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万，请听“她”说
乃万（NINEONE#），一个在综艺《青春有你2》中以酷姐人设走红，因不能成团出道而使许多人感到惋惜的说唱歌手，最近却因鼓励男生追寻梦想、呼吁女性“给心爱的男孩子一些理解和宽容”，引发巨大争议，连上多日微博热搜。
支持者认为，乃万的言论无可指摘，甚至有利于男女沟通与性别平等；反对者则批评她讨好男性，歧视女性。很多人将这场唇枪舌剑的激辩，形容为微博上新一轮的“性别对立”。
与此同时，网暴也在发生……
“性别对立”和网暴，真的是在社交媒体上讨论性别议题时，逃不开的宿命吗？
这场争论，在什么情况下，才有可能超越喧嚣，为科普性别歧视现状、促进性别平等，发挥突破性的作用？
乃万事件时间线：从争议到网暴
2020年，乃万在新专辑中收录了《Boy》一曲。
歌曲主人公是一名年轻的男性。他曾想为了让女友快乐，把梦想改为赚钱买房。后因女友不想了解自己，而且难以承受赚钱的压力，放弃爱情，选择电脑游戏，做回“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男孩”。
灰心时，他甚至决绝地表示：“我永远不会坠入爱河。”
2021年5月2日，乃万在长沙江小白YOLO音乐节上进一步解释了这首歌的创作背景。这段解释，就是近日争议的开端：
“我们女生有很多歌颂女生的歌，但是我写这个歌是因为在网上看到一句话说，男生也有很多梦想，想做球员想做游戏玩家，但是18岁以后，他们的梦想都成了买车买房，我们要给心爱的男孩子一些理解和宽容，所以男生们也要大胆地去追寻你们的梦想，女生也一定要做自己，每个人都要做自己，这才是真的男女平等。”
音乐节视频出现在微博上后，#乃万 给心爱的男孩一些宽容和理解# 很快登上热搜。乃万的建议，引起许多女性网友的反感。
她们批评乃万，不应该要求女性在承受男权社会结构性歧视和压迫的同时，还要对男性的挣扎与困境展现共情。为何一直都是对女性提要求？
面对争议，乃万及其团队坚称“不会退缩”。
这番表态，同样上了热搜，激发了批评者更为强烈的抗议。
有网友将乃万和杨笠进行对比。此前，杨笠因为在脱口秀节目中调侃男性“那么普通，那么自信”，遭到网暴。男性网友集体向英特尔施压，导致杨笠失去商业代言的工作机会。
反观乃万“共情”中国男性的言论，获得了嘻哈圈男同行还有@带带大师兄 、@虎扑的步行街 等厌女微博账号的支持。微博厌女男大V们曾讽刺中国女权主义者是“田园女权”、教唆女性“只要权利，不要义务”。
这实在令人怀疑，他们支持乃万，是否主要是因为她的言论支持了他们的厌女偏见。
5月6日，一位患癌女网友因为在微博上反对乃万的言论，而遭到男权大V@田园女权bot、@上帝之鹰 网暴。
她为自己化疗征集捐款的水滴筹账号被举报、银行卡被网友恶意冻结。
5月9日，曾在她的微博下发表“我代表全体粉丝祝病魔早日战胜你”的男大学生网友@带带小sama_Lyc 因为此不当言论，被他所就读的西安财经大学退学。据网友曝光，该男生去年就因在校内直播搭讪并侮辱女生为“坦克”，受到学校通报批评和留校察看的处理。
看过这波网暴，再反观乃万呼吁女性“宽容和理解”男性的言论，更加令人深思：支持中国男孩“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大概并不是最明智的做法。
截至今日，乃万事件还在发酵。尽管乃万本人于5月8日在网易云音乐上更新动态，称音乐节成了她“一辈子的噩梦”，但她可能不必过分悲观。
5月9日，豆瓣女网友@冰激淋很甜 发布了一篇女权说唱歌词，回应乃万的言论。在唇枪舌剑之中，陡然出现一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艺术作品，令人耳目一新。
性别歧视认知鸿沟
有关性别议题的讨论，常常给人众声喧哗之感，但各说各话、无效沟通的状况并不鲜见。
与其嘲讽这种状况为“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不如坚信每个人的性别意识是有可能不断更新与进化的。
对于性别歧视的认知状况，与每个人的教育、经历、自省程度息息相关。那些在性别论战中与我们意见相左的人，也许正是一个过去版本或者未来版本的我们。
