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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制圣诞节?还是海纳百川?

互联健谈 2021-06-04




圣诞节在中国的流行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与此同时,每逢圣诞节来临,都会有人大谈洋节入侵,呼吁抵制圣诞节。今年,学校充当了抵制的先锋。温州市教育局近日通知,要求“各类各级中小学(幼儿园),不在校园内举行任何与圣诞有关的活动”。西北大学现代学院在平安夜,组织学生观看中华传统文化宣传片,并称将处分过圣诞节的学生。湖南一高校学生身着汉服来到长沙太平街的圣诞活动现场,手举“抵制圣诞节”等标语,呼吁市民回归中国传统节日,理性过节。

中国年轻人是怎样爱上圣诞节的?应该抵制圣诞节吗?



●本意是庆祝耶稣诞生的圣诞节,在西方也越来越世俗


圣诞节是一个宗教性节日,本意是庆祝耶稣的诞生。圣诞习俗数量众多,与世俗,宗教,国家,圣诞相关,国与国之间差别很大。但圣诞树,圣诞火腿,圣诞柴,冬青,槲寄生以及互赠礼物是大部分人熟悉的圣诞符号及活动。

在美国,圣诞节和感恩节可以说是最受重视的两个大节日。圣诞节来临之时,许多地方都会推出一系列的主题活动,商店门铺早早就开始营造圣诞气氛,纽约洛克菲勒中心会摆放圣诞树,甚至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在每年都会跟踪圣诞老人在全球的行程,开通热线向孩子们报告。



(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最早追踪圣诞老人的哈里·舒普上校)


笔者曾有幸和一个美国家庭共度圣诞,那种甜蜜温馨的氛围至今仍记忆犹新。离圣诞节还有几天,主人就开始清洗只有在重大节日才会使用的银质餐具,打扫屋子,并从超市买来一株两米高的圣诞树,用霓虹灯装扮,挂上圣诞老人小玩偶和长筒袜。大家偷偷准备礼物和贺卡,然后写上要送给谁放在圣诞树下。圣诞节的前一天,一起去教堂聆听唱诗班的赞美诗。笔者虽然并不信教,但却被一位福音歌手的赞美诗《Lord I worship you, because of who you are》所感动,当场落泪。圣诞节那天,窗外寒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吃过丰盛的早餐,一家人围坐在圣诞树下,怀着欣喜、期待的心情开始拆礼物,连家里的猫都有礼物。笔者当天一共收到了8份礼物,有影碟、指甲油、羊毛衫、一长筒袜的小零食……还有一件《生活大爆炸》的主题T恤!拆完礼物后,一家人开车到相交多年的日本老朋友那里吃圣诞大餐,火鸡,土豆泥,千层面,沙拉……美味的食物摆满桌子,还有人即兴弹起吉他,大家一起唱起那首法兰克辛纳屈的《My way》,在蜡烛氤氲的光亮中,一个传统的美氏圣诞节日就这么结束了。


这是笔者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圣诞节。就笔者的观察,虽然圣诞由宗教而来,但圣诞节的宗教氛围越来越淡化,比如不是所有家庭都会在平安夜去做子夜弥撒或敬拜。如同网友“@Lifetime”说:“美国到处是圣诞气氛,但是人们见面越来越少说‘圣诞快乐!’。美国有很多人的信仰不过圣诞,但是人们都会把这两天作为节日。所以人们见面的相互问候和媒体的祝福都是‘节日快乐!’。


而且圣诞节商业的氛围也越来越浓。当时也有朋友向笔者抱怨,圣诞节似乎是因为人们想收礼物才存在的,而准备礼物又是一笔很大的花费,且费时费力。据说,卓别林生前最讨厌的就是圣诞节,他认为这个节日过于“商业化”。当全家人兴致勃勃地装饰圣诞树、准备礼物时,曾经生活窘迫的卓别林郁郁地说:“我小时候过圣诞节,能有一只橘子就很幸运了。



