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小的女装尺码,隐秘的现代“裹脚布”
作者|东云
编辑|灯灯
又到了露出小蛮腰、直角肩的季节。
走进商场,“辣妹风”依然是今年夏装的主流,各色短小、紧身的T恤和吊带占据了货架最显眼的地方,夏天的风终究还是吹到了辣妹们的肚脐眼上。
不知道你是否和我有相同的感受,这几年,女装尺码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小:90斤的女生穿不下S码,正常长度的T恤已经很罕见,一些线上淘宝店甚至不做L码的衣服了,成年人衣服的大小和童装所差无几。
年轻女性苦小码女装久矣。
去年,演员张馨予曾发微博吐槽,说自己穿不进某品牌的最大码女装。身高169cm、体重刚刚过百的纤瘦女明星竟然穿不上流行女装,女装尺码过小的问题由此引发了广泛讨论。
在社交平台上,有博主发帖称,自己从网店购买了L码女装,全家中能穿上的只有10斤重的小狗;
还有不少消费者吐槽,自己连续两年在同一家网店购买衣服,明明是同样的风格,同样的尺码,拿到手的衣服版型却完全不同,同一个尺码的上衣腰围从79cm缩到了66.5cm,出现了明显的缩小情况。
不知从哪一天起,女装尺码越来越小似乎成了一种普遍现象。事实上,女装尺码存在国家标准,2008年修订的国家标准中,160尺码的上装,胸围应在80厘米以上。可在实际情况中,目前很多女装的胸围都不超过75厘米。
不仅仅是衣服,你或许也发现了,现在连女鞋的尺码也越来越小。很多女鞋品牌,39码已是上限,40码以上的女孩常常陷入无鞋可穿的窘境。有些时候,即使你好不容易找到一双39码,半个脚后跟也不得不悬着。
因女装和女鞋尺码过小,买不到合适衣鞋的女性只能买男装、男鞋,甚至开始将“男装女穿”奉为新风格。2022年,向来矮半截的男装市场规模,已经跟女装市场规模相对持平。很难讲,这其中是否有姐姐妹妹们的帮衬。
女装尺码越来越小,难道女性真的越来越纤瘦吗?
其实不然。根据2022年发布的《第五次国民体质监测公报》,从2018年到2022年,15-65岁女性的平均身高、体重、胸围、腰围均呈现逐年增加的情况。
身体围度增加,而衣服尺码缩小的反常理现象,是如何发生的?
这就不得不提到“虚荣尺码”这一概念。有评论家在《时代》周刊撰文称,1958年的女装12号,跟现在的6号女装一样大。经济学家在分析研究后,确认了“虚荣尺码”这一概念的存在——零售商发现,女性常常会因为自己能穿进更小码的衣服而上头买单。
将“小码女装”这门生意拿捏得最完美的商家,莫过于近年来火爆全球的意大利快时尚品牌,Brandy Melville,简称BM。
BM的品牌定位就是“小码”、“均码”,最具辨识度的服装风格是短、露、紧。这也是拥趸们常把“辣妹风”叫做“BM风”的原因。
BM的信徒队伍有多庞大?上海安福路BM门店前的场景可见一斑——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顾客已经在门前排起了长队。喜爱BM的演艺圈人士也不在少数,杨幂等女星常被拍到出现在北京三里屯的BM淘货。
前阵子,HBO推出的纪录片《Brandy Melville与快时尚邪教》却让许多人惊讶地发现,这个因“辣妹风”而风靡全球的品牌,背后的商业逻辑很难称得上“友善”。
创建于20世纪70年代的Brandy Melville,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2009年,有人将这个品牌引入美国,第一家线下门店开在洛杉矶威斯特伍德区,距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仅一个街区,目标人群是还在读书的17-25岁年轻女性。
与其他品牌每季度砸钱、全球铺广告不同,BM根本不稀罕做广告。他们更愿意给被青少年奉为偶像的名人、网红寄去“惊喜盒子”,让她们试穿衣服,把她们当做活动的广告牌,同时经营品牌社交媒体平台,真正实现为自己代言。
打开BM的ins主页,风格一目了然——紧身、露脐、裙子越短越好。
在“以瘦为美”、“白幼瘦”的主流审美浪潮中,可以说,BM的社交媒体上没有一张图是随意发布的。每一次点击,都踩在了批量制造小码女装的缝纫机上,随手一咔嚓,便精准诠释了“年轻、自由和潇洒”。
品牌主打“均码”,即“One size fit all”。除了一些裤装会有多个尺寸,服装基本只有一个尺码。
据说,在创立之初,BM也提供各个尺寸的衣服。但当全球各大品牌都在尝试包容多样化身材的当下,主理人Stephen Marsan却反其道而行。你可以在BM找到一些宽松男友风的卫衣,可被热门推荐的一定是那些打着“均码”旗号的小码女装。
