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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健行│诗咏结缘二十载

邝健行 杜甫研究学刊 2022-08-27

编者按:原文刊载于《杜甫研究学刊》2020年第4期,总第146期。推文格式略有改动。




邝健行  香港浸会大学终身荣誉教授


今年是四川省杜甫学会成立四十周年,衷心祝贺学会继续发展壮大。实在说来,个人心里肯定学会日后必然发展壮大的。所以肯定,因为学会目前已处蓬勃发展之中,而展望未来,又见不到甚么足以妨碍发展的负面因素。


我说学会目前在发展壮大的道路上,尽可以用实例证说。从1998年到2018年二十年间,我先后出席过七届学会年会的杜甫研讨会。除首末两届,中间是2000年的第十一届、2002年的第十二届、2005年的第十三届、2012年的第十六届和2016年的第十八届。1998年研讨会的《通讯录》和2018年的《会议手册》我有保存。比对省览,《通讯录》载出席代表72人,《会议手册》载出席代表167人。72人中教授职称者8人,占代表总数百分之十三。167人中教授职称者41人,占代表总数百分之二十五。另外72人中四川省外的代表人数不到全体人数的百分之三十,分属不太多的省市。167人中四川省外的代表人数超过全体人数的百分之四十,分属全国大部分省市。不妨试下一结论:二十年间赴会人数倍增和四川省外代表及其所属地域比例加多加大,可否认为是学会学术声望和学术影响力更受肯定的反映?资深学博的专家出席者众,可否认为是学会主办的学术会议水平一直提高的标示?果真如此,便是继续发展、不断壮大。


我愿意把学会看成朋友。如果有幸学会也视我为友人,那么我们之间便存在交谊了。交谊的建立,一是通过稿件跟学会刊物《杜甫研究学刊》相互联系,一是通过出席会议跟学会直接交流。《杜甫研究学刊》和杜甫研讨会对我治学帮助极大,我在《学刊》20011期和20154期写过文章讲述,这里不想重复。我现在想转个话题,写此前未尝提及的参加学术会议的另外收获。那就是:会场之外得以和不少学者兼文士诗咏唱酬,特别是四川学者文士。既见蜀地多才,也使得在知性严肃言语之外,平添不少文艺感性兴味。七次年会期间流风溢雅,我追念回味无尽。以下试拣二三事谈谈。七次年会前后历时二十年,题目中 “二十载” 三字因此而定。 

 

1998年我到新疆大学第一次参加学会的杜甫研讨会。大会安排会后游览:上天池,访交河古城;于是西域风光和古人诗境,颇供骋目追怀一二。当时张志烈教授即作《上天池》一诗给大家看。我本来想酬和的,可是张教授写的实在高明,最后还是敛心不敢动笔,只把作为到此一游记录的另撰作品拿出来,末附《后记》几句:“一九九八年八月十日,随杜甫研讨会诸贤游新疆天池,传言即西王母瑶池也。池边各民族策骑往来,仍见古风。沉吟有感,成五律一章。会张志烈教授掷示所撰《上天池》一首,词意超绝。元白章成,岂能压倒?王杨名重,自足居先。用是不辞搁笔,庶免续貂。未敢奉和,惟敬呈拙篇,求正于方家云尔。” 酬和虽未成,这回总算我跟学会吟咏结缘的开始。


到了2000年我参加在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的学会学术活动。有感古人对塞外天苍野茫的描写,也就成五律一首向大家请教:


随杜甫研讨会群贤游内蒙古草原

云片垂天阔,原平入目青。塞歌余荡漾,舞女复娉婷。人物今江左,山川昔漠庭。群才多采笔,雅咏下风听。


张教授见了拙作,即时赐和:


游内蒙草原,健行以新诗见示,

谨步韵奉和

天宇苍茫阔,飞车过大青。蒙包珠纍纍,牧女玉婷婷。冉冉云移影,悠悠曲绕庭。割羊同执刃,清曲喜先听。


稍后刘友竹先生有和诗:


