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后,她带着6岁女儿开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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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 朱莹 刘昱秀
李少云被一个男人拿铁棍打了,众目睽睽之下。她感到极度狼狈,想到了死。
这样的崩溃瞬间,她经历过许多次。她45岁,是个单亲妈妈,带着6岁的女儿开夜班出租。
3年前,有媒体报道了她,很多人给她帮助,也有人想与她重组家庭。她顾念孩子,也对建立新的亲密关系踌躇不前。
她仍是开着出租车,独自带着女儿依依,再难也要硬撑下去。
被打没多久,新冠疫情来了。李少云和依依窝在武汉8平方米的宿舍里,捱过一段慌乱的日子,直到“解封”。
在疫中
“解封”第二天,李少云就带着依依出车了。出门前,她仔仔细细地给依依裹了一层包装袋,当作防护衣。
关了快三个月,这趟出门她“高兴死了”,可车子兜了一圈,路上也没什么人,到下午3点,一单都没接到。
接下来几天,行人倒是渐渐多起来,但许多都是步行,这个冬天过于漫长,春日显得格外珍贵。
去年12月下旬,武汉传出发现不明原因肺炎。1月19日,她才在朋友劝说下买了10个口罩。第二天,新闻里说到“人传人”,她不敢带依依出去,只自己出门跑了几单。
武汉封城那天,她送一位女大学生回鄂州,路上堵了三四个小时。返回时,武汉与鄂州的交界处已经封了,出城方向的车排了几公里。
一群人拦住她,劝她不要进武汉,帮忙送人出去。那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依依电话催她回去,她就把生意推了。
第二天就是除夕。往年母女二人都在车上度过,碰上好心乘客,依依会收到红包或是小礼物。但今年,偌大的武汉空荡荡的。
生活停摆了,必须做点什么。李少云加入志愿者车队,加了十多个微信群,每天从早到晚接收群里的求助信息,转发联络。一天下来,看得眼睛疼,但她觉得心安。
李少云的家,是出租车公司免费提供的宿舍,动画《冰雪奇缘》的壁纸贴满整面墙,一张单人床、折叠沙发占掉大半空间,没有厨房,卫生间公用。
往常,依依三餐在幼儿园吃,她就在外边随便买点。周末,公司值班师傅会从家里带菜,在值班室煮饭,端给她们,她也一直没开火。
封城后头几天,师傅还能帮忙带饭,疫情严重后,小区封锁,师傅没来上班,吃饭就成了难题。依依的零食很快见底。饿极了,她从床底翻出4年前的方便面,吃了两口,不敢再吃。
附近小卖部都关了,买不到菜,李少云也不敢走远——家里除了几个口罩,酒精、消毒液都没有。口罩她要省着用,每次戴后放取暖器上烤一下,下次再戴。她还用网友寄来的棉布,给依依缝了个口罩。
只能点外卖了。两个青菜,就要五六十块,她也不敢多点,每回拿到外卖,她会打开取暖器消会儿毒再吃。
扛过十来天后,隔壁小区邻居骑车去远处找菜,帮她带了几次。几斤番茄、胡萝卜、包菜,就得100多块。
她精打细算地吃,煮面条或是汤饭,加一点菜,能管一个星期。最紧缺的时候,两三根大蒜混着灰面,做成煎粑,吃了两天。还好依依不挑食,总安慰她“好吃好吃”。
最难的时候,她也没向社区求助,“大家都这么难”。
依依咳了十多天,喝止咳药也不见效。虽不发烧,但李少云急得慌,不知道该不该带她去医院,那是武汉疫情最紧张的时候。
后来,一个朋友骑车送来紫苏,李少云把它熬成药,让依依喝了3天,才慢慢好了。
2月底,媒体报道她的生活状况后,社区和不少好心人送来菜、米、油、肉,姚晨给她捐了10万元,演员连奕名、杨若兮夫妇寄来防护用品和零食,还想每个月资助依依。
援鄂医疗队撤离的那天,李少云带依依出车欢送他们。几十台车,浩浩荡荡地开在空寂的路上,驶往天河机场,那是过去5年,她带着依依走过无数遍的路。她边开边哭。
单亲妈妈
