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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诗歌与浪漫主义

宋明蔚 Adventure Papers
2024-08-29



昨天突然得知一个朋友在山里死了。我们可能都不算是“朋友”。没说过话。她只是静静地躺在我的微信好友列表里,就这样一直静静地躺下去。


她给我投过几篇稿子。邮件的标题总会捎上“问安”,在众多唐突的来信中,显得礼貌而又特别。我看过她的文字,读过她写的几首诗。那些充满想象力的诗性语言,如今都充满了意义。


想起来我在中学时代也爱写诗。初二时在小纸片上写了十来首,一笔一划地誊写在新买的大开页笔记本上。就这样到了高三,竟然攒了有五六本。现在想想,那些不过是一些稚嫩的韵脚,和不明所以的形容词。但每一次写得都格外认真。


高考前,我还曾对邻桌说,如果以后我死了,这几本诗集是我这辈子留下来的最重要的东西,柜子里的啤酒和闲书,你们随便处理。每次想到这个对话,都觉得莫名地好笑。


后来,“诗集”在几次搬家中一本接一本地流离走失。一开始有些心疼,后来竟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太在意。不知道是少年时代的情感,在渐行渐远的生活轨迹中已变得不再那么热烈。还是那些特殊时刻经过时间的冲刷,已变得愈加平淡。


诗里的每一个字,却都是斟酌后才下的笔。本子上的每一首诗,都浓缩了我在某个特定时间段的热烈感受。在那一刻,我笃定那些文字曾经是我非常在意的东西。它教会了我把当下最强烈的感受输入进大脑,在脑海中有限的词汇库中,检索出一枚最适合表达当下的词语。那是炼字的时刻,是诗性的时刻,也是最让我沉醉的时刻。


十九世纪的英国诗人威廉姆·布莱克写过:“Great things are done when Men & Mountains meet / This is not Done by jostling in the Street.” 


从此,“when men and mountains meet”成为了很多探险主题的前缀。山野和诗歌,两种浪漫主义色彩的意象便产生了交集。


在《浪漫主义的根源》中,以赛亚·伯林梳理出,所谓真正的浪漫主义,便是人之强烈意志和打破传统框架。


写诗的人都是浪漫的,这并非他们擅于堆砌美好的意象。诗人往往会带着强烈的自我感受,用诗性的思维寻找生命片段的注脚。有人说她的诗歌有些超现实,那不过是她暂时逃离了想象力的框架。


走入山中的人也是浪漫的,他们带着坚定的信念,打破城市生活中索然无味的教条,寻找无拘无束的自然法则。而自然法则只有一条。活下去。


这位在山里死去的年轻朋友出版过两本诗集。不知道这些曾经浓缩着她人生中某一特定时刻的诗歌,是否激发了她对山野的想象?她在山里重装徒步的时候,望着漫山遍野的花,层峦叠嶂的山,激起白浪的水,蓝得有些梦幻的海子,是否也在脑海中检索着最适合表达当下的字词?还是只顾着眼前脚下通往垭口的漫漫长路?


我买了一本《槲寄生的分行书》。这是小姑娘的最后一本诗集。除此以外,我还有什么能纪念她的形式呢?我没有回复她的几封邮件,错过了与她深入交谈,再无法深入了解关于她的故事。可我还有机会阅读她人生中,对她来说最重要、最深刻的感悟时刻。


我想到了刘宸君。另一位热爱文字,热爱诗歌,最终在喜马拉雅山间离开人世的台湾小姑娘。2017年,《喜马拉雅情侣47天劫后余生》的新闻爆出来后,我曾奋力追查过故事的真相。在调查过程中,我阅读了很多她纯净、深邃,也有脆弱的文字。(2年后,她的遗作《我所告诉你关于那座山的一切》在台湾集结出版。顺利的话,简中版今年也将在大陆出版。)我希望能通过那些凝练着特殊时刻的诗歌,寻找出她生命中的蛛丝马迹。这是我能做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事之一。唉,年轻的生命。


为什么我总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才开始想方设法了解他们的故事?


为什么我总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才开始解读那些文字符号和人生插曲,进而拼凑出她们并不完整的一生?


当然,我可以以“职业性质”作为答案来搪塞。但我更想直抵问题的核心:我忽视、忽略到太多。我总是在弥补。我更想积极地关注身边的人和事物。


她们是幸运的,至少留下了一些可以供人追忆的文字,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她会被很多人记得或默念。我知道更多故人,离开的时候杳无踪迹。一场大雪过后,一切都被覆盖掉。


就像她走的时候,漫山遍野的大雪,雪片扑簌簌的落下,落到树梢上,落到大地上,落到她的帐篷上。这一次,一如既往,她独自走进山中。

山路漫长,希望你一路走好。



人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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