次韵奉和香港邝健行先生

内蒙草原见赠

漠旷羊群远,天蓝草色青。野花星灿烂,稀树玉娉婷。牧女工晨曲,游人赏幕庭(原注:泛指蒙古包)。群贤歌白雪,洗耳老夫听。


当时詹杭伦先生也有和作。外地代表广东的梁鉴江先生、河南的葛景春先生和香港的刘卫林君同样兴酣弄笔唱和。我相信还有其他人和作,只是收集不到,十分可惜。


几十年后的今天重读张教授和章,远念悠然,往事眼前清晰浮现:诗句“割羊同执刃”指的是会议头一天主人午宴招待参加学者。蒙古宴席准备烤全羊不在话下。蒙人风尚:烤羊先邀请两名长者羊头下刀割切。张教授和我岁数较大,被公推出来主持。我大是兴奋。割羊刚毕,身旁两位蒙古小姑娘即时递来金属酒盏向我们劝酒。张教授深谙蒙俗,接过金盏一饮而尽。这可叫我为难,我没有酒量,向来不喝酒,而且蒙古酒浆想来一定浓烈;金盏自是不敢随便接过,只好温言婉拒。可是她们不管,只是手擎酒盏,开始唱歌。小姑娘一开口,我知道不好办。这不明白表示了:爷爷不接盏,我俩继续唱?此情此景之下,谁能不顾一切、断然回座,煞风景到这般地步?我定了定神,无可奈何接过金盏闭目一口口喝尽。整顿午宴,腹中但觉烧炙,头脑但觉醺眩,行坐常觉摇晃,不过心情始终兴奋。这样子感受体验,一辈子就是这一回。


这回事情张教授无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我猜他是以“雅事”记下我的窘态,因为十年之后他再用此事入诗了;张教授当然不用俗事鄙事入诗的。2012924日第十二届杜甫研讨会成都会议完毕,代表们赋归,张教授赠我别诗:


别健行

紫荆艳艳海蓝蓝,老骥雍容镇杏坛。聚首草堂天赐乐,思君长忆割羊筵。


末句“割羊筵”即指前事。前事即便带雅,也只能是窘迫不雍容之雅。


读刘友竹先生诗同样联想起一回事。八月三日的分组讨论会上,不知怎的引发一个论题:研究古典诗歌的人要不要懂律调自己也会写诗?记忆当中,好像不少人特别是青年学者主张对此不必执着,因为研究讲资料讲理性分析,不懂律调不懂写诗也能写出好文章。我和同场的香港代表刘卫林君听了,不以为然。首先这样的论调和我们一向深印心中以为理所当然的认识落差太大。我们两人同出香港中文大学,香港中文大学教《诗选》的先辈老师最重诗歌习作,好像教我们的曾履川(克耑)先生,他考试题目分甲乙两部,各占50分。甲部是即场依题作诗一首,乙部是答问题。我们在老师的指点下,总还算了解作诗规矩。老师们甚至强调不懂写诗会影响诗歌研究。他们的见解我们记牢,并且深信不疑。其次我通过实践,觉得从事诗歌的外缘研究,像诗人家世仕履之类,也许不必要求作者懂写诗;但转到作品本身如修辞声律之微,研究者懂写诗可能对真切辨析更有帮助。我和刘君场上都发言表示自己的意见。当时对立两方的发言都有,只是跟我和刘君意见相同的人比较少,声势显薄弱。那时我不太认识刘先生,记不起他是否同场及发言。他的和诗在分组讨论之前写成,没有任何反映。不过事后我知道他反对不必懂写诗一说。刘卫林君跟他有唱酬,刘君传他一诗过来给我:


老杜诗篇万古传,喜迎新纪更精妍。青城雁阵群贤至,碧海龙宫众手探。买椟还珠诚可惜,隔靴搔痒也为难。诗人老去香江远,谁引风骚入校园?