最早带女儿依依开出租车,是2015年。那时,她离了婚,带着孩子,没有一技之长,开车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工作。
她开夜班,跑机场,图的是人少、车少、租金少,带孩子方便。
依依在出租车上长大,从6个月到快6岁。醒着,就找妈妈说话,和乘客玩,或是盯着窗外发呆;困了倒头就睡。她喜欢上机场,因为排队时,可以下车玩。
2017年夏天,母女俩被媒体报道后“火”了,很多人采访,找她拍电影,捐助的衣服、玩具、零食……一个接一个快递寄到家里。如今,她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冰箱、沙发、桌子……几乎全是别人送的。
加她微信,想给予经济资助的更多,她大部分拒绝了,对方多次坚持,她才不好意思地收下。
那段时间,她遭遇了一场车祸,一辆电动车逆行撞上了她,老板担心再出意外,劝她别带着女儿开车。她失业了。
爱心人士也给她提供过各种工作机会:餐馆服务员、超市兼职、博物馆售票员……她觉得“不安稳”,也不想依赖别人。
她仍是四处找车开。那年9月,依依上了免费的幼儿园,她晚上把依依放家里,独自出车,但依依一醒来就要找她。
她只能带着孩子开到凌晨三四点。早上依依起不来,她就背着她,挤地铁去学校。有时抱不动,就让她坐肩上,那时“太累了”。
2018年8月,她借钱在盛源出租车公司包了辆车。之后,每天早上8点开车送依依上幼儿园,之后跑车,下午5点接依依,带着她跑到凌晨2点回家。周末白天陪孩子,晚上有时会开夜班。
她每天18个小时在车上,经常一天只吃一顿,很少喝水,因为找厕所难,落下了胃疼的老毛病。
出车被认出是常事,有人给吃的、红包,鼓励她“辛苦了,好好照顾孩子”。也有人,见车上有孩子不愿上车,或是责怪她“你这样不对,不安全,孩子放家里好”。有乘客送了她安全座椅,她不敢用,占去大半空间,别人更不愿上车。
车队朋友调侃她,“你那么红了,怎么还在开车?” 她觉得,别人的帮助就像“火山爆发,劲过了就没了”,得靠自己。
也有人三年来一直帮衬她,经常叫她的车。有乘客甚至提出给她买辆旧二手车,让她开快车。
李少云的微信里有一组备注,“帮助我们的人”。她告诉依依,你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以后要回报帮助过你的人。
依依爱热闹。有人要来家里,她一大早就开始问,“妈妈她怎么还没来呀?”6岁的她,现在还喜欢坐商场里的摇摇车,因为很少坐,“太孤单了”。
小时候,她喜欢跟乘客玩,见乘客上来,往后座爬。长大后变害羞了,常独自唱歌、玩游戏。看到窗外灯光闪烁,就会说“妈妈这个地方好漂亮啊,你都没带我去玩过”。李少云说“好,我放假带你来玩。”但其实,放假了她只想补觉。
仅有的远行,是前年到北京参加节目《超级演说家》,那是依依第一次坐飞机,她激动得不行。录节目时,李少云太紧张了。刘晓庆提示她台词,她念了一句,又忘了。下台后,依依哭着说“妈妈,你怎么失败了呢?”后来导演问她想不想复活,她说“不去了不去了,又失败了多丢脸啊。”
依依性格敏感,有时路上堵车,李少云接晚了,她会打电话说“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乘客聊到离婚,她会突然插一嘴,“我也是爷爷奶奶不要的孩子啊”。
世相
在开夜班车的上千个夜晚,母女俩见过许多幽暗的世相。
有一晚,车里上来一位喝醉酒的年轻姑娘,妆很浓,穿的也清凉,李少云一眼认出是做“摸摸唱”(陪唱)的,这些姑娘她见过不少,有时见她们年纪小,会忍不住劝一下。
“怎么喝那么多酒,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李少云问:“你父母都不管你吗?”
姑娘说父母早离婚了,“谁管我呀?再说做这一行有什么不好的,挣得多,来钱还快。”
“要是我女儿这样,我会跟她拼命。”
“所以说你穷一辈子啊。”
她也遇到过一位长相斯文的男人,等了老半天打不到车,坐上她的车后还在抱怨,知道李少云是单亲妈妈后,说“世界上单亲家庭多得是,你怎么不去死啊?”
