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弟魔与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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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有句流传很久的警世恒言:“嫁人不嫁凤凰男,娶妻不娶扶弟魔”。凤凰男大家早已耳熟能详,什么是“扶弟魔”?
扶弟魔就是一类几乎无原则、无底线帮扶弟弟的女性。不单纯是弟弟,《欢乐颂》里引发热议的樊胜美扶的就是她哥。
“扶弟魔”结婚生子之后,她的兄弟就变成了“他大舅他二舅”。春节聚会,舅舅得坐上座。家里有个红白喜事,总要舅舅来当主事人。中国南方还流传着“天上雷公,地下舅公”这样的俗语。
在有舅舅的家庭,妈妈凡事必要与舅舅商量,换工作找对象、出门旅游,再到子女教育、买房买车,言必称:“你舅舅说了……”舅舅不仅对已经出嫁的姐妹有话语权,对外甥外甥女同样有控制力。
为什么舅舅在中国家里的地位这么高?
扶弟魔扶的是舅舅
很多人认为,舅舅代表了娘家,能为嫁出去的姐妹撑腰。到底有多少舅舅真是这样想的,我们没办法做一个精确的统计。但现实中,我们看到更多的是“扶弟魔”这样的奇葩新闻。
2002年轰动一时的“留美博士夫妻回家被父砍死”案,就是一个“扶弟魔”的悲剧。从山东农村奋斗出头、留学美国获得了博士学位的赵庆香,在和丈夫回家探亲时竟被自己的父亲砍死。而原因在于,她实在拿不出钱去帮自己的弟弟娶媳妇了[13]。
2015年6月19日,四川茂县羌族传统的妇女节活动,舅舅自始至终参与,体现了远古时期羌族母舅权大的特征 / 视觉中国
扶弟,本质上还是舅舅(儿子)在家庭地位高,根源就在于重男轻女。社会学家把这称为“同胞竞争效应”——子女受到投入的资源多少,和自己兄弟姐妹的人数、性别、年龄差都有关系[1]。
两位香港科大社会学学者叶华、吴晓刚发现,出生于1949-1970年的人,兄弟姐妹的数量几乎没有显著影响家里男孩的受教育年数,但是对女孩有显著影响。而对1979年后出生的人来说,如果全部只统计独生子女家庭,那么女孩的受教育年数甚至略高于男孩[2]。
暂且不论教育质量是否真的有提升,如果我们仅从受教育年数这个指标来看,在中国,家里的兄弟姐妹一多,有限的受教育资源会优先给男孩,女孩就不一定了。
女孩和男孩享受一样无忧无虑的童年,却不一定能享受同样平等的上学机会 / 视觉中国
而且,社会学学者张兆曙等人的研究发现,中国农村家庭对子女的投入有“末孩优势”——最小的孩子往往最受宠,得到最多的投入。超生的农村家庭,往往都是以一个大胖小子来结束生育大战,这也和我们感觉“扶弟”比“扶兄”更多的印象相符[4]。
舅舅的婚姻也非常重要——对于重男轻女的家庭来说,传承香火是头等大事,为此女儿的婚姻也可以成为“扶弟”的重要手段。
人类学者阎云翔在东北的下狎村当了7年农民,搜集到了1950到1993年51桩婚事的彩礼清单。他发现这里的村民嫁女儿不会把女婿的彩礼全部作为嫁妆转给女儿,而是会留下一部分用于家庭其他开支,其中就包括儿子娶妻要准备的彩礼。一进一出,正好也解决了舅舅的娶妻费用。
阎云翔的书中有一位生了六个女儿、两个儿子的极端例子:因为他把前面两个女儿的彩礼钱扣留了九成,被称作“卖女儿的”[11]。
舅舅占了好资源,自然在财富积累和阶层跨越上比他们的姐妹轻松。
2014年4月26日杭州,娘家舅舅背负着新娘踏上夫家所在的小河直街码头 / 视觉中国
去年,山西的一宗婚姻得到许多媒体的关注:男方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而且他有11个姐姐,姐姐们凑钱帮他办了婚礼买了房。看来买房除了“拼爹”,还可以“拼姐”。
北京交通大学的张影强博士利用中国健康与营养调查的数据库,统计分析了中国九个省份的收入差距数据发现:不同人形成收入差距有很多的原因,比如教育水平、出生地区等,而当把“家里有没有兄弟”作为一个标准来考虑的时候,发现这个标准和收入差距是相关的。也就是说,家里有没有兄弟,确实影响到了一个人收入的高低[12]。
连男性有没有兄弟都有可能影响后来的收入,更别说女性了。他们小时候可以夺走姐妹的玩具、零食和教育机会,长大了插手她们的生活甚至子女的人生,就顺理成章了。
舅权为何这么大