刘君诗后有注文:“内蒙杜甫研讨会上,以为赋诗而不必讲诗律者众。其时健行师与予皆持异议。返港后得先生来诗,于此亦深有感慨。先生篇后附注且有当前教师学者讲诗而竟不娴律调;不仅不作,且有非议之叹。”这里刘先生以为不娴不作等于买椟还珠,光做研究近于隔靴搔痒。而刘君读刘先生诗后,亦有抒怀七绝如下:


末俗凌迟少雅音,欣开鸿卷听龙吟。人间自有斯文在,未许时流谬说侵。 


我参加过的七次学会学术研讨会中,风雅酬唱最盛的莫过最近期2018年的第十九届,其他各届比不上。先微而后盛,学会就是在风雅层面也不例外。这一届除了会议讨论,还庆祝草堂书院落成,会后一依惯例到三苏故里眉山访问;所以吟咏大抵也落在三个焦点上:学术大会、草堂书院和眉山。我据贾兵和张月两位整辑的《四川省杜甫学会第十九届学术年会与会代表诗作》的微信计算机版,本届写诗者十人,诗作24首,体兼律绝。而在本届《会议群》中,还有两位先生的作品不在微信计算机版内:一是一位成都人写的三首七绝,一是另一位成都人写的一首七律。


杜甫是诗圣,毕生成就在其诗歌创作。我们研究他的作品,弘扬他的篇章和人格的卓越,从而影响感染,使之成为民族文化支柱之一,自是应有之义。另一方面,继承步随先贤流风履迹,尝试执笔铺笺写作,从而推动古典诗歌写作的风气,也未尝不是应有之义。学会研究成就辉煌,写作传统未坠,十分的可喜。以下引录第十九届年会中若干雅咏:


四川省杜甫学会十九届年会迎客绝句二首    张志烈

诗碑矗立锦江旁,工部文章日月光。血脉传承民族盛,四方贤俊拜草堂。

太白休辞一杯酒,达夫不用裹糇粮。友朋天下皆胶漆,茗碗花香大雅堂。

注:《春日忆李白》: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会待祅氛静,论文暂裹粮。


和志烈兄绝句二首    葛景春

浣花溪畔草堂旁,银杏遇秋金叶黄。一道诗墙长数里,少陵佳作放辉光。

达夫英武谪仙狂,子美倾情追二强。练就如椽佳妙笔,要为百姓写沧桑。

注:此处“为”字读平声。


听大会主题发言    张志烈

论学草堂识见高,杨公娓娓薛公豪。二刘广阔邝公实,五朵金花示后曹。

注:五朵金花谓杨明、薛天纬、刘跃进、刘明华、邝健行。


敬和张志烈、邝健行二先生    周裕锴

工部文章北斗高,二公耄耋更吟豪。洪钟大雅谁能继?愧我赓酬陋郐曹。


敬和张志烈、邝健行、周裕锴诸先生    徐希平

盛会草堂李杜高,名家纵论各英豪。弘扬诗圣传风雅,万古江河育我曹。


和景春先生贺四川省杜甫学会九届年会在蓉召开     吴明贤

飘泊西南一老翁,浣花溪畔有泥踪。名悬日月惊天地,诗惠人生润雨风。书院煌煌留伟业,石碑座座建新功。群贤毕集发高论,朝圣抒情表曲衷。


戊戌岁杜甫草堂书院落成盛会    杨明

秋叶翩翻满地金,少陵此日当长吟。丽句清词悬日月,群贤大雅细追寻。


丹棱大雅堂作    杨明

工部文章老更雄,心摹手写有涪翁。即今遗墨何处觅?大雅堂前怅晚风。


大雪节寄草堂    守园

碧瓦兼云覆几重,凌波人去画池空。笺缯襞叠无由皱,磊石崎岖不径通。剪待两三梅骨朵,瓶虚万一雪玲珑。浣花消息还回省,满树昏黄落叶风。


会议期间,我酬和了张志烈、葛景春二先生迎客二绝句和张志烈先生听大会主题发言一绝句,所以周裕锴及徐希平两位的和篇题目中提到鄙作。有一回我走过草堂书院,见到好些青年学者,心里高兴,庆幸杜甫研究后起有人,于是以《成都草堂书院落成,见青年学者,赋诗二首》为题,写了两首五律,中有“室成招俊秀,雅习慕藩篱”“草堂游息后,接迹复奚疑”等句。拙作五诗均见微信计算机版,平平无奇,我在和作中说“愧欠梦中怀彩笔,好随诸彦写年光”是实情,这里不全篇引录了。


二十年来,论学以外,还能跟学会及四方才人相鸣风雅,可说莫大的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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