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丹木
十点人物志原创
1月9日,惠英红因为一段采访再次爆火。
已经62岁的她,披着白色的婚纱面对镜头,丝毫看不出岁月侵蚀的痕迹。 当记者问惠英红,如果能再见到那名被她称作初恋的美国水兵,最想对他说什么,惠英红答道:“有缘相见,来吧,一起吧!”
惠英红和初恋的故事广为人知。
12岁那年,她在码头卖口香糖贴补家用,偶遇了一名停靠香港休息的美国年轻水兵。和水兵相处了一周,两个年轻人之间产生朦胧的好感,就在这时,水兵接到命令开赴越南战场。离开之前,他向惠英红学了一句粤语的“我爱你”,把身上的所有钱都给了她。许多人认为,惠英红一生不嫁,是因为多年来苦苦寻觅、等待自己的初恋。 实际上,惠英红并没有那么“恋爱脑”,她从未被那段青涩懵懂的恋情困住,而是在为事业苦苦拼搏,先是作为香港初代武打女星获得金像奖,又在中年后成功转型,突破中年女演员的天花板,再次获得金像奖和金马奖。可惠英红的感情并不像事业那样顺利,在几段爱情中,她兜兜转转,被伤害被辜负,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现在,与其说穿着婚纱的她是在呼唤初恋情人归来,不如说,她是在表达一种优雅自信的人生态度:即使年华老去,也不放弃对爱情的期待。可以被称为影后的女明星有很多,但惠英红绝对是最传奇的一个。别的小女孩被宠爱着长大,至少可以上学读书,她的童年却是在香港码头当乞丐。惠英红的父亲本来是山东的富家公子哥,在动荡的年代里,带着妻子儿女和几箱金条逃到了香港。没见过大世面的少爷,很快被大都市的纸醉金迷诱惑,沾染上了赌瘾,身上带的金条、买的地产通通赔了进去。一家人从舒适的住宅搬到小木屋,又流落街头,惠英红的大姐和父亲也都先后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落下了残疾。哥哥姐姐被父母送到戏班去做学徒,而惠英红人生的第一课,就是跟着母亲上街讨饭。家庭的经济压力让母亲的脾气非常暴躁,发现惠英红贪玩,就会追着她打几条街。在巨大的压力下,惠英红只能逼自己做一个优秀的乞丐,抢到最合适的地块,找看起来最和善的人讨钱,后来,她又开始卖起了口香糖。
12岁那年,一个叫John的美国混血水兵开始频繁光顾她的生意,买下她所有的口香糖,在阳光下陪她散步聊天。
一周以后,在奔赴战场之前,John忽然问她:I love you用粤语怎么说?
惠英红教了John,他模仿着说了一句“我爱你”,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然后踏上了去越南战场的船。
一个微笑,一句表白,一个主动给予而不是靠乞求得来的善意,成了她贫困生活中难得的阳光。父亲的病越来越重,乞讨和小生意不够日常开支,惠英红准备找个能赚更多钱的正式工作,于是姐姐介绍她去夜总会做了舞女。惠英红完全没有舞蹈功底,但她非常能吃苦,不管拉伸训练有多疼,都能坚持下去,很快,她就成了领舞,一个月有1500元的薪资。作为优秀的舞女,她很快得到了导演张彻的赏识。1977年,张彻筹拍电影《射雕英雄传》,惠英红扮演女二号穆念慈,签约邵氏电影。《射雕英雄传》成了当年香港十大卖座影片之一,惠英红眼神中坚毅的气质,也十分贴合小说原著中的穆念慈形象。靠这部电影,惠英红吸引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二位伯乐,武术指导出身的导演刘家良。初代武打电影讲究真实感,打架是真打,跳楼也是真跳,被打到鼻青脸肿、在跳楼的过程中摔伤,都是家常便饭。脱臼、划伤、韧带折断,惠英红都经历过,还落下了终身的伤病。一次,她从四楼跳下来,膝盖骨折,由于拍完戏才能去医院延误了救治;另一次,她的鼻梁被打折,从此她的鼻子一直有些倾斜,呼吸也不通畅。1982年,惠英红凭借电影《长辈》获得香港金像奖最佳女主角,但这份成功无法带给她快乐:每天拍戏摔到快残废,哭的时候都要躲着家人,而那些拍文戏的女演员,不用受伤,赚的钱还比她多。本来,惠英红以为金像奖的奖杯肯定是金子做的,可以卖掉换钱,这是她唯一的期待。没想到,她拿到的只是个不值钱的铜奖杯。
中年危机,差点摧毁她
