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失影后的汤唯，我要说一声恭喜
撰文 | 耿凌波
十点人物志原创
今年的戛纳电影节开奖，汤唯败北。
作为本届戛纳唯一入围的中国女演员，汤唯自双脚踏上戛纳那片土地开始，举手投足就成了内地影迷、粉丝审视和议论的谈资。从内地影视圈的角度来说，这座影后奖杯将直接关系到未来一线女演员的排位；而从汤唯自身角度出发，这又是一次重塑观众印象的机会。
一直以来，在外界的评价中，汤唯的表演水准都极其不稳定。
与成熟导演合作总能“封神”。作家毛尖曾在许鞍华《黄金时代》拍摄现场瞥见过汤唯一眼，被震撼：“她穿着棉袍出来，把黄金时代的落日余晖带入现场，让我们恍惚觉得，自己跟萧红是有关的。”但如果是和自己气场不合的导演，汤唯呈现出来的表演又像换了一个人。
汤唯在《大明风华》中的表演被评价“五官乱飞”
也正因如此，行至今日，汤唯常常被诟病演戏全靠运气。就像这次，有着韩国“三大导演”之称的朴赞郁为她背书，让她有机会借《分手的决心》入围。
命运馈赠的一切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但她仿佛是还并不知道自己能从命运那里获得什么的时候，就率先支付了大额“罚金”：包括《色，戒》在人群中引发的“‘色’的狂热”，被封杀远赴他乡，以及像无根的流云四处漂泊。等她真正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她已经拥有她想要的了。
多么幸运的人生。但这又单单只是运气吗？
在相当早期的采访中，汤唯就曾吐露心声，否认有谁真的改变了她的命运：“真正的改变命运是你努力走好每一步，最重大的变化都是由小的改变促成，人生做过的决定，没有对错之分，只要你意志足够坚强，就怎么样选都是对的。”或许，相比某一刻的顿悟，她的今天，更像是一点一点地找到。
看起来会做傻事的女生
李安决定选汤唯来演王佳芝，是因为她脸上质朴的“傻”气。
《色，戒》中有一场戏，是学生时期的王佳芝站在舞台上，涂了红脸蛋，跟在爱人邝裕民身后，高呼“中国不能亡！”汤唯身上也曾发生过这一幕，那时还在中戏念书，学校里正在竞选学生会主席，汤唯站上演讲台，群情激扬地讲述自己的“施政纲领”。
李安形容：“她那个样子（形象），在大陆根本没有人喜欢，以前电视剧都没有人找她，我就看中她了，觉得她的那个气质很像以前的国文历史老师，现在年轻人没有了。”在他印象中，汤唯是那种“会做傻事的女生。”
传闻中，《色，戒》候选人名单里还有章子怡、舒淇、大S等。
李安厘清她们的不同：“也有别的好演员是比较从容的样子，一脸精，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电影讲究相信，我相信这个故事会发生在这个人（汤唯）身上。”故事里，带着暗杀任务接近易先生的王佳芝，最终爱上了对方。
汤唯觉得，自己这种性格遗传自父亲。家庭里，父亲定的规矩是“吃亏是福。”母亲总担心女儿太傻，被人欺负。尤其上了大学，汤唯要离开家乡杭州。母亲担心极了。汤唯倒成了安慰人的那个：“我就跟我妈说，人的心机来自欲望。如果别人有欲望，跟你打架，那你给他打就行了。”
“人家怎么样，其实是人家的事，自己做好了自己，心里堂堂正正，就无所谓了。”但说完之后，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又会补上一句“像我们这种人就是傻人。”
这份“傻”让她在事情来的时候，感受上常常是钝的。
儿时父亲厂里辞退了一个员工，对方气不过，找了一群打手去家里挑衅，结果只有汤唯一个人坐在门口，他们打算把她绑走。可汤唯感受不到对方的恶意，她看着来人，直接说：“阿姨你好，你是来找我爸爸吗？我爸爸还没回来，我也没有钥匙，要不你先来我这里坐会儿？”
一群人看着她的样子，反而不好意思再下手。
《色，戒》上映后，人们见到她总是称赞她勇敢。汤唯不明所以，别人说她这是牛犊不畏虎，汤唯心里清楚，“当你连老虎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当然不怕。”
直到有一次，一个年长的外国男人又和汤唯说，“你真勇敢”，她听进去了，她开始思考，我为什么勇敢？她去问李安，李安告诉她，“之前别人说你勇敢，你没去想，可能是真的勇敢。当你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勇敢的时候，你就不勇敢了。”原本的平静被冲破，汤唯困惑起来。