事实上,舅舅地位高并不是中国独有的现象,在全世界都存在。
集聚在云南的基诺族。“基诺”即“舅舅的后代”,舅舅在家庭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在监护外甥的生长及取名、订婚、结婚等大事问题上,几乎拥有与外甥父亲一样的权力 / 视觉中国
比如摩梭族人、印度纳亚尔种姓等实行“走婚制”。男方到女方家中走婚,来去自由,不组成固定家庭,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主要由舅舅和母亲抚养。而“父亲”则是虚无缥缈的角色[7]。在这样的制度下,舅舅在家庭中地位高。
人类学上著名的特罗布里恩德岛,就是一个舅权崇高的社会,虽然女方婚后还住在丈夫的村子里,但是子女抚育长大后却要回到舅舅的村子里去[8]。
住在谁家、吃谁的用谁的,自然就得听谁的话。原始社会的走婚制和从舅居住,很可能就是舅舅地位高的古老来源。
贵州雷山乌东村300多名姑妈姑爹回娘家过苗年,和舅舅舅妈一起跳团圆舞 / 视觉中国
但中国历史上并没有大面积出现走婚制和从舅居住,舅舅的地位为什么普遍很高呢?
在过去,中国家庭的财富或者技艺都讲究传男不传女,就是传给同姓家族中有血缘关系的男子,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换句话说,每一个同姓且有血缘关系的男子,都是潜在的竞争者。
举皇位传承的例子就很容易明白这一点。清朝历史上,顺治帝掌权前,他叔叔多尔衮当了多年的皇叔父摄政王,康熙死后九子夺嫡……对皇帝来说,几乎所有同姓者都是潜在篡位者——连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刘备都能揭竿而起、号召天下,更别说身边的同姓亲戚。
所以,史书上出现了许多次的“外戚干政”,有权力斗争的合理性。舅舅是既有血缘关系,但又是没有继承资格的外姓,是一个相对安全的依仗对象[9]。
2013年北京同仁医院,被吸毒者砍伤的小孩趴在舅舅的肩上,他们刚刚挂完号,正回小旅馆 / 视觉中国
比如东汉权倾朝野的窦宪、邓骘、阎显、梁冀等人,都是皇帝的舅舅。窦宪是汉章帝的小舅子,但后来窦宪妹妹窦皇后一直生不出儿子,就收养了一位贵人所生的皇子刘肇,原本在继承人里并不属于第一梯队的刘肇,在舅舅的扶持下最后登上皇位,窦宪也凭借国舅的身份飞黄腾达。
不过汉和帝刘肇也不是省油的灯,在羽翼丰满之后就迅速把舅舅给灭了——可见权势滔天的舅舅能扶持你上皇位,也能扶持别的外甥,舅舅也是“双刃剑”啊。
当然,在我们普通的小家庭关系中,没有什么皇位要继承,那舅舅真的能为外甥撑腰、为自己的妹妹说话吗?
娘家人的权威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结婚是两个家庭关系的结合,而舅舅则代表了娘家人的话语权。直到现在,许多地方的婚丧传统习俗里,仍然保留着娘家人的独特权力。
比如福建大田的婚俗中,外甥的婚礼需要舅舅举行挂灯、送烛火川盆进洞房、给新婚夫妇铺床等仪式;客家人婚俗中,新娘进婆家房门时要由兄弟打伞,象征着娘家人是“保护伞”,保护新娘在婆家不受公婆欺负[5][6]。
2018年4月11日,福建南平一婚礼上年过50的舅舅抱着新娘上婚车。农村里有什么家庭矛盾或者儿女分家的时候,也会叫舅舅来主持 / 视觉中国
有些地区还有“舅权婚”的现象,即出嫁的姐妹生了女儿,要强制嫁给舅舅的儿子。表哥表妹并不一定都是青梅竹马,许多时候就是舅舅对外甥女婚姻的干涉。最有名的例子,就是传说中因为被强行许配给表哥马文才而自杀的祝英台。
那如果舅舅没有儿子怎么办?有些地方还有“舅公钱”的习俗,即外甥女出嫁所受的彩礼,得给舅舅一部分,作为没有嫁给表哥的补偿[14]。
历史上苗族曾盛行过姑表婚俗,舅家有优先娶外甥女做儿媳妇的权利,所以待外甥女长到五、六岁时,舅舅们都会在春节期间打着粑粑送到姑家去定亲。如今这一婚俗早已被自由恋爱取代,演变成了今天“送年粑”的习俗 / 视觉中国
无论是南方(比如福建闽西一带)还是北方(洛阳等地)的风俗,在夫妻中妻子去世时,娘家人都在丧礼中占据崇高地位。
外甥需要到舅舅家报丧,而当舅舅领着娘家人过来操办丧事时,外甥甚至要大哭跪迎。
闽西、江苏等地风俗中舅舅有“交钉”的使命——需要舅舅从丧礼执事的手中接过钉棺材板的“五寸钉”,再转交给外甥,如此才能钉棺材板并下葬。而这个过程中,舅舅照常例都要教训、敲打外甥一番[5]。