《观察家报》的一位专栏作家指出,BM所谓的“均码”,其实是零码或美国尺码的XS-S/2–4。美国女性的平均体型为 14 号,BM货架上堆满的均码露脐上衣和迷你裙根本塞不进普通美国女性的体型。
纪录片中揭示了这一丑恶真相:当人进入BM,会不自觉暗示自己,穿不下这些衣服,是你的问题,而非衣服的问题。于是,唯有减肥才能成为人堆里味儿最正的“辣妹”。
在社交平台上,你很容易可以感受到BM精神控制的成效。哪怕是身材标准美好的女生进入这里,仍会不自觉陷入自卑。
但BM在商业成绩上的确有着出色表现,引领了这两年小码女装的风潮。
就连过去主打舒适穿着的优衣库也开始推出露脐装,有段时间,社交平台上甚至流行让成年女性到优衣库试穿童装的剧本,成年女性们以能穿上又短又紧的童装为傲。
还有一个名为“chuu”的韩国女装品牌也主打辣妹风格,2021 年开出中国市场第一家门店后, chuu 在不到 2 年时间内开出 156 家门店,并且还在快速扩张中。
捏出XS码女孩的,不是女娲,而是女装厂家。
《中国新闻周刊》就做过一项民意调查:“是什么加剧了身材形象焦虑?”其中超过8000名受访者认为,女性的身材形象焦虑是由“服装厂商把衣服尺寸做得更小”造成的。
驱动厂商这么做的原因,首先是出于成本控制的考量。对一些中小规模的厂商而言,减少尺码范围,把多个尺码变为一个“均码”,能降低生产线成本和库存风险。而如果只能选择一个尺码,那当然是往小了做最好,省时省布料,何乐而不为。
另一方面,在竞争激烈的女装领域,想要存活下来,尽可能准确地定位自己的用户群体也至关重要。正如奢侈品牌用年年攀升的价格筛选自己的目标客户,对诸如BM这样的快时尚品牌来说,尺码就是他们的门槛。
意大利哲学家、专栏作家毛拉·甘奇塔诺就在《服美役》中写道,“手握表述权的男性(资本家、出版商、商人)筛选出一套标准,并让它变得越来越规范。女性则学会了仔细揣摩它。虽然被描绘的身体多种多样,但实际上有一种‘标准版’的女性之美开始被构建出来。”
电影、广告、电视、杂志等都在潜移默化地向女性循循善诱那些美的标准。一旦不符合标准,就会被打上各种让人难堪的钢印。
在不同阶段,这种审美总能被粉饰包装成不同的样子:“直角肩”“4A腰”“漫画腿”……而当你打开那个盒子,里头兜售的是对女性规范约束的一切。
让“白幼瘦”成为单一审美,像是女装行业与社交媒体的合谋。毛拉揭示,当我们在Instagram上看见一张照片的时候,很难不做出价值评判——针对这个人,针对他们选择以什么方式表现自己,也针对他们是否比我们更美,社交媒体上海量的暴露,“不光影响到发布照片的人,也影响到那些仅仅浏览别人照片的人”。
一个致命的后果是,“长期使用社交媒体都会催生客体化的身体意识,这反过来又形成新的刺激,增加身体羞耻感,减少性自信。”
当我们评判别人的时候,我们往往也在进行自我审判。在自我羞耻和厌恶下,很多女性就此将自己判为“无期徒刑”,终其一生要在高颅顶、美白牙、全身美白这样的“美貌劳役”中苦苦修行。
忙于服美役,不仅会从身体上将女性击垮,因过度减肥、整容而罹患重病的不在少数。更要命的是,它可能会从心智上彻底抹杀女性在利己性能力培养、个人边界拓展的可能性。
与现在买男装寻求身体自在的女性一样,历史上也有率先觉醒的女性对服装和身体、性别、身份乃至政治权力关系探索的先例。
秋瑾就曾以“穿男装”来操演性别政治以改善女性被动的社会地位。张爱玲《更衣记》中也表达了上世纪20年代女性为争取权利,穿着仿效男装风格旗袍的现象。
与其说是我们厌恶小码女装,不如说是越来越多的女性厌恶了被标准化、被作为客体指指点点。
女性当然可以向往追求更苗条的身材、更精致的五官。可就像美国作家内奥米·沃尔夫在《美貌神话》里写的那样,化妆没有问题,只有当不化妆女性会感到不安时,问题才存在。运动塑身没有问题,只有当缺席健身课的女性会自我唾弃时,问题才存在。
千百年来人们总是凭自己的喜好将女性怼进束身衣、鲸骨裙,把女性的脚缠上裹脚布、塞进三寸弓鞋。所有人都忽视了女性的自我感受,包括我们自己。
追求美丽,终极奥义是为“悦己”,而非纵身一跃,跳入自我贬低、自我物化的深渊,只为激起小小水花,引来零星感叹。
参考资料:
1.36kr《女装尺码偷偷变小的背后,藏着网购女装的灰色猫腻》
2.T《尺码,女人,戏法,以及不存在的标准》
3.TIME《夺回试衣间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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