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时代的大众情人，却选择了孤老一生

在这个被各种鲜肉霸屏的时代，银幕上的男人越来越缺少阳刚魅力。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当年一位吊打众鲜肉的演员，高仓健。

如果你不知道一个完美男人是什么样子，不妨读读高仓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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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唐国强老师还没代言蓝翔技校。那一年，他来到了艺术生涯的至暗时刻。

当年，中国引进了一部名为《追捕》的电影。大概是“文革”时憋得太狠了，影片一上映，立即掀起观影狂潮。其火爆程度，搁今天任何一部电影身上都不可想象：据统计，全国至少4亿人观影，有些观众少则看了三五遍，多则10遍乃至50遍不止。

影片中，高仓健扮演蒙冤者杜丘，眼神冷峻，柔情拙朴，该硬就硬。突然间看到这样一个完美男神，女同胞们顿时发出“寻找高仓健”的呼声。连给女主角配音的丁建华老师回家后，都对老公嚷嚷：“你看看人家高仓健！再看看你自己！”

高仓健的出现，彻底撼动了唐国强老师的艺术生涯。那时候，唐老师有“奶油小生”之誉，在之前的中国电影里，温婉男色相当吃得开。然而“硬汉”高仓健出现后，“奶油小生”一夜之间被打入冷宫，直到20年后才得以翻身。

纵观中国影史，高仓健影响力之大，今日任何一部电影里的任何一个男星，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张艺谋看了《追捕》，发誓说“有生之年一定要拍出这样的电影”；张涵予看了《追捕》，从此梦想做一个配音演员；吴宇森呢，直接把《追捕》翻拍了一遍。

那一年，看到高仓健在《追捕》里穿的风衣，一家成衣厂老板当即下令：“马上赶制十万件出来！”车间主任心虚地问：“十万件？卖得动吗？”

结果半个月就卖光了。

▲ 《追捕》中的高仓健

当时，无数男演员想学高仓健，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一如画家陈丹青所言：“高仓健是令人心疼的硬汉，沉默的人，这是最为迷人的银幕类型，国内电影，迄今不见独擅此道的大演员。”

为什么？因为深究起来，高仓健演的不是电影，而是他自己的人生。想要明白高仓健何以成为不可复制的影史传奇，至少得知道下面这6件事。

01

为悼挚爱孤老一生

高仓健演的男人，多半沉默寡言，但对外界又有无限的温情、慈悲。这种独特的表演风格，其他人都拿捏不准，唯独他能做到。

说起来，这跟他一生的挚爱有关。

25岁那年，高仓健认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19岁的歌手江利智惠美。江利智惠美14岁唱歌出道，以一曲《田纳西的华尔兹》闻名日本。高仓健28岁生日这天，他们结婚了，江利智惠美也宣布退出歌坛。

然而，公主王子并未迎来幸福。智惠美怀孕后，很快，她被检查出患有严重的妊娠中毒症，孩子流产了，智惠美再也无法生育。

那个时候，高仓健平均一个月拍摄一部影片，夫妻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隔膜越来越深。没多久，一场大火烧毁了他们的爱巢，高仓健还忙着拍电影，令妻子感到寒心。

终于，智惠美单方面宣布离婚。

离婚的智惠美一直郁郁寡欢，事业不顺，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终因酗酒窒息意外死亡。1982年2月13日，在东京公寓内，人们发现她僵硬的尸体，死时年仅45岁。

举行葬礼时，高仓健竟只远远地双手合十。如此一来，他成了众矢之的，媒体批评他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江利智惠美不幸的人生和悲惨死亡，都是高仓健的冷漠所赐。”

面对种种指责，高仓健从未予以回应。

他只用余生，做了一件事。

为悼念亡妻，高仓健选择终身不娶。每年2月13日，在智惠美的墓前，献花焚香，凄然无语。40年间，他孤独一人，没有家庭，没有子女，再未爱过任何人。

在妻子的墓旁，他买下了一栋房子，一有时间，就默默走到寺庙里，陪伴死去的前妻。在他孤独的心底，一直留有亏欠和爱恋。

68岁拍摄《铁道员》时，高仓健演一个为工作忽略了妻女、兢兢业业的铁道员。拿到剧本后，高仓健丝毫没有犹豫便接下角色，并将它视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戏。

影片拍摄时，当剧中白发苍苍的铁道员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高仓健忽然对导演恳求道：“导演，请在这里响起一首歌吧。”