有人说,这难道不是体现传统习俗尊重女性吗?要知道如果舅舅和夫家之间闹不和,舅舅是会摆架子不去的,任由自己的姐妹在光天化日下腐烂发臭。
民俗学者胡朴安就曾经记录过江苏淮安“闹丧”的现象:因为两家人不和,舅舅不去办丧事,夫家实在撑不住了自己操办,结果舅舅率领娘家人来大闹一场,阻挠丧事[5]。
都说“死者为大”,但死掉的女人可能依然没有舅舅大。
2014年8月28日,山东德州,柴强(左二)捉到只价值千金的蟋蟀,请舅舅赵国庆为自己的蟋蟀长眼,并陪自己与卖家交易 / 视觉中国
想想我们当年背诵过的《陈情表》——作者李密命运多舛,六个月大的时候父亲去世,之后就发生了“舅夺母志”——舅舅强迫他妈改嫁了。幸好老祖母把他养大,因此他才上书请求回家养老送终。
在可怜可怜李密和他老祖母的时候,谁来可怜可怜这位被迫改嫁的母亲呢?改嫁要离开儿子,不改嫁就要守寡,她连选择权都没有。
娘家人的话语权并不一定都能保护女性,娘家是婚姻中女性的靠山——但这座山可以依靠,亦可能被压在山底,难以逃脱。
新年安徽淮北市民间俗称“龙抬头,理发去旧”的风俗,这是舅舅亲自给剪“龙头”要付钱的 / 视觉中国
当然,随着社会风气的转变,舅舅也不一定都是霸道的家长,有些舅舅甚至和外甥、外甥女年纪差得不多,从小在一起玩。不过,如果不幸摊上了野蛮舅舅,当外甥、外甥女的是否就全无办法?
那倒不是。
正值新春佳节之际,舅舅们即将迎来每年最为危险的一段时间:剃头死舅舅的正月。你的舅舅是横加干涉的野蛮家长,还是跟你从小玩在一起的亲密朋友?请用发型告诉我们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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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张克中,陶东杰,江求川.中国农村子女教育同胞竞争效应研究[J].教育与经济,2013(06):44-53.
[2]叶华,吴晓刚.生育率下降与中国男女教育的平等化趋势[J].社会学研究,2011,26(05):153-177+245.
[3] YU XIE, Hannum. Trends in Educational Gender Inequality in China: 1949-1985. Social Stratification and Mobility, 1994.
[4]张兆曙,戴思源.中国农村家庭教育资源分配的“末孩优势”及其影响因素[J].人口学刊,2018,40(05):15-27.
[5]张泉福.略论舅父权[J].民俗研究,1993(04):32-37+47.
[6]朱从兵,钱宗范主编. 民族传统文化与当代民族发展研究:以广西壮族自治区为例[M]. 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 2008.10.
[7] 王小健.再论母系继承和父系继承制下的舅权[J].广西民族研究,2017(03):99-107.
[8] 费孝通. 生育制度[M]. 北京:群言出版社, 2016.05.
[9] 李禹阶,秦学颀编著. 外戚与皇权[M]. 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3.07.
[10] 李衡眉.论中国古代对舅权的尊崇和抑制[J].齐鲁学刊,1992(04):58-61.
[11] 阎云翔著;李放春,刘瑜译. 礼物的流动 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7.02.
[12] 张影强. 我国机会不平等对收入差距的影响研究[D].北京交通大学,2010.
[13] “女博士被父砍死”系14年前旧案 凶手早已处决:https://w.huanqiu.com/r/MV8wXzg2MjQ5MDhfMTQwMF8xNDU2NzI0OTQw
[14] 胡兴东著. 生存范式 理性与传统 元明清时期南方 民族法律变迁研究[M]. 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 20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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