要不是依依在车上,她就跟对方争起来了。
十几岁时,她走夜路都怕,还没到家门口,就喊快点开门。开夜班出租后,她见过混社会的、嗑药的,都不怕,因为要活下去。
这几年,她被骂过,被嘲笑过,咬紧牙关忍着,但“小委屈可以忍,大委屈会争”。
有一晚,依依不在车上。她送三个喝醉酒的男人,坐副驾驶的那位耍起酒疯,在车上又拍又打,抢对讲机时,刮了下她的脸,还扬言要打她。李少云气到了,说“你看到我是个女的是吧?你打撒,我今天打不赢你,也要咬你一口……”
硬气有时候是她的保护色,担心示弱被人欺。
1月初,她被打了。那天送依依去幼儿园后,她到附近菜场买早点。车停在一辆快车后面,她以为车里没人。
几分钟后,她拎着豆浆回来,只见快车旁站着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指责她的车挡了路,害他丢了订单,语气很冲。
“单子取消了,你想么样?”李少云回了句。
“你个XX好贱啊”,男子骂她。
李少云“毛了”,反击说“你才是个XX”,两人吵了起来。
男子突然从驾驶室抽出一根铁棍,一手揪她衣服,一手朝她腿上打。她踉跄倒地,男子骑在她身上。打了几下记不清了,她只感觉懵了,紧紧扯住对方卫衣领子。男子起身后,她一下爬了起来,抓着他不放,又被推到地上,再次爬起后要报警,“他冲过来掐我脖子,把我按在地上打”。
路人将他们劝开,报了警。派出所里,警察问她脖子怎么回事。“被掐的”,她眼泪一下掉了下来。男子承认推了她,但没有动手,说是李打了他一巴掌,把他衣服扯烂了,还踢了他下体。
李少云辩驳说,没有打他,只是被按在地上时腿在蹬,可能踢了两脚,“我说那里有监控,我如果打了你,我可以把孩子拿出来发誓,你敢不敢?”
李少云去医院做了检查,花了一千多,她没舍得住院。回到家后,全身都作疼:右手、右腿、膝盖、后背、左脸下颌,头像炸了一样。
依依抱着她安慰:“妈妈,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在家休养的这段时间,依依没去上学,每天给她买早餐、烧水。她要喝水,依依就找来一根吸管,让她可以躺着喝——很小,依依就知道去买热干面给下了夜班的妈妈当早餐,她还会洗衣扫地;李少云不舒服,她会说“妈妈你别动,今天我来照顾你”;看到妈妈很累,上前抱住她,说“我来保护你”。
那天晚上,趁依依睡着后,她坐在床边痛哭。
这些年,她像根绷紧的弦,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想麻烦人,“撑着撑着就过去了”。
但这次,一想到被人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打,被众人围观,她感觉自己狼狈不堪,“成了个笑话”。那天幸好依依不在,否则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将李少云从绝望中拉回的,是一个记者的电话,对方说“别慌,我帮你想办法”。父亲去世后,再也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了。
被打后第九天,男子跟她道歉,赔了1万元。
婚姻
在别人看来,只要妥协一点,李少云的日子会比现在“轻松”。
被媒体报道后,很多男人打电话到社区,问她联系方式,还有的直接找到她家。有一个40多岁的男子,拎着两个缠在一起的布袋,从内蒙古坐车到武汉,说想拿出10万块钱给她投资,“像是一场交易”。李少云说我不想投资,只想自己赚钱养孩子。
还有很多单身男人加她微信,问愿不愿意去他的城市。她也一口回绝。
李少云帮一个男车主开过车。车主离异,想跟她组建家庭,“一起奋斗”。李少云不愿意,“如果再找一个人,我要开车,要照顾孩子,还要帮他照顾老人,那我为什么要找?”她也不放心让别人照顾依依。
车主为了逼她妥协,三天两头让她休息。她干脆不开了,重新找车。
起心思的,也有男乘客。知道她是单亲妈妈后,有人提出每个月给她钱,只是没有名分,是“包养”的意思了。
起初,她不做声,对方下车时让她考虑下,她会客气地说“对不起,我不适合”,心里“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
后来见多了,只当是玩笑话,旁敲侧击,“不管男女,做第三者最可耻,我最讨厌这种人了。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啊”。对方不再说话。
也遇到过条件不错的。那个男乘客50多岁,个儿高又魁梧,在事业单位工作,离了婚,女儿在国外。他问她,愿不愿意做家庭主妇,只需照顾三餐、带孩子就行,态度很真诚,但李少云不相信,两人条件差距太大,不现实。“
为什么不去试一下?”记者问。
她收起了笑,说不敢。“如果妈妈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孩子长大了自然就学你的样子……你已经输过两次了,还敢输吗?”