●圣诞节于晚清传入中国,上海领风气之先

圣诞节是晚清才传入中国社会的,当时曾被称为外国的“冬至”,一开始盛行于通商口岸的租界内,与一般中国人没什么关系。后来,加入教会的中国人多了,华人也开始参与到了圣诞节的宗教活动中。

圣诞节在中国也逐渐世俗化。在报刊、商家的带动下,与圣诞节相关的圣诞树、圣诞老人、圣诞礼物等象征品开始走进大众生活。上海开埠早,以西人家庭和西人社区为主体的世俗化过节方式在租界中渐成气候,一时领风气之先。



(1945年惠特曼巧克力的广告)


曾有文章列举了30年代大上海具有圣诞特色的事与物。比如要花大价钱搞到一张去国际饭店吃洋人圣诞晚宴的邀请函;一定要吃惠特曼巧克力,因为惠特曼巧克力的广告词是“没有惠特曼巧克力的圣诞节就不是圣诞节”;还有Chesterfield香烟、威廉•本威士忌、新新公司和永安公司等圣诞符号,甚是怀旧。

民国初年,耶稣诞辰庆祝活动世俗化的一个明显后果,就是庆祝活动越来越“欢乐化”,许多教堂或教会机构举办的庆祝会都有“同乐会”之目。1913年,慕尔堂的庆祝会叫做“欢祝大会”,整个活动的报道中充满了欢乐的字眼,如小提琴演奏使“闻者若有置身天国之乐”。在大众社会之外,各个大学欢度圣诞节也是校园生活的重头戏。教会学校自然不用说,做礼拜、唱颂诗、音乐会、化装比赛、聚餐、游艺会、募捐等等都是常规项目。

1946年的圣诞节,上海警察局因冬防(冬季在城市里组织居民防盗、防火,简称冬防)需要禁止通宵跳舞,但是仍有许多人在午夜之后狂欢。据《申报》报道,那年南京也在蒋介石的表率下共庆圣诞节。1948年的圣诞节是近代上海最后一个“狂欢节”,虽然前方战事正酣,经济亦复萧条,但是上海人依旧“展开了冬季的狂欢”。

一个宗教节日何以能让中国人如此欢乐?《申报》总编辑陈冷眼曾撰文论圣诞快乐之原因:“民初以来的中国一直处于动荡之中,耶稣圣诞则如此和平而快乐,与圣诞节的快乐相比,国人因屡遭动荡政局而‘日据愁城,无快乐之境遇,更无庆祝之闲情’。遇此西国佳节,难免要感叹‘同居一球,何苦乐之不同,竟若是哉!’”




●如今年轻人过圣诞节,没有宗教只有节



改革开放后,圣诞节在中国又逐渐恢复了热度。在中国人的传统里,至圣先师孔子的诞辰农历八月二十七日是人们历史意识中的圣诞,然而随着世事变迁,现代人说起圣诞,首先想到的就是西历12月25日了。
中国的年轻人,无比地热爱圣诞节。尽管他们大多只去教堂参观过,对耶稣的了解也很少,连怎么划十字祈祷都不熟悉,但这并不阻碍他们享受圣诞节。广场喧嚣、聚餐喝酒、情人约会、逛街购物和赠礼问候,圣诞节在时尚的年轻人中间基本被抽掉了宗教色彩,完全成为了一个世俗节日。


中国的节日少,年轻人可以放松的节日尤其少。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农耕大国,中国许多节日不是敬神就是拜鬼,或是庆祝丰收,大家族团聚,有许多的责任和包袱,又沉重,又不好玩。而与圣诞老人、贺卡、大餐、舞会、电影、礼物这些洋派玩意合为一体的圣诞节,既能满足年轻人的喜好,又能让年轻人享受单纯的浪漫和浪漫,用不着尽看望老人、与大家庭团聚的义务,全身心地放松。再加上商家不遗余力的宣传和推广,圣诞节的流行也就不足为奇了。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上世纪30年代的大上海。学者邵志择考证,1938年圣诞节之时,有人认定“耶稣圣诞在西方各国是一个狂欢的节日”。男女老少,不分贫富,都得在各种程度上表示“热烈”“狂欢”,所以,上海“为着国际的渲染,也早已不能例外”。这种狂欢完全抛弃了基督的精神,上海人尤其如此,“只要抓住了可以热情刺激和尽情享乐的机会,便随波逐浪地盲从凑热闹,正不必追问其所以然”。