彼时，外界对《色，戒》这部电影的讨论，正陷入一种压抑的兴奋，尤其是关于那三场层层递进的激情戏。
内地只能看删减版，大家一窝蜂涌向香港和台湾，为的是一睹女主角的裸体，反馈也全冲着她去，尽管李安和梁朝伟也都没少陷入恶意的猜测，但就像萧红说的“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汤唯作为女性，在当时舆论环境中，要承受更多。
十一名大学生联名给文化部长写信，称《色，戒》是“汉奸色情剧毒片”；汤唯则成了是非不分的“女汉奸”。哪怕直到今天，《分手的决心》在戛纳上映，还有媒体评价她“不露寸肤、尽显风流”，虽然表达的是夸赞，但当中的调侃意味，依然称不上悦耳。
陷入困惑中的汤唯，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于是给自己安排了一门古文课，想向古人借一点大智慧。
她和古文老师探讨快乐和忧伤，为什么在中国古诗词里留下来的都是忧伤的东西？老师用托尔斯泰的名言解释“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正是对这种不幸的讲述和描写，让文学里忧伤的东西多了起来。
可汤唯觉得，快乐的东西并非不存在，只是全在空气里面了，才让整个时代看上去都是浓厚的忧伤气氛。老师用鲁迅的话回她：“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人生无价值的东西揭示给人看。”这让刚刚平复心情的汤唯，重新难受起来。
在古文的学习中没有要到答案，传来的却是被封杀的消息。
外界的追问汹涌来袭，大家问她，你怎么打算？这让汤唯很无奈，她能怎么打算呢？她无非是被推上去又被摔下来踩在脚下的一个女演员而已，这是她能左右的吗？又或者像王佳芝，时代给她的人生际遇，个体又能怎样抗衡？
汤唯愈发困惑了，想到了去英国留学。
在国外，她能明确感受到一种歧视感。她去租房子，和意大利中介吵起来，对方直接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以为你是女王吗？”汤唯不卑不亢，“我不是女王，可你也不是国王。”对方恼羞成怒，一把将她推出去，如果不是另外两个员工拦着，可能就要冲上来揍她。
感受不到这个地方的欢迎和接纳，是令异乡人很难受的。尤其是对于从小就在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中长大的汤唯来说。父亲是画家、母亲是越剧演员，父母工作都很忙，经常不在家，汤唯就在不同的老师家里吃饭、睡觉。自己长大后，一家三口也是“各干各的”。
对人生的困惑像是一台上了发条的闹钟，时不时提醒她，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直到她在欧洲的某个博物馆里看到莫奈画的荷塘，那是她从小就知道的画家，但一直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生都在画荷塘。那天她好像突然想通了，“这个荷塘，就是让他感到舒服和安放的东西。他一辈子都在找这个，所以他一辈子也就在画这个。”
她隐约看到了一点答案轮廓，她也要去寻找她自己的荷塘。只是，那又是什么呢？汤唯暂时想不通。但她是行动派，哪怕想不通，也阻止不了她去做，“人生不是想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她在自述中说。
虽然在国外过得苦，但她依然很有热情。出国前，汤唯兜里所有财产只有50万片酬+80万广告费。她细细算过，在当时的国内，这笔钱能买一间小房子和一辆汽车，但在国外却只相当于一个白领一年的工资。为了给自己留点老本，她一边盘算着争取奖学金，一边准备街头卖艺赚点钱。
她穿过报纸做成裙子，在街边搞行为艺术；用毛笔蘸水，在街头写毛笔字；用油彩在脸上画脸谱，还去羽毛球场馆里做陪练……
眼看留学生活进入正轨，电影之神眷顾她，又给了她机会。
受李安委托，曾出品过《英雄》《捉妖记》等作品的安乐影片公司老板江志强，给汤唯带来了好消息——“优才”计划的香港居民身份证下来了，她可以去香港发展，早前敲定的《月满轩尼诗》的片约，也将成为她重回大银幕的机会，在这部电影里，她饰演港漂二代爱莲。
