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友谊,怎么走着走着就散了?
十点人物志原创
你也有过这样一个朋友吗?曾经亲密无间,最后渐行渐远。
上周,我们发起了一个故事征集,请大家回忆自己与最好的朋友“渐行渐远”的故事,收到了许多读者朋友的投稿。当回忆的闸门慢慢打开,在大家真诚勇敢的讲述中,那些喜悦的相拥、惨烈的争执、无奈的分离一一呈现在我们眼前:
有人后悔透支自己的无私付出;有人惋惜最后一次见面没能赴约;有人自责接不住对方的痛苦;有人在没有手机的年代彻底失去了好友音讯;也有人在分开十余年后试图重新修复友情……
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我们讨论亲情、爱情,可面对友情,常常沉默。它远不及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那般隐秘悠长,没有跌宕起伏、起承转合的情节变换,更不具备“让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伟大力量。更多时候,它是洒满金光的湖面,铺满了细细密密的遗憾与惆怅。
可即便如此,昔日的陪伴的确出自真心,当年的快乐也绝非谎言。
最好的朋友,终将成为时间的参照,逝者如斯,照见你我波光粼粼的河流。仅以这些故事,送给在我们生命中短暂停留过的人。
“我干过最酷的事,是和她一起”
@大力 36岁
我和时珍四岁认识,生日只相差十二天,到今年,我们都36岁了。
时珍是奶奶邻居家的小孩,而我从小就一直跟奶奶住在一起。她爸妈开了一家小内衣厂,家庭条件很不错,总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玩具。小学一年级,老师让每个小朋友带一样玩具去学校交换着玩,可我只有路边的泥巴和一块钱不到的跳皮筋,时珍主动给了我一个洋娃娃,帮我解围。
初三,我和时珍难得分到一个班。没想到中考前三个月,学校为了节省师资,突然要求我们拆班。
我和时珍当然不情愿。学校强制规定当天下午就要去新班级报到,我和时珍带头写下抗议书,班上同学都签了字。我们还鼓动大家罢课,在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公园里集合。
当天的夕阳跟热血漫画里的一样,原本该去报到的我们坐在公园草地上聊了一下午,信心满满说一定要让学校妥协。
《阳光姐妹淘》剧照
晚上,班主任骑着自行车找到了我们,耐心劝说我们几个带头人,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只能表示自己想和时珍一个班,班主任答应帮我争取。最后,我们还是在一个班毕了业,考上同一所高中。
高中文理分班之后,我们的关系隐隐有些变化。选择文科的她没能进重点班,而且越来越爱打扮。
一次去她宿舍,我见到她端坐在蚊帐里,正拿着一根点燃的香在眼前画圈,她跟我解释说自己眼睛不够有神,正在练习眼神呢!她开始经常纠结自己不够漂亮、形体不够好,可是在我眼中她一直都又白又好看。与此同时,她的成绩也越来越差,我能做的,只有偶尔给她讲讲题。
好像从这里开始,路开始分叉,我们注定会有不同的生活。她参加艺考、后来成为瑜伽老师,变得美丽光鲜,而我埋头于数据实验,每天素面朝天,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
《阳光姐妹淘》剧照
2014年,她主动联系我诉说近况,还说我如果有一天结婚,一定要记得通知她。我当时正值研究生毕业,跟导师闹得很不愉快,每天心理压力都很大。哪怕我们曾经关系那么好,但那时的我已经无法自然地跟她说起生活中的糟心事。在朋友圈看到她的生活优雅又美丽,只能映出自己不堪,那时的我就像一只偷偷羡慕白天鹅的丑小鸭。
毕业没多久,我结婚了,没有通知她。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土包子的一面。或许是这次没有通知,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我梦见她捅了我两刀,说不还钱了”
@一一 27岁
我和她是大学同班同学,上学时就十分要好,几乎无话不谈。工作第一年,她在天津工作,我们一起合租。后来她回老家,等她过生日,或者感觉到她心情不好,我都会从天津过去陪她待几天。2020年,我在第一家公司被老板性骚扰而选择离职,整个人都很崩溃,也是她一直在身边陪伴我。
她曾经对我很好,月薪一万时也会送我一千块的项链作为礼物,我随口提到喜欢的包包她也会偷偷买给我。“一一”这个昵称是我给她取的,我自己也经常用,在不同城市用同一个名字,在我看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我想,我们就是那种可以为对方兜底的朋友。
圣诞节,一一送给朋友一封礼物和一封信(受访者供图)
前两年,她开始创业,资金周转困难,陆陆续续跟我借了不少钱。好几次,她刚借完一笔说第二天给我,结果没了消息。我也不问。事实上,我并不富裕,父母早早离异,母亲还在精神病院,每个月工资付完房租和生活费就没多少了。借给她的钱大多是我透支信用卡和京东白条来的,她还不了,我只能自己倒自己的信用卡来还。我相信她肯定有自己的难处,不然也不会跟我开口。
去年九月,我的信用卡降额了,我实在倒不过来了,问她能不能先还我一些。她每次都说她想办法,最后却不了了之。每个月25号的还款日,都成了对我的折磨。最后,我把钱统计在一起,申请了信用卡分期,一共是23500元,让她每个月还一些,但她几乎就没有按时给过。每当我告诉她我有多不容易,她就说自己更不容易,无能为力。我不明白,她父母和老公都很有钱,为什么不能还呢?