那首歌，便是江利智惠美的成名曲《田纳西的华尔兹》。

最后，这首歌悠扬的旋律，贯穿了整部电影。

不擅表达爱意的高仓健，从未遗忘对妻子深深的爱，他心中一直留有她的位置。每次接受采访，他都说：“我们曾有不和，但那是短暂的瞬间，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宝贵。”

这份遗憾，成就了高仓健的生命底蕴。

02

身上有“士”的精神

妻子的死，给了高仓健太多心灵震荡。在他此后的人生中，他比以前更加珍惜身边的每个人，更加感恩每一次相遇。

拍《千里走单骑》的时候，高仓健戏完了，别人还有戏份，张艺谋说：“老高，你的戏结束了，请先回去休息吧。”拍了半天，张艺谋收工，一扭头，高仓健还在山脚下站着。当时高仓健已70多岁，愣是在山脚下站了3个小时。

等剧组的人收工往回走，他远远朝大家鞠了一躬，这才离开。张艺谋问翻译：“不是早让回去吗？”翻译说：“高仓健觉得大家都在工作，他也不能离开，又不愿意打搅大家，就在不起眼的地方默默陪着。”

2008年，张艺谋在北京忙奥运会开幕式，高仓健不期而至。他找了两位日本国宝级的制刀大师，花了一年时间，为张艺谋打了把刀。

刀是兵器，出境需要日本军方批准。高仓健费尽心思拿到出境证明，送给张艺谋时，高仓健说：“刀已被高僧念经开光，希望它能守护你，让开幕式获得伟大成功。”送完刀，知道张艺谋很忙，第二天一早，高仓健就飞回了日本。

更绝的是，回日本后，高仓健得知张艺谋压力大，竟独自一人冒着大雪驱车5小时，到东京郊外一处寺庙替张艺谋祈福：“我的朋友张艺谋，担任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总导演，他面临的任务很艰巨，我祈愿他顺利、成功。”

这件事，高仓健一个字也没向张艺谋透露。如果不是后来有旁人告之，张艺谋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此事。

据张艺谋回忆，高仓健对人的关怀，皆于细微处，绝不叫人为难。每次送人衣服、手表，都是先穿戴在自己身上，等到要分别时，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这件衣服我穿着不大合适，可能你合适些，要不你试一下？”

试完了，就让对方带走。

起初，接受礼物的人还不在意，等回家了才发现，衣服明显是照着自己身材量订的，手表也照着自己手腕的长度调好了。可你都不知道他到底从何处得知你的尺寸。

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怕你难为情，觉得礼太重，或者对没有带回礼感到抱歉。他只让你觉得这是朋友间随意转让，而不是一次隆重的赠礼。

做人做到这程度，古代君子也不过如此。

03

心里充满柔和的风

不止是对朋友，在人生旅途中，高仓健对人关照，几乎成了习惯。哪怕是对晚辈，对跟自己交情不深的人，也关怀备至。

拍摄《夜叉》时，后来大名鼎鼎的北野武，还是个小配角。那正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北野武夜间赶到拍摄现场，竟远远地看到高仓健站在路边迎接。这把当时还是晚辈的北野武给感动坏了。

相同的事，2012年再度发生，拍《致亲爱的你》时，81岁的高仓健亲自到车站迎接北野武。即便向来毒舌的北野武，对高仓健也是十二分敬重：“健桑的面相就像是一尊佛，无论走到哪儿，都给人以和煦与慈祥。”

▲ 北野武与高仓健

电影《千里走单骑》里演翻译的邱林回忆说：“整个剧组没有人没收过他的礼物。当时我还在学日语，他送我他自己写的书，中文版和日文版，各送了一本，让我对照着看，当时中文版只有台湾有卖，他考虑到我买不到，就专门托人去台湾买了一本给我。”

拍完《千里走单骑》，得知云南受灾，高仓健还专门寄物资去慰问。诸多慰问品中，他细心地藏着一包葵花籽，只因为拍戏时，高仓健听说村长爱吃，便默默记下，专门送了去。

很难想象，一个人要对世人怀揣多么大的善意，用心才能细到这个地步。

曾有年轻人问高仓健：“如何才能成为先生这样的人呢？”

高仓健想了想，语速极慢地说：“去跟那些美好的人相遇，要保持一颗对他人温柔的心，就不能站在厉风里，要去和风吹拂的地方，不要让自己的身心被厉风占据。”

04

内心本就隐忍坚毅

其实高仓健当上演员，完全是误打误撞。

读中学时，他从同学口中了解到美国的繁华，立志要做个贸易商人。然而，从大学贸易系毕业后，却找不到工作，混到连饭都吃不起。大学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有家制片厂要招聘管理员，不如去试试看。”