她有过两段婚姻。18岁时和初恋相识,两年后结婚,生了两个女儿。结婚第12年,丈夫突然失踪,她四处找了半个月。朋友劝她别找了,她这才知道,丈夫出轨了,还把情人带回来过,只有她不知道。
为了孩子,她给过丈夫两次机会,却换来更深的伤害。丈夫的情人怀孕了,婆婆以为怀的是儿子,偷偷带着去做检查。他家亲戚替她不平,告诉了她。
李少云觉得天塌了,她割腕自杀,被哥哥发现,救回一命。11岁的大女儿琪琪在她床头留下纸条:“我希望用我的生命换取我妈妈的健康。”
李少云想带两个女儿走,但没工作,没钱,没住处,孩子谁来照顾?
她问琪琪,想不想跟她走,琪琪说:“我想读书。”4岁的菲菲想跟她走,可李少云不想两姐妹分离。
2007年夏天,她一个人离开了。
出了那扇门,她不知道去哪儿。在汉口服装厂做了半年衣服,去深圳干了几个月销售,放心不下女儿,还是回到了武汉,在中南商场卖衣服,一个月千把块钱,还要租房。回想起来,那时候“好难好难”。
到了2013年,她结识了第二任丈夫,对方离了婚,带着3个孩子,勤快,能吃苦。
可2014年8月依依出生后,一切都变了。丈夫不愿给依依上户口,他们因此争吵,李少云被按在地上打了几拳。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打,心被打死了。
后来,依依出生证明上没有父亲名字,快3岁才落到李少云户口上。
丈夫想把依依送人,婆婆找好了下家,李少云顿时觉得,自己“没有退路”了。她“一无所有”地,带着依依出走了。
李少云少时爱看言情小说,常常看到感动落泪。经历过两段失败婚姻,她不敢托付,也不敢憧憬。
她只想拥有一套廉租房,结束带着依依漂泊的日子——不光是依依,还有她一直没放弃的另外两个女儿。但她户口在蔡甸,不符合政策。
有人建议她,找个武汉人结婚,以他的名义在武汉申请。但这条“捷径”李少云不敢试,“除非他用行动证明,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可那些男人大多是嘴上说说。
女儿
年初,周迅主演的短片《女儿》播出,片中女司机的原型是李少云。
短片结尾,女司机说“妈,我饿了”,母亲把饺子端给她,说“吃饺子”。这一幕让李少云看哭了,“我也想家了,我也想有家呀。”
6年前,父亲过世后,李少云觉得自己没有家了。在蔡甸老家,她只有一个户口。
小年那天,母亲打电话让她除夕回去。她没应,依依在一旁急了,说“回回回!”
从小,她就觉得母亲偏爱哥哥和妹妹,不喜欢她。家里放牛、插秧、做饭,都是她做。她从不找母亲要钱,连来月事买纸巾,都找父亲要。
长大后,她对母亲说,这么多年你从来没喜欢我,我想得到你一丁点的关注,你都没有。母亲说你这么记仇啊。
婚后她很少回家过年。有一年除夕被父亲叫回去了,母亲埋怨出嫁的姑娘不能在家过年。父母吵了起来,她说别吵,我现在出去。她在网吧待了一晚,两只脚冻得冰冷。
后来,母亲允许她除夕回,但必须过了凌晨12点,她便只初一或初二回一下。
带依依开车前,她曾让母亲帮忙照看依依,每月付她工资。但两人经常吵——她觉得母亲照顾不尽心,而母亲觉得她太惯着依依,只带了一年,母亲就回了老家。
隔阂也横在她和两个女儿之间。那是李少云一生想要抚平的伤疤。
大女儿琪琪在她离婚后,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妹妹,对谁都很疏离,也不愿叫爸爸妈妈。琪琪考大学、选专业、找工作,都没问李少云意见,平时也不主动联系她。
小女儿菲菲五六岁开始,每逢周末、寒暑假,一个人从蔡甸坐车到武汉找她。有一天没车了,在车站哭了起来。为了接送她方便,李少云学起了开车。
但年龄增长后,菲菲找她的频率,从一周一次变成一个月一次,越来越少。10岁时,有一回她哭着说“妈妈我受不了了”,给她发被奶奶打的照片,手上都是伤。在家里,奶奶只要说李少云不好,她就会顶嘴。李少云安慰她“要不要我回去把她打一顿?”菲菲笑了,说那倒不要。