还款日的聊天截图(受访者供图)
四月,我做了个噩梦:她说这笔钱不会还给我了,梦中,我想尽办法去找她,她听说后找人要捅我两刀,最后捅伤了我的室友。我去她公司找她要个说法,周围围着很多人,我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诉说的居然还是我们的过去。然后我醒了。
我从小颠沛流离,把她当成我人生最好的朋友,曾想过用一切去保护这段友谊,没想到,友谊价格是两万三千五。
“我们还分不清友情和爱情”
@小陆 18岁
我和他初一时是同桌。因为是异性,我们的日常相处总是被老师、同学拿着放大镜看。碍于同学们令人窒息的起哄和老师对“早恋”的关注,后来我们几乎不在班上交流了。我想我们自己也分不清友情和爱情,但还是更愿意以友情来定义。
我们常常喜欢辩论一些天马行空的话题。在我15岁生日那天,他送给我一个书签,写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后来我们辩论的主题就渐渐偏向,“我们真的是知音吗?”
最后我们得出的结论是,知音不过是青年时代热忱与幻想的虚假产物,我们是幻想中的彼此,总有一天是要崩塌的。带着这样的心情,我们无比珍惜心灵相通的此刻。
《盛夏未来》剧照
我们都很喜欢写作文,初中便经常交换作文看,高中慢慢变成随笔,后来开始写信。不同班级、不同性别,我们没法自在地去找对方,交流的次数也大大减少,偶尔聊天只剩下无聊的抱怨和吐槽。曾经一边互损一边大笑的他,在我心中变得模糊起来。
高二那年,我们都各自经历着情绪的低谷,我难以融入新的班级,他成绩下滑,面对老师家长的巨大压力,互相倾诉时都自顾不暇,根本没有能力接住对方的痛苦。我们大吵一架,抱怨着彼此的不理解与虚伪。曾经那些关于友情的讨论看起来毫无意义。
过了大半年,我问他还要不要和好,他说无所谓,我也无所谓。既然这样,还不如就不要考到一个学校,让外力切断这份友谊。
有朋友问我们怎么闹僵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其实也不清楚。初中时,有人说,我们好像陈奕迅《最佳损友》里唱的那样:
为何旧知己 在最后
变不到老友
不知你是我敌友 已没法望透
被推着走 跟着生活流
来年陌生的
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当时我们关系还很好,我觉得一点都不像。回过头看,这首歌仿佛是为我们量身定做一样。
“谣言四起时,我没能站在她那一边”
@李老师 30岁
记忆中,我的朋友留着长长的头发,特好看,说话也很温柔。现在,我会去看她的每一条朋友圈,发现她一点变化都没有,可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聊天了。
我们家在农村,爷爷奶奶去世早,爸爸一直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我和妈妈。初二的暑假,因为亲姐在县城生孩子,我妈去照顾她,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一整个夏天,都是她陪着我,我们一起睡,一起做家务,因为有她在我身边,没有大人陪着也不害怕了。
按村里的习俗,生完孩子得办喜宴,当时我妈妈一直忙着这件事。结果有人趁着家里忙乱,把家里辛辛苦苦种出来榨油的菜籽偷走了。盛夏的夜晚闷闷的,我和朋友正在屋外的凉席上睡得迷迷糊糊,妈妈一把把我拽起来,“啪”地一巴掌打我脸上,就开始骂:你怎么看的家?东西都被偷了啊!妈妈着急起来的声音特别刺耳,我一下懵了,连怎么哭都忘了。后来还是我姐把妈妈拉开,远远的还听到妈妈一边哭一边骂。
我现在还记得朋友的表情,睡得正香的她突然被吵醒,半眯着眼睛,摸摸我的手,拍拍我的背,“你别哭啊,别哭啊,我们一起去看看,没关系的。”
我们走到之前堆放粮食的地方,两个人站在那,很无助地说:“怎么没了呀?这是怎么被偷走的啊?”