香港伸出的橄榄枝，让汤唯在身份上短暂有了一点归属感，但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未来该到哪里去。
有尝试过重回内地怀抱，参与过主旋律大片《建党伟业》的拍摄，在最终上映前，被删得只剩一个背影；也试图去拥抱票房市场，以另一种形式来获得接纳，但似乎只有《北京遇上西雅图》一部片子卖座。
真正的转折点，出现在汤唯与萧红遇见的那一年。
为了《黄金时代》的演出，汤唯几乎查阅了萧红所有的作品和传记，在那之后，她形容自己，“被她吓到了”。萧红也是一生漂泊，但漂泊路上，无论是遇见汪恩甲、萧军还是端木蕻良，她从未因为生活和情感上的需求，对自己艺术上的创造进行妥协。
一个女人，为了艺术，不惜以生活和生命为代价。正是这样一份决绝，不肯退却的心，让汤唯吓到了。萧红的人生，能就她的问题，给出答案吗？
《黄金时代》结束之后，她与曾经共同拍摄电影《晚秋》的导演金泰勇重逢，两个人很快知晓了彼此心意，不到一年就传出婚讯。金泰勇曾对汤唯说：“一年365天，哪怕你364天都在外面，只要有一天，你想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女儿Summer的出生，让她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判断。在Summer进入到她的生命之前，她是靠电影，以及电影中一个个人物和角色，来提出自己的人生问题，或者得到答案。孩子打扰了她从电影中获取人生的方式，她不得不将目光更多地投注到与孩子有关的地方。
“她让我抽离出来，去看待我所扮演的角色，从而更清楚、更客观地去到第四堵墙，去看待我自己的问题。”由萧红所引发的那个问题有了答案，在艺术和生活之间，汤唯选择“艺术地生活。”
那是一种在生活中汲取养分，又警惕着与生活保持一定距离的状态，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这或许是恰当的位置。正如汤唯中戏导演专业毕业，却没有当导演，她没有选择李安、萧红或者张爱玲的世界，她选择了汤唯的世界，就和生活中的她一样，不爱做菜，更喜欢洗碗。
萧红之后，很少再见到汤唯在哪一个角色身上不讲技术地孤注一掷。《大明风华》的失败，她看得很冷静，她形容电影是导演做厨子，由他把关，最后呈现出来，香喷喷的，那是导演的艺术，但是电视剧，是演员自己把握，是什么样子，展现出来就是什么样。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再是一位单纯依赖感受的体验派演员，她越来越懂得从角色中抽离出来的重要性。
《吹哨人》中“时而疯狂、时而柔弱”的周雯，《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的危险情人万绮雯，都延续了她一贯成功的银幕形象——漂浮、迷离的神秘女人形象，这固然与她从小漂泊的经历有关系，因为难有稳定的亲密关系，给人更多以疏离感，媒体形容她“似乎和这个世界上谁都不亲”。
但如今，她有了想要时刻黏在一起的亲密关系，她喜欢观察女儿，也喜欢透过女儿观察自己。她自己的社交账号命名为记忆盒子，那里面存满了自己与女儿生活中各种各样的琐碎日常，在那里，她不仅仅是一个神秘女人，更是一个逐渐找到自己生命节奏的快乐母亲。
银幕上她似乎也在变化，从前的王佳芝不俗，但容易掌控把玩，是男人眼中又美又没自我的小白兔，如今《分手的决心》中的徐来，同样神秘，但有细微不同，这是一个诱惑别人，又被爱引诱的女人，在与男主角被迫分开一年之后，两个人重新相遇，这一次针对两人关系的决定，由徐来掌握。
汤唯还是那个汤唯，同时，汤唯也不只是那个汤唯了，在重新成为汤唯的路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
参考资料：
1.《错失戛纳影后的汤唯，究竟拥有怎样的神秘人生路？》 蓝小姐和黄小姐
2.《特写 | 汤唯重生》 雷晓宇频道
3.《为什么说我很勇敢——汤唯成长史》 南方周末 袁蕾
4.《汤唯同学，下课了》 南方周末 袁蕾
5.《女孩汤唯》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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