80年代后期,香港开始流行文艺片,武打片的市场越来越小。由于“打女”的标签已经贴在了她身上,惠英红的戏约开始变少,只能去演配角甚至龙套。演惯了主角的她,受不了这种落差,职业发展开始停滞。还不到30岁,她就开始面临中年危机:以一身伤病为代价换来的光环消失殆尽,收入的下降,也让自幼饱尝贫穷、危机感强烈的她分外焦虑。更何况,惠英红之前的生活虽然艰苦,至少能凭着韧劲和狠劲闯出一条路,无论做乞丐、做舞女还是做武打演员,她从来都是最拔尖的一个,根本没体验过失败的滋味。28岁时,惠英红为了转变戏路,到时尚之都巴黎拍了一组大尺度写真,希望证明自己也有女人味,也可以去演文艺片。
当时,惠英红交往的富二代男友知道了这组照片,觉得丢人,和惠英红吵了一架,不让她去参加自己朋友的聚会。
惠英红冷静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和男朋友提了分手。
在那之后,惠英红和比她小7岁的黄子扬谈了恋爱。为了帮助黄子扬的事业发展,她经常用自己的人脉帮黄子扬签约。可是,黄子扬觉得,女强男弱有损他的尊严,不但频繁和惠英红争吵,还开始脚踏几只船,和其他女性曝出绯闻。惠英红希望黄子扬给她一个解释,可黄子扬一直在逃避,于是惠英红通过媒体宣布分手,并公开手撕黄子扬“劫财劫色”,直说和他谈恋爱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污点。无论男友是什么人,她不允许自己的尊严被侵犯,永远有及时抽身的勇气。不过,事业沉寂、感情不顺,所求皆不如意,自我怀疑、自我厌恶和无力感袭来,让她渐渐陷入抑郁的深渊。她沉迷夜晚的牌局,白天不敢出去见人,整个衣柜里选不出一件衣服,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就会极度厌恶,只能把家里的镜子都挡起来。临近40岁的一个夜晚,她吞下了大量安眠药自杀,所幸她对人世还有最后一点眷恋,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诉说自己的不幸。朋友赶快通知了惠英红的妹妹,妹妹和母亲一起赶到,把惠英红送进了医院抢救,当惠英红醒来时,她看见家人围着她的病床,抱头痛哭。想到家人,惠英红决定振作起来,她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告诉她,对抗情绪疾病最好的方法,是了解疾病、了解自己。在医生指导下,惠英红开始自学心理学,后来,她又报了大学里的心理咨询课程,想办法直面自己的恐惧和焦虑,想办法战胜抑郁情绪。当时,她或许意想不到,这场和抑郁症战斗的经历,将成为她之后人生中的宝贵财富。从人生最低谷爬出来的她,带着更多的阅历和更强大的内心归来。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为了养家糊口拼命拍武戏的女打星,而是用丰富的生活阅历,演绎不同角色的中年影后。
换一个领域,她仍然是影后
2005年,惠英红低调复出,以一个普通演员的姿态出发,从配角开始磨炼文艺片演技。与男演员相比,女性演员到了中年,戏路会变窄,要么拼命维持“少女感”,要么只能接到妈妈、阿姨之类配角戏份,变成“烂茶渣”。面对中年女性演员的天花板,惠英红相信,只要自己优秀到让别人为她写剧本,机会是不会少的。既然只能演中年女性,那就把自己塑造成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妈妈和阿姨。2009年,惠英红参演了电影《心魔》,扮演一名因为丈夫出轨而自暴自弃,酗酒度日、控制欲极强,最终毁掉了儿子的单身母亲。
有过抑郁症经历的惠英红,把这位悲苦的母亲演绎得淋漓尽致,拿下了金马奖最佳女配角。此后,惠英红又通过《幸运是我》和《血观音》分别获得了金像奖、金马奖。这两部电影的风格截然不同,但她演什么人,就像什么人。当时惠英红很少演《幸运是我》这种温馨风格的电影,但她同意参演,有特殊的理由:她的母亲和她扮演的“芬姨”一样,也是一名认知障碍患者。最初,惠英红觉得母亲老了之后性格越来越古怪:忘记给她做饭、忘记怎样用遥控器、忽然在半夜闹着她去买苹果。那时惠英红刚刚复出,工作并不顺利,拍戏疲倦的时候,她也会对母亲发泄情绪,就像小的时候,被贫困逼到绝望的母亲骂她一样。直到母亲病情加重,惠英红送母亲去医院,才知道她得了阿尔茨海默氏症,脑子萎缩到只有鸡蛋那么小。她希望通过这部电影向母亲致歉,也唤起大众对老年人认知障碍症的关注。于是,在电影中,许多细节都还原了惠英红母亲的生活细节,例如芬姨不会用遥控器,分不清电视频道,日常生活中常常“闯祸”,被人骂了又会委屈。