乃万曾被问：如果你不做rapper你会想做什么？
她回答：“不做rapper我就结婚了，当一个贤妻良母，只要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很爱我的老公，我会跟他提我不想要去工作，我就只想要每天有充足的时间和我的闺蜜出去玩，然后如果有孩子了，我就好好带孩子。”
到了2020年，乃万被问到：有哪些道理，越年轻时候明白越好？
乃万则回答说：“很多人都觉得女生一定要经济独立，但我觉得这是狭隘的，男生也要做到经济独立。而且有些人只强调经济独立，但其实有很多人虽然有了独立的经济来源，意识上还是想要依赖别人。意识独立，某种意义上来讲比经济独立还要重要。无论是男生女生，都要早一点认识到经济独立和意识独立这两点。如果你想拥有一个良好的人生，这是一个基础和开端。”
回到《Boy》和乃万在音乐节上对这首歌的阐释。
24岁的乃万，将《Boy》中男生的分手，归罪于女友不够理解他，甚至可能逼迫他买房，为自己的物质梦想买单。乃万支持男生做回一个单纯爱玩的男孩，并在音乐节上呼吁大家都支持男性挣脱传统的性别角色期待。
但是，这场目前在乃万看来是“噩梦”般的争论，已经让众多性别数据与资料浮出水面，为她贡献新知。
1）买房买车的压力
《2020年国人彩礼调查》显示，七成（73.8%）的婚姻都收过彩礼。房与车都是常见的彩礼。62.5%的彩礼金额由女方长辈确定，男方对彩礼基本没有发言权。
男方买房买车的压力，并不是女性施加的，而是适婚性别比严重失衡造成的婚姻挤压所带来的后果。
彩礼并不是由女性设置的婚姻障碍，而是父权制之下给予受剥削的女性的婚姻补偿，比如生育成本、母职惩罚、无偿劳动等等。这种补偿是否真能配得上女性的付出和牺牲，还需要打个问号。
同时，彩礼的存在，让女性变成被标定价格的物品。她们没有掌握彩礼的标价权和解释权，根本就不是规则的制定者，而是父权制婚姻与家庭的受害者。
所以，当乃万认为，单靠女性的“宽容和理解”，就能解决男性的困境时，她错误地将性别不平等归因于单一性别的问题，把解决方案抛向了个体。
2）独立购房的女性
贝壳研究院发布的《女性居住现状调查报告（2021年）》显示，全国30个重点城市整体女性购房占比从2017年45.60%到2020年47.54%，逐年提升，一路走高。
在房价更为平稳的长沙，女性购房占比高达55.81%，位列全国30个重点城市首位。郑州、廊坊、重庆、深圳、济南和天津女性“强势”购房，占比均超男性，成为当地房地产市场的主要贡献力量。
早在2019年，就有媒体报道女性购房比例明显增长。
独立买房的女性在增加。可以说，乃万的《Boy》和音乐节言论，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要过时了。
3）女性愤怒的权利
当女网友们愤怒地拒绝对男性表达“宽容和理解”时，她们很快被定性为“过嘴瘾”、“田园女权”、“仇男”、“拳师”、“挑起性别对立”。这种现象自然也不是我国独有的。
法国女权主义作家波林·阿芒日在《我是女人，听我怒吼》一文中回忆道：她从很小开始，就意识到自己是不被允许愤怒的。面对不公平的对待，女孩被劝告说“忘了它吧”；男孩则被鼓励用充满攻击性的行为表达愤怒。
“我们在这两种情形中树立的榜样，都是有害的；在遇到不公平或冲突的情形时，鼓励男孩表达暴力，强迫女孩表现被动性，于人于己都不是合适的回应方式。”
在成为女权主义者后，很多女性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重新学会表达愤怒的能力。正当的愤怒是美丽的。
训练男性认真聆听女性的真实感受，积极协助女性消除性别歧视，也是鼓励女性做自己的一方面。这才是真的男女平等。
4）男性的沟通能力
最后，我想从女性的角度，分析一下《Boy》这首歌。
乃万的唱功很不错，但我对歌中的爱情有一些疑问。这个爱情破碎的故事，完全是从男生的角度讲述的。我姑且相信他真的是被女友逼着买房，不堪重负，最后选择分手。
但他分手后的言行让我很迷惑：
这个男孩貌似已经到了可以赚钱的年龄，为什么表现得如此中二？而且一次失恋就决定永远单身，是不是有点草率？我感觉他需要的不是“理解和宽容”，而是更稳定的情绪和更强的沟通能力。