把菲菲接到身边的想法越来越强烈,直接促成了她的第二次婚姻——她想给菲菲一个完整的家,丈夫婚前也同意抚养菲菲,婚后见她太顾孩子,反悔了。
她鼓励菲菲,“我们一起努力,你把初三读完,我们就在一起了。”
菲菲后来进了武汉一所职校,就在李少云住处附近,平时睡李少云屋里的折叠沙发上。
住一起后,菲菲爱玩手机游戏,李少云管她也不听。有一回,李少云把她手机摔了,菲菲说“我不要你做我妈妈了”,搬走了。李少云打她电话也不接,以为她回老家了。
1月中旬,菲菲班主任家访,进屋后对着她的出租屋打量了半天,惊讶于这样狭小。班主任说,菲菲灵活、反应快,但家庭环境对她有影响,有一阵子她经常请病假不去学校。
琪琪以前读蔡甸最好的高中,高三时成绩下滑,只进了个普通大学,菲菲也是初三时成绩掉下来了。李少云很愧疚,觉得自己“把两个伢都害了”。
“您也知道我这样的家庭,我希望她有出息。”那次,李少云几乎用祈求的语气说,“我守了她17年,任何人放弃她,我也不能放弃她。希望老师也不要放弃她。”
和解
没能从母亲身上获得的爱,李少云想加倍补偿给女儿。
两个女儿从小到大的家长会,都是她去开。菲菲被同学骂得不想上学时,她跑到学校,当着老师的面放狠话,“你们哪个再骂她,我就把你家长叫来,我会跟你拼命!”
大女儿琪琪像“冰山一样,焐也焐不热”,上大学后,李少云时不时给她打电话,琪琪不愿跟她说,有时还会怼两句。
后来两人有一次长谈,琪琪说起,她读高中需要陪伴的时候,没有人陪她,说着说着就哭了。
李少云也哭了,说我一直陪着你,只是我要上班赚钱,没有工作怎么办?琪琪说,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有遗憾啊。
那通电话后,琪琪依然话不多,不过脸上有笑容了,说话也柔和了。李少云知道,她心里还有坎没过去。
24岁的琪琪,没恋爱过。李少云催她,她说不想谈,“你自己都没过好,难道要我过你那种日子吗?”
去年,李少云托堂弟为琪琪在广东找了份工作,“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来妈妈养你”,她说。
1月21日,从广东回来后的琪琪,跟菲菲一道来看她。琪琪才工作2个月,塞给她2000块钱,李少云不要,琪琪就偷偷转给她,“那时候好感动啊,就觉得她终于长大了”。
菲菲也渐渐过了叛逆期,会抱着她撒娇,会逗依依“这是我的妈妈”。
1月22日晚上,四人一起去江汉路逛街。琪琪给菲菲买衣服,说给李少云也买一件,李少云说不要,看看就好。她每看一件,琪琪就让她试。她试了件灰色格子西装,一穿上,两个女儿都说“哇,这么好的身材,买吧买吧”。
李少云不要,菲菲就抱着她,冲琪琪喊:“快快快,你去付款。”那件衣服499元,是李少云穿过最贵的衣服。
第二天武汉封城,李少云把她们送回蔡甸老家。她想起怀菲菲的时候,琪琪走路要人抱,她身上背一个,肚里怀一个,心里很满足。
去年一个周末,李少云带着三个女儿去江汉路吃饭。路上,琪琪牵着依依,菲菲抱着她。吃饭时,依依和菲菲打闹,琪琪在一旁笑,她也跟着笑。
那是四个人第一次一起吃饭。这么多年,她觉得,那就是她想要的幸福。
忧心也有:住处会不会拆迁,依依的小学没有着落,菲菲快高考了,如果她爸爸不管她了,怎么办?“这些都是我的责任。”
李少云会想起,那些暗夜里闪现的陌生人的善意。一个浑身麻果味的人,一上车就说“哟怎么带着孩子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把烟丢掉”,下车时丢下100块,不让找零,说“你慢点开,不要把孩子磕到,早点回去,照顾好孩子……”还有好心人的帮助,女儿们的安慰。想到这些,她就觉得,欠了好多人情,不努力,谁都对不起。
“你要么就倒下去,要么就一直向前走。”李少云说,她只能一直向前走。
有奖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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