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新冠的“渐冻”少女:妈妈留在病房照顾我,生死同赴
上个礼拜我们发出了一篇文章《17岁脑瘫少年独自死去,武汉被感染的“渐冻”少女依然没有床位》,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也让我们思考一个看上去比较极端却又真实存在的情境:当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人感染或者疑似感染新冠肺炎的时候,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湖北红安17岁的脑瘫少年鄢成独自隔离了6天,死了;武汉19岁的SMA少女李梦驰被确认感染新冠,还在医疗体系里挣扎,等待一个床位。
这个礼拜,我们持续关注着李梦驰的动态。她的好友、同为SMA患者的素素为我们带来了特别报道,关于梦驰的就医经过,以及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梦驰和她的照顾者也就是她的母亲是如何应对的。
正如我的一位好朋友,“诗人”病友包珍妮所写的那般,对我们SMA患者而言,人生就好像三月阴晴无常的天气,灾难总是不由分说就降临了,哪怕一场小小的感冒,也将瓦解本属于我们的宁静日常。而面对如今的疫情时,我们更是如此。
一切的开始
今年,是我和我的好朋友小白(李梦驰)认识的第六年…或许第七年,久到我已经快记不清了,我们算是称彼此为“生死之交”的挚友。
小白是01年出生的,来自湖北武汉一个特别的家庭。她的妈妈李阿姨今年快60岁了,是在离异后领养的小白,所以小白并不是李阿姨亲生的。但李阿姨却视小白如亲骨肉,并没有因为小白身患SMA就冷落她,这份伟大的母爱甚至远超过许多由所谓血缘连接在一起的家庭。
十八年来,李阿姨靠着微薄的退休工资独自养育着小白,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小白的每一次病痛,都是在她心头上划刀子。
因为身患SMA(脊髓性肌肉萎缩),小白的身体一直不好。十八年来持续不断地感冒、肺炎、住院,每每都是生死的考验,但无论是作为女儿的小白,还是作为母亲的李阿姨,她们都没有选择放弃。
李阿姨明白,小白这一生非常坎坷,所以她竭尽自己所能用爱在不断弥补着小白。山水迢迢,她不辞辛劳地多次带着小白出门旅行,为的是让小白和我们这些朋友在一起能玩的开心,李阿姨最怕的,莫过于有一天年迈的自己照顾不了小白了。
她们是母女,亦是知己,更是彼此在人生路上相互依偎的微光与灯塔。小白的坚强乐观照亮了李阿姨,李阿姨的疼惜爱护也点燃了小白,每当我看向这二人,她们都像在发光一样,这份光亮也给我支撑下去的勇气。
但这光亮总受黑暗的侵扰。
小白生病了
1月20号下午,小白在QQ群里说自己前一天去银行办事,回来就开始发烧,我们都在安慰她说:这可能只是一场普通的季节性的流感,无伤大雅,就像过去十几二十年内,病友群的我们每一个人所经历过的那样,最多是被拖到医院输上个一两周的液罢了。
我记得官方刚刚公布病毒可以通过人传人不久,玩微博的年轻人开始重视,大家开始编写各式各样笑话、段子。
那时候正临近春节,每个人都沉浸在佳节带来的喜悦中,我们都以为这场疫情会在玩笑当中平息,完全没有想到病毒是如此强大,疫情会如此严重。
22日,小白自行在家中服药2天过后情况却并没有好转,于是她于当天下午拨打了 120。
按理,身体特殊的我们通过 120 送到医院,是毫无疑问需要住院的,这样才能控制住病情的发展,避免呼吸衰竭之类的危险情况发生。可 22 号的武昌医院,已经没有一个床位可供再安排给小白了。
在医院,小白按吩咐做了血常规和肺部 CT,报告显示轻度感染,但却没有做核酸检测。在领了医生开的口服液之后,她们就回家了。
坎坷求医路
回家后的小白仍然发烧,而且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而更严重了。直到 25 日,小白撑不住了,再一次被救护车送到武昌医院,这次打上了点滴,但依旧没有床位。
△图为在在输液的小白
输完液后,小白母女本来应该叫车回去的。但直到临走,她们才知道,武汉已经打不到车了。
“120能送你回去吗?”我们在QQ群里问。
“不能,他们说太忙了。”
“那打 110!110 总要管你们的。”
于是小白拨打了 110求助。
“太好了,110说让我保持通讯畅通。”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总算安下心来。
可是她们一直等啊等,等来的却只是拒绝。
从遥远的武昌医院回到她们家,需要将近九公里的路程。
小白于去年国庆期间才做了脊髓融合术,尚未完全恢复,现在的她甚至开不了她喜欢的电动轮椅,只能半躺在手推轮椅上。
再等等,再等等,也许情况有变,但天色愈暗,武汉的冬夜非常阴冷,无奈之下,李阿姨只能用被子将小白严严实实地裹起来,走路推着她回家了。
小白是个爱漂亮的小姑娘,自己也偶尔化化妆,爱穿可爱的小裙子,但此时却什么也顾不了了,怎么保暖怎么来。
哪怕是个壮年人,独自推着小白走九公里也会觉得吃力,可李阿姨已年逾六旬,早已不是壮年了。长年将小白抱上抱下,李阿姨自己也落下了治不好的腰伤,可就是这样一个孱弱的妇人,却在冬夜的寒雨中把小白推回了家。