我们一方面轻松调侃、默许“直男”不善沟通，另一方面却要求女性在亲密关系中保持“高情商”、付出远大于男性的情感劳动。
这是一种鲜被谈及的性别歧视。
图/b站up主@营养怪兽
综上所述，所谓“性别对立”的本质，是认知差异。乃万事件中，各方对性别歧视现状的认知鸿沟，才是最值得我们关注的地方。
乃万的性别观是在不断进化的，我们的也是。如果这次争论，能让我们每个人看到性别议题的更多面向，那就是有意义的。
写在最后
波伏瓦在《第二性》的结语中，引用过马克思的一句话：“男女之间的关系是人与人之间最自然的关系。”接着，她寄语世间男女，必须“毫不含糊地确认他们的友爱关系”，才能在既定世界中“建立自由的领域”。
在《第二性》中，波伏瓦力透纸背地评述女性受歧的困境，但最后还能对男女合作抱有如此坚定的期待，令人深思。
个中原因，想必不是她对男性绝对乐观，而是在自由这个目标面前，男女是一个命运共同体。
愿下一次性别议题登上微博热搜时，我们能超越所谓的“性别对立”的层面，展开更高效的沟通。
参考资料：
https://ent.sina.com.cn/y/yneidi/2021-05-08/doc-ikmyaawc4125194.shtml
https://weibo.com/2057769762/KeGK1oQsL?type=comment&ssl_rnd=1620624483.6864#_rnd1620625007338
https://supchina.com/2021/05/07/chinese-rapper-nineone-says-expressing-empathy-for-men-doesnt-make-her-anti-feminist/
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225293737/
https://mp.weixin.qq.com/s/5CiGipUsLJQ9Tx8RapTAxA?fbclid=IwAR316jdF5xULUhMRWYqUFKYS5VV7wsjbvUJgOuJUVUdiUho4ZccrQWzYT8A
https://mp.weixin.qq.com/s/8KLWUz_d8Sr5RHf7HGTwpg?fbclid=IwAR2il-H7c1B07h5yKOMt7DtGhHkDbEjHQ0BjDt1jVJkmzrv2vAUKigsbbPU
https://mp.weixin.qq.com/s/f_4BNGvoQv6beunbD4-RYw?fbclid=IwAR3d7EPwtQ6F_g_gku9EDagd9ukAM8YGvEcpr-QfawMikuLpdrUiibnzLnU
https://amp.economist.com/united-states/2021/03/29/a-new-book-explains-how-social-media-promotes-political-polarisation?__twitter_impression=true&fbclid=IwAR0JlFwzaBCDJmOxquv1DXcgYldivSYJR6r4N7_VVgSkYCyip8k4wkicYPc
https://fivebooks.com/best-books/social-media-political-polarization-chris-bail/?fbclid=IwAR1Lhut6Qz2MSMzmhCPgsxXYTUqiRahjFWkXsA7EAxZNiWB1hYcNricuA3s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2057419?fbclid=IwAR1y3wGOClkUUJP4JgMElfW94lOz68CQZohNvBMAWEk1z4UtXOVrtJZlp0g
https://finance.sina.com.cn/tech/2021-03-09/doc-ikknscsh9666226.shtml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