●抵制圣诞的声音又起,事实是争议从未消停

年轻人对西方圣诞节的迷恋,引起了许多人的忧虑。2006年圣诞节前夕,来自北大、清华等名校的十位博士联名发出一份倡议书,主张“抵制圣诞节,驱除西方文化的不利影响”。2010年,环球网曾就“你是否担心圣诞节文化‘入侵’”的话题进行匿名投票,调查显示,7成受访网友担忧圣诞文化“入侵”中国,呼吁淡化洋节。


但在传统文化根基深厚的台湾,却未曾出现任何抵制行动,这与蒋家带头过圣诞节有关。杨素在《蒋中正如何过圣诞节》一文中写到:“每年圣诞节也是官邸较为欢乐的家庭日。作风洋派的宋美龄会在几天前主动布置西式节庆各类装饰,装圣诞礼物分赠亲友,也会派妇联会到各地弱势教会、地区慰问。圣诞夜前一天,她固定为她创办的国军遗族学校——华兴中学举办耶诞餐会,与数百位国军遗族子弟共餐并分发礼物。12月24日圣诞夜则是蒋介石举行圣诞家宴,与子孙欢聚的日子;他有时也会邀请非基督徒的将领到家中共聚。之后在家人陪同下,步行到凯歌堂参加圣诞弥撒,一同祈祷,度过平安夜。”

大陆抵制的声音不只出现在今时今日。20世纪30年代,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时代,民族主义者对圣诞的抵制一度十分强烈,《申报》关于圣诞的报道和文章也急剧减少。当时的文化名人吴承仕看到中国人热衷于过圣诞节,自问自答道:“我们既不是耶稣教徒,为什么不标明耶稣圣诞,而只说‘圣诞’?为什么当孔子生日时候,不大声嚷嚷着‘圣诞’,而且也不敢说孔子圣诞?一是帝国主义的侵略,‘圣诞节’这三个字是染着中国这个弱小民族的血写成的;二是帝国主义侵略导致中国社会滋生出一部分力量,用这基础而发生圣诞商品的需要。”



●抵制圣诞节只是一句空言

几十年后,我们面临着同样的命题。年轻人热衷于过圣诞,激起了老一辈人心中无限复杂的情感。有人联想到中国深受帝国主义欺凌的过去,有人在土与洋的较劲中为中国文化鸣不平,有人不习惯西方节日的时尚新奇,还有人担心基督教会带坏年轻人,或者根本就看不惯年轻人的所言所行。

意难平,就生出许多抵制的运动。在可以回忆得起的过去,中国人抵制过日货、台湾、菲律宾、家乐福、星巴克、脱口秀主持人吉米、演员莎朗斯通、人憎狗嫌的歌手Justin bieber……


人们熟悉的抵制对象应该是强权、欺凌、不公。当抵制对象变成圣诞节和圣诞老人时,显得无理又粗暴。徐克的经典电影《黄飞鸿2:男儿当自强》中,既有直接拒绝西方文明的白莲教和清朝官员,也有孙文和陆皓东等提倡学习西洋文明救中国的革命志士,黄飞鸿则被徐克摆在中西政治、文化冲突之中,借人言志:面对西方文明,要有中外文化兼容并蓄的胸襟和精神。

海纳百川,一个民族的自信,从来不会体现在抵制上。

更何况,圣诞节符合普通人享乐的要求,体现的是趋新求异的现代市民精神,是一味抵制很难阻挡的世俗力量。而圣诞节在中国已全然无宗教的内涵,也显示了中国人对待西方现代性过程中的内在矛盾,即在抵制其政治、文化、精神内涵的同时又欣然接受其物质文明。


(本文资料来源:石伟杰:《胡适和蒋介石是如何过圣诞节的?》 邵志择:《从“外国冬至”到“圣诞节”:耶稣诞辰在近代中国的节日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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