这家制片厂，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东映。

面试当天，高仓健愣头愣脑站在人群中，恰好东映的董事长也在现场，看到一米八的高仓健外表英朗，便说：“你这么好的条件，当什么管理员，快来做演员！”

高仓健一听，百感交集。因为在他生长的九州岛，演员是被人看不起的职业，当地人对此有“河原乞食”之说。要是给家里人知道，那还有什么脸回去？

可是活命要紧，高仓健不得不接受这份“卑贱”的工作。第一次试镜上妆时，高仓健看到脸被涂满白粉，不禁悲从中来，流下两行泪水。

由于高仓健形象出众，东映决心将其打造成国民偶像，找来许多当红女星跟他搭戏演爱情片。然而，高仓健内心排斥，演起戏来，总是面目呆滞。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当演员不正经，心里委屈。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忍勇作”的艺名，提醒自己要忍耐、勇猛、精进，熬过这段痛苦，就能实现理想。

结果董事长一听：“什么忍勇作，你就叫高仓健！”

直到东映开启“任侠片时代”，拍一些江湖义气、打打杀杀的故事。有位任侠片导演看出高仓健身上不同的气质，便说：“健桑这样内心隐忍、坚毅的演员，根本不该去拍爱情片，演肤浅的公子，来我的电影里演黑道吧！”

果然，出演多部“任侠片”后，高仓健迅速名扬全国，他自身的坚韧气质赋予了黑道形象无限魅力，一跃成为万千少女心目中的情人。

能点燃观众的激情，和高仓健本身的底色是分不开的，他自小不惧孤独，是个相当耐得住寂寞、心怀高远而又性格坚韧的孩子，只要认定的事，一定全力以赴。记得在拍一场戏时，零下16℃，他穿着一条兜裆布跳入海中，完全舍身忘我。

这样的演员，想不成功都难。

05

演技是对别人的尊重

然而，就在财富与名声达到顶点时，高仓健对朋友说：“我不想再演黑帮了。”

朋友不解，高仓健说：“我在想，到底什么是演员呢？前些天，我偷偷去电影院看自己的电影。银幕上播放着充斥暴力镜头的任侠片，影院座无虚席，连走道里都是人，剧中一见血，观众就大喊大叫。分明是充满了暴力的电影，为什么会引起这样的反应？”

不待朋友劝慰，高仓健给自己下了结论：“我觉得我以往的表演，实在太拙劣了。那是没有灵魂的表演，无法撞击人的内心。”

于是，45岁那一年，高仓健退出东映，选择了重新出发。

很快，他出演了电影《幸福的黄手帕》。

这部电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蹲监狱的男人，出狱后害怕深爱的妻子已不爱自己，便写信给妻子说：“如果你还爱我，就在门口挂一条黄手帕，那我就回来，要是不爱我了，就别挂，我就不出现。”

回家路上，男人一路挣扎，当他怀着犹疑和恐惧的心来到家门前，看到的不是一条黄手帕，而是整整一串黄手帕！

男人与妻子重逢那场戏，是全剧感情的喷发点。马未都后来回忆观影的感受时说：

“这场戏，要是搁在我们这儿拍，肯定是男人手上的包‘啪’一掉，然后两人热烈相拥、痛哭流涕。可高仓健怎么演的呢？人家就走上前去，非常克制地说了句‘我回来了’，转身就跟着老婆进屋了。那镜头给了两人一个远景，一连串的黄手帕漫天飞舞，那叫一个动人。高仓健这种隐忍、波澜不惊的演法，叫人由衷的佩服。”

果然，1978年首届日本电影学院奖，高仓健一举夺得最佳男主角，顺利完成了艺术转型，开始进入“内心世界的表演”。

▲ 《幸福的黄手帕》

为了塑造好每个角色，高仓健表现出极高的职业修养：

拍《黄手帕》时，男人出狱后吃一顿饭，饭菜刚上来，高仓健迫不及待抄起啤酒杯，一口干掉，接下来又对满满一碗面大快朵颐。吃完面，又迅速吃下了一份猪排饭，俨然一个长年食不果腹的囚犯。

连喝啤酒时，他的手都在发抖，那绝不是可以演出来的。有晚辈问是怎么做到的，高仓健才说：“为了这场戏，我前两天都没吃饭。”