历经劫难归来,在中年重新启程的她,除了追求演技的巅峰,也希望在银幕上给这个世界多一些温暖。近年来,年过六旬的惠英红,仍然在接不同风格的影视作品。2020年5月,TVB与优酷联合出品的《刑侦日记》开机拍摄,惠英红扮演精神分裂症患者杨碧芯。她认为,塑造角色不能只追求戏剧性,还要体现医学上的真实感。角色吃药后呕吐的场景,不能假吐,一定要真吐。拍摄之前,她迅速喝下两瓶水,导演一喊“Action”,她就用手指抠喉咙。另一个场景中,杨碧芯为了保护女儿,和另一个精神病人打斗,搭戏的晚辈女演员害怕打伤惠英红,但惠英红要求必须真打,“像撕咬着不松口的狗的状态”。这个比喻,来源于惠英红看着自己的两只狗撕咬的经历,她说,狗在失控的时候会咬住对方不松口,她意识到,人在愤怒的时候,也会失去逻辑和控制力。接受采访时,记者问惠英红如何学习更新演技,惠英红说,工夫在平时,平常活动、工作、休闲,跟朋友在一起,里面有很多东西已经在改变。作为从底层摸爬滚打厮杀出来的影后,她的人生丰富如戏;作为敬业的老戏骨,她在影视作品中最真实的表演细节,全都来自日常的生活体验。
优雅地变老,仍然渴望爱情
2019年,惠英红开了个玩笑,说自己的电影《翠丝》如果得奖,就晒比基尼照。在拿到亚洲电影大奖的最佳女配角奖后,她如约发了一张穿着玫红色比基尼侧卧的照片。这张照片让她引起一片艳羡:59岁的她,身材比29岁还美,是真正的“冻龄美人”。
只是,美丽、聪慧、坚强的惠英红,至今还是单身。
之前,她的人生太忙了,除了忙于工作,还要照顾失智的母亲。
2016年底,惠英红的母亲去世,完成了赡养母亲的使命后,她终于可以去寻找自己的爱情了。
初恋的情景一次一次涌上心头,那个阳光开朗的棕色皮肤混血少年,用刚学会的生涩粤语说了一句“我爱你”,随后就消失在茫茫人海。2017年,惠英红去美国领奖,特地办了一场老兵慈善活动。在活动上,惠英红对着一群老兵喊话,请他们问问认识的战友,有没有在1970年代初去过湾仔,有没有人记得一个扎着一对麻花辫、在码头卖口香糖的小姑娘。在各种采访场合,惠英红几次直言,如果那个水兵能找到她,她一定会哭着吻他,再说一句“我爱你”,如果他对自己求婚,也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她希望那个水兵给她寄一张照片,即使他再老,她也记得他的样子。不过,寻到初恋的可能,其实已经相当渺茫了。她也知道,“可能第一天就给打死了,也不一定”。那个水兵或许死在了战场上,或许在战场上残疾,潦倒终生,也可能幸存下来,回到故乡结婚生子,不愿再提惊心动魄的战争岁月。即使能够重逢,两个文化背景、人生轨迹完全不同的人,也很难仅凭少年时的一次邂逅,在晚年重新擦出爱情的火花。许多人说惠英红等待了一辈子,但其实她并不是一辈子都在傻傻等待、被初恋困住的“恋爱脑”。
和初恋挥手作别后,她勇敢地从贫困和事业瓶颈中突围,把自己活成了大女主的样子。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曾追求爱情,只是遇人不淑,得不到尊敬,又被“劫财劫色”。
因此,记忆中那段青涩的初恋,是她心目中爱情最美好的样子:一见钟情,不含杂质。惠英红曾在《鲁豫有约》上说过:“我的一生,是别人的两生。”
从乞丐到第一女打星的前半生,她为了自己和家人的温饱,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从低谷重返巅峰的后半生,她不断修复和提升自己。
几十年的时间里,她为了家人的温饱和事业的突破,不断攀登一座又一座山峰。
现在,年过六旬的她,比年轻时更有追求爱情的底气:面包我不缺,只等你带着玫瑰花来找我。
年龄不会成为爱情的限制,在漫长岁月中积累的丰富阅历,让她更加自信从容,散发着比年轻时更耀眼的光芒。对女性来说,追求爱情最好的时机,不一定是年轻的时候,而是即使没有爱情,也可以自立自强、活得精彩而耀眼的时候。参考文章:
澎湃新闻《专访|惠英红:我的性格就是不会落跑》
鲁豫有约《惠英红:人生如戏》
南方人物周刊《惠英红:很多事其实都是小事,闯过了就豁然开朗》
博客天下《老牌影后惠英红:此生就做了三件事,要饭跳舞拍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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