那一晚,她一直陪着我。她知道我心里觉得丢脸,后来从来不提。
《过春天》剧照
初三时,学校里开始传出一些不太好的谣言。因为她长得很漂亮,男生们开始在背后指指点点,谈论她的身材、样貌,说她走路一摇一摆,特别妖娆。
我很生气,但是我觉得自己没办法堵住他们的嘴,只能跟朋友说,你把你走路的姿势改一改。她说,我没有觉得我走路怎么样啊,我就是这么走的啊!说着说着委屈地哭了出来。
当时我年纪小,不知道该怎么做,心里还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现在才意识到,我的态度对她是一种怎样的伤害。我觉得我改变不了更多的人,就只想着改变她。
自那之后,我们像两条曾经相交过的线,只会越来越远。我考进了县城高中,她去了职高,我们看着对方交新的朋友,都好像在赌气一样,谁都不愿意先服个软。
现在我结婚了,有了孩子,偶尔还会从长辈那里听到她的消息。去年过年,我们互相发了几句祝福,“等空了,都在老家,就出来见一见吧”。可是我们见面能聊什么呢?会不会很尴尬啊?最后我们都没有赴约。
“被收养之后,是她先走向了我”
@林丽英 36岁
我叫林丽英,她叫林丽琴。从有记忆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邻居开玩笑说我是路边捡的,我还傻傻相信了很久。直到五年级,丽琴跟我说我和她是表姐妹,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个年代,重男轻女,我的亲生父母连生了五个女儿,我是第三个,他们只留了老大老二在家,其他都送人了。丽琴听大人们说起这件事,就自己跑来找我。但相比于亲戚关系,至今没有认亲的我,还是更愿意称呼她朋友。
六年级时,她给我写了一封信,说要跟我成为最好的朋友,我说对不起,我只想先跟同桌成为好朋友,她一路哭着走回了家。她哭早啦,因为后来的我们确实是彼此最要好的。我们一起吃饭、睡觉、上学、上厕所,分享秘密,一个眼神都有默契。
也许跟从小的经历有关,我对友情的要求很高,说好了“最好”,就不希望还有第三个人出现,但那个人还是出现了,她们越走越近。记得期末考试前一天晚自习,老师要求清空抽屉里的书,她托另一个同学叫我一块收拾带去宿舍,自己则是跟另一个朋友出去玩了。我趴在桌子上哭得好伤心,满脑子想着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出去玩为什么抛下我?
一气之下,我给丽琴写了一封绝交信,无论她如何挽回,都刻意疏远。2003年初中毕业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结婚、生子、为自己的家庭忙忙碌碌,十多年间,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我内心深处仍然想念着她,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
直到2021年,我在「十点读书」上看到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话:所谓人生,一半是回忆,一半是继续。当晚,我编辑了一段话发给她,她也编辑了一段文字给我,好像是自那封绝交信之后,我们再次坦诚地向对方表达内心的感受,渐渐的,我们聊天也多了起来,好像再次回到了初中,还是心灵相通的两个人。
聊天截图(受访者供图)
今年,她说想和我一起出去玩,我本以为是退休后才会实现的梦。没想到她说干就干,我们一起看攻略、查路线,最后把目的地定在江苏淮安。我从济南出发,她从上海出发,动车路程到站时间都差不多,也不耽误周一上班。
当晚,我们洗完澡躺在床上聊到凌晨四点。我还是这么喜欢她,也喜欢在她身边的我自己。
旅行中的自拍(受访者供图)
“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她”
@吴善慧 50岁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我时常疑惑自己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和她同在深圳一个塑胶电子厂打工。我来自河南,她来自四川,虽然我比她大几岁,但性格内向自卑,没几个朋友;她人长得娇小可爱,性格泼辣能干,处处照顾我。老乡们都说,“你跟一个外省的人那么好有什么用啊,回去了都见不着”,可她对我好,我们就是能玩到一块去。
我们厂子是做键盘按键的,我负责把生产出来的按键毛边削掉,工作很枯燥。因为有人监工,我们都不敢说话,只能偷偷传纸条。写着“你做了多少啦?今天的好难削啊”、“好无聊啊,我都困了”,就这样传来传去。
一下班,她就提着我们俩的热水壶,像个小刺猬一样冲到水房打水,等我回到宿舍,水都是热的。我觉得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对我更好了。
年轻的时候,每次发了工资就喜欢去照相馆。我觉得自己照相不好看(主要是我长的不好看吧),可她说不是,是因为照相馆的人拍不出我好看的一面。大老远跑到虎门的老乡那借了一个照相机,买了两卷胶卷,专门用来给我拍照。
拍完我去洗照片,觉得有几张实在是一般,就没有洗,她回去一看照片少了还来问我,听我解释完,认真跟我说:“真实的就是最美的,在我心里,你可好看了!”
当年拍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95年底,我辞工回家结婚,她说要给没见过面的姐夫织一件毛衣。那时厂里天天加班到很晚,等下班了她还要在昏暗暗的灯光下织毛衣,像在做一件对她无比重要的事情。我回家那天,她哭到无法上班,然后一天一封地给我写信。我们没有QQ、微信,有的只是一个地址和手机号码,却从没有断掉联系。
生完孩子,我继续回去打工,不在一个厂子,只是偶尔见面。她姨妈给她介绍了一个四川江津的男孩子,家在很穷的大山里,她说嫁过去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每次想走,她老公就哭着跪在地上求她。后来生了一个男孩,婚姻生活一直处在不断磨合之中。
最后一次联系,她给我打电话,说不准备留在广东了,要去浙江打工。“很抱歉,要离开你了,我们之后还要联系啊。”她曾这样跟我说。
可是,那个电话再也联系不上了。我给她写过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信。每每回忆起这些,少女时代恍如昨日,但又怕年龄越来越大,有一天我也会把她忘掉。
我把这封信放在结尾,如果她可以看到,希望有生之年,我们还能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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