回到内陆的盆地,驻扎在离家几十公里远的省会城市。我被要求每月至少回家一次,毕竟“以后嫁了不能常回”。“那你要小心点哦,我感觉做领导的女的多少都有点变态。”我妈冷不丁这样说道。我想起前不久饭桌上亲戚们关于子女学业的讨论。一位男性长辈用下结论式的笃定语气说:“一个学校如果领导里女的占了大部分,那这个学校快要完了。”“……为啥?”我问的还是这句话,饭桌上没有人回答我。我想继续问下去:你们难道希望我做一辈子小职员吗?但我没有。我受到的教育使我本能地避免和长辈发生争执。作为一个大部分时候软弱的“温和派”,我唯一的“反驳”就是一句“为啥”。你为什么不留在长三角?你为什么拿到驾照之后很少开车?你为什么租这么贵的房子?站在步入社会的当口,类似的对话在我耳边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不用等我回答,提问者就已经为它们预设了一个统一的答案:也是,女孩离父母近一点好;女孩不用经常开车;女孩还是住独卫房间安全。故乡的亲缘友邻关系编织成一张柔软的罗网,将从小就被要求做老好人的我就势俘获。我似乎拿不出什么无可辩驳的理由,证明我的选择和性别无关,我只是懒而已。你看,遥远的征途和星辰大海属于志在四方的男儿,而懒似乎成为了一份女人可以享受的“特权”。正如波伏娃所说,女性的不幸之一便是受到滑向享乐的诱惑,在亲戚们劝说我回家乡就业的种种说辞中,不太会提到机会和收入,而亲友照拂的便利和闲散安逸的氛围像裹着糖衣的药物,参杂着我对大城市过度内卷和房价高企的恐惧,步步蚕食我的斗志。注: “高企”指价位持续停留在较高的位置不落,且有再升高的可能。我遗憾却也不犹豫地解除了长三角的就业协议,告别了那片富饶的土地。以前每天傍晚,城市庞大的公共交通系统将我从林立的写字楼输送到河边的居民区,我推门走进那间每月花掉我一半工资的屋子,难免想起那份本可以让我刚毕业就开始积蓄财富的薪水。与此同时,亲戚正在为他们年轻的儿子今后闯荡北上广积极地积蓄资产。我会想,或许我是一个差劲的女权主义者,即便我大学时期参与过相关社团,我通过言语和写作输出过某些观点,但我依然难以成为一名强大的女性,甚至因为工作服装的原因,这个夏天我重新穿上了文胸。事实上,我的成长经历充满了妥协:放弃被指女生找不到工作的工科专业、不过“招惹危险”的夜生活、远途旅行从不独自出发、拒绝外地的工作。什么是“真正的女权主义”?人们说,和男人一样努力;获得和男人相当的收入;和男人一样从事各行各业的工作;和男人一样勇敢刚强。保家卫国的大多是男人,而警校、军校的分数线女生比男生高出近百分,指出限制招生性别比例不合理的博主被全网嘲讽;世界范围内鲜有顶尖女性科学家、企业家,而言行远不如部分男性企业家高调出格的董明珠却被评价为爱凸显自己;学生时期大批优秀的女孩工作后仿佛消失了一般,而潜心深造的高学历女毕业生却因为接近适婚适育年龄,反而受到了更多挑剔。曾有一位来自精英家庭的男性前辈对我说,女孩子还是要工作,爱需要相互付出,而不是依附于对方。我无言。很难说这句话带有恶意,但其展现出的逻辑仍令我难过:同样是劳动,揽下更多无收入劳动的妻子却被认为依附于赚取收入的丈夫。全职主妇将家务劳动、养育子女、赡养老人的繁重任务一一包揽,却没有人承认她的价值。这一切的发生,真的是因为女人就是没有能力、就是不成功、就是很懒惰吗?还是因为社会的建构早已将女人推向了不被承认的一侧?我不喜欢这个厌女的世界,我更受够了那些将性别歧视的责任推卸为女性个体“不求上进”的言论。站在资源和社会支持的洼地里,每一个做到了的女性都尤为光辉熠熠,而没有做到,并不是因为女孩本就差劲。作为掌握了主流话语权的一方,大部分男性并不清楚,做好上文提到的家庭工作需要哪般的智慧和韧性。如果被男性广为诟病的彩礼习俗的消失,能够换来更多家庭为女儿准备房子首付,换来分摊家务劳动和育儿责任、换来广阔的职场晋升空间,我想彩礼早就成为了历史,但这显然只是假设。彩礼是歧视的副产品,不是歧视产生的原因,正如女性“不用努力”是歧视的结果,而不是失权的原因。“女人之所以被歧视是因为要彩礼、是因为不努力”只是因果倒置、粉饰太平、推卸责任的谎言。
图/《我们都要好好的》
可是,女人连普遍意义上的“成功”的定义权都从未掌握过呢。我们的头脑和身体足以支持我们探索未知,足以支持我们发出自己的声音,足以支持我们为自己而奋斗。或许出于性格或经济能力的原因,我仍是一名“软弱的温和派”,但我还在尽力摸索着,用我真实且盛满热情的头颅和世界相处。反驳的话在家庭聚餐上说不出来,就换个形式用文字记录下来,即便不是振聋发聩,也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我将日复一日地在林立的写字楼和河边地居民区中往返,或许城市看不见我,光荣榜看不见我,广告屏看不见我,但我自己每时每刻都能看见我。我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工作,持续地工作,直到我能对着屏幕打出“我不想再软弱下去”的一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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