《铁道员》开拍一个月前，剧组外景都没搭好。他却先换上戏服，来到深山雪道边，为体味铁道员的孤独，站了一下午，在那里体会角色的心境。

在高仓健看来，这是一个演员必备的修养。

他曾严肃地表示：“演员的演技，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剧组所有人的工作都围绕着你。灯光、化妆、道具为了你的演出，大家起早贪黑，站上整整一天，你奉献的如果是糟糕的演技，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不尊重！”

06

人生哲学，才是他成功的奥秘

对生活，高仓健有自己独到的美学。

出名后，高仓健一直抗拒着作为演员本分以外的繁华，不与政界、商人来往，不豪游、不攀附，与影迷的联系都是写报纸专栏，很少谈及私事。日本演艺界称其为“五不”巨星：不唱歌、不跳舞、不应酬、不出席记者招待会、不接受采访。

高仓健憧憬的，是海明威式的生活方式，旅行、斗牛、拳击、狩猎。他常年将《男人的生活》这本书带在身边，以此作为自己的人生哲学。书中写道：

火苗过来，用手泼灭，

石投过来，用身体挡，

被刀砍伤，自己治疗，

不管何时何地接受挑战，

都要用隐忍的力量，

去忍受，去面对。

从这种感悟中，高仓健形成了独特的表演美学，即“用沉默去表达广阔的内心”。用极少的台词甚至肢体语言，就能塑造出一个令人拜服的角色。对此，许多跟他合作的导演都赞美：“高仓健是一个可以用背影演戏的男人。”

而对浮夸的演技，他曾批评道：“按实际需要而动作的男人越来越少，夸张动作的男人越来越多。实际上，力量并不取决于话语的多少、声音的大小，静默更能表达难以言传的感情。”

而所谓广阔的深情，又从何而来呢？

原来，多年来拍戏，高仓健总随身带一个笔记簿，里面夹有喜欢的文字片段和照片。他在笔记簿里贴上会津八一的短歌，还有一张杂志上刊载的日本地震受害地的照片。为的是随时可以打开看一看，以唤起内心的真实情感。而每次真情流露，都成为电影中的神来之笔。

可见，一个演员内心有多丰盈，塑造的人物才会多有说服力。一个演员的生命格局，就是他塑造的角色的格局。高仓健是在电影中，延续自己的人生。

无怪乎有演员说：“健桑不像我们一般人这样平凡地活着，他是像富士山一样孤高地活着的。”

07

世间再无高仓健

2013年，高仓健被政府授予文化勋章，和川端康成、黑泽明、小泽征尔等人，一同被载入日本文化史册。

虽说获得了演员所能获得的一切荣誉，但直到去世之前，高仓健还在说：“人生是一条跌宕起伏的曲线，荣誉不过是其中一点，与美好的人相遇，才是人生曲线上的点点滴滴。”

他这一生拍了205部电影，无论是从艺、做事，还是做人，都有独到的人格理想和美学追求，并将这份理想和追求，贯穿在了人生旅途的每一个脚印中。

尤其对电影的热爱，他始终未曾动摇。直到去世前2个月，他还和友人通话：“正准备接拍一部新作呢！”

可惜，2014年11月10日，由于病情恶化，高仓健面带微笑离开了人世。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留下遗言：“请秘密为我举办葬礼，只要亲人到场，万万不可因为我的死打扰到大家。”

去世后第八天，他的死讯才被公布。

这样低调的人，世间有几个？

在高仓健生平最后一则广告中，他扮演了一个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勤恳农夫。站在自家的土地上欣喜不已，他说：“这是一日无法耕耘穷尽的田地，这是一日疏忽就会失去的田地。”

而这，亦是高仓健耕耘一生的田地。

他把自己的坚毅、深情，把对人生的体悟、哲思，注入到了饰演的每一个角色中，化作了一缕和煦的风。

每代人都有自己的男神，然而，世间再无高仓健。

本文参考资料：

[1]《永远的高仓健》，NHK纪录片

[2]《侠士，高仓健》，三联生活周刊

[3]《张艺谋说高仓健：一位古代君子》，张艺谋撰

[4]《这个沉默而孤独的老头》，陈丹青撰

[5]《高仓健影传》，联慧著

[6]《高仓健的追捕与中国往事》，时光网

[7]《高仓健的豪华故居为何被拆》，徐静波撰

[8]《高仓健：也许坚忍只是表象》，叶克飞撰

[9]《高仓健：孤独背后的故事》，纪录片·档案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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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年锦时，十点读书签约主播，朴素的年华，似锦的时光，用声音温暖你每个夜晚。微信公众号：素年锦时FM，荔枝播客：素年锦时FM（ID：fm186458），新浪微博：@主播素年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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