年迈的妇人和轮椅上发着烧的少女,顶着冷风和寒雨走在无障碍不到位的道路,走了两个小时。她们可能就是疫情下所有老百姓的缩影。
这边,我的父母囤了一大堆食品,告诉我小区半封锁了;另一边,回到家中的小白,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她们给医院打电话、给社区打电话,给…除了这些,她们也不知道给谁打电话了,一直打到27号,总算接到了社区电话说附近的武汉市第三医院可以收治。
于是李阿姨匆匆带着小白去了第三医院,然而她们到了医院却被告知已经没有床位,又一场空欢喜。到29号时,省人民医院才给小白做了核酸检测,可由于连着几日都未曾开针,这时她已经是重症病毒性肺炎了。
在此期间,没有用新型肺炎的试剂检测,只用排除法,不过医生说,其他十四项病毒性肺炎都排除了。
在没有用试剂确诊之前,我和朋友们都还抱有一丝侥幸,觉得她一定不会患上新型肺炎的。但结果却是小白真的患上了新型肺炎。
雷霆暴雨又一次来了,比之前的更加猛烈,试图把这对母女给压倒。
小白的聊天窗口弹出来。
“我妈妈在哭。”
“要崩溃了。”
我知道,她发来这段字的时候,肯定也已经泪流满面了。
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渺小到可以像一粒沙子一样被被忽视。
然而一个人,一个SMA患者,就可以这样被忽视吗?
2月2号,在美儿SMA慈善机构的协助联系下,终于有一家医院可以收治小白了。于是小白和妈妈一早动身去到了中法院区(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
一如既往地,李阿姨把小白裹得严实,穿了棉服盖着厚重的棉被,生怕她又受风凉。
漫长的队伍像没有尽头一样,将她们隔在医院外面。
李阿姨给小白找了个有棚子的地方,能够勉强遮些风,挡点雨,而自己却连个座的地方也没有,冻得直哆嗦。
这样一等,就是一天。
终于住院了
直到晚上八点多,我们才得到消息,小白总算被安排住院了。
住上院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我们松了口气。
可就在第二天小白发来消息,说妈妈不能被留在隔离区了。这时候她没有什么力气,连和我们聊天都只能用语音输入或者发语音条。
在隔离区,没有私家车接送,所有的网约车也都停了,小白妈妈被赶到了外面,任凭怎么说,也进不去了。
这次,靠步行要走五小时回家,李阿姨走不动了也不想走,她甚至从被拦在外面开始,就一直守在医院外,到晚上都没吃上一口热饭,只要让她进去照顾女儿,李阿姨就什么都顾不上。
李阿姨知道,现在的小白,一刻也离不开自己,十几分钟一次的翻身,不分昼夜,只有自己才行。
找院方反应无果的李阿姨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她只能打电话求助亲戚开车把自己接回去,才不至于流浪街头。
在隔离病房的小白,给我们发来的语音条,直说“我没事”。
小白是一个喜欢讲“我没事”的孩子,每每她说归说,但我是不信的,因为她总哭着说“不用担心我”。
小白说,她在病床上,自己按不到呼叫铃,旁边床的老奶奶很好,帮她按铃。护士们也都很好,没有不耐心,但是只有妈妈能帮她翻身,其他人弄都疼,她脊椎手术的伤还没好完。
李阿姨离开医院后,小白一晚上没有睡着觉,因为肺炎,因为身体姿势不舒服,也因为对未知的恐惧。
翌日,签署了知情同意书的李阿姨终于被放行进入医院,并被允许穿着防护服陪在小白身边照顾。
这世间终于给了小白一些善意的回复,母女生死同赴,再没有可以害怕的事情了。
后来的事情
我写下这段文字时,是2月4号的晚上,感染患者递增的报道同时席卷着武汉和我所在的重庆,以及中国乃至世界,不带一丝慈悲。
当我卸下每天的学业翻开微博,一篇篇的患者和家属求助、医者求助、社会援助,小白的故事在不同人身上上演,每一个人都是“众生苦”这幅画轴上的小小部分。
小白正吃着抗病毒的药,等待着医生制定出治疗方案,她又将撑过艰难的一天。
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只盼望一切风雨散去后,真的能迎来春天。
编者的话
在这篇文章被发表时,小白正被她妈妈(签署知情同意书后,穿着防护服)照顾着。在各方的努力下,现在她的病情已经平稳下来,在好转中,母女暂时平安。我们衷心地祝愿她早日康复,也希望疫情可以早日消散。
“We must remember that these are people, not numbers.” by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WHO)
(“要知道这些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数字。”——世界卫生组织)
作者丨素素
编辑丨文少爷 花生逗
图源丨素素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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