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无法跟人匹敌,于是大家就认为,天灾并不现实,只是一场很快就会消失的噩梦。但噩梦并非总是会消失,而在接连不断的噩梦之中,消失的却是人......」
——加缪《鼠疫》
这一个月多么刻骨铭心。不仅仅是生活的停顿,还有上万个家庭生离死别、支离破碎。成批的企业不是已经倒闭,就是在倒闭的路上。还没等2020年的中国宣布「全面小康」,就先倒在一只黑天鹅身上。尽管整个社会损失惨重,以人类遭遇病毒袭击的历史来衡量,新冠病毒的破坏性还只能算温和。一百年前(1918年),一场流感席卷全球,18亿人中,有5亿人受到感染,至少5000万人(另一种看法认为有1亿人)死于这场流行病。死亡率至今令人胆寒,按照1亿人的死亡来计算,死亡率高达20%。这场流行病的传播范围波及北极和太平洋诸岛。在那个医疗条件不甚发达的年代,北京曾有50%的人口相继感染,浙江绍兴仅官方记录就有10%的人口丧生,西非50万个孩子失去父母,伦敦的棺木一时间奇货可居。这场流感就是1918年大流感,也被称为「西班牙流感」。| 1918年大流感爆发时,每个城市的医院都人满为患。图片来源:Otis Historical Archives/National Museum of Health and Medicine也许有人会纳闷:流感不是流行性感冒吗?一个小小的感冒能引起这么严重的灾难?01 「流感不是感冒!就像老虎从来不是猫」
仅从字面意思上理解,这两类病毒似乎都是「感字辈」的。
但其实,感冒是由鼻病毒、腺病毒体引起的,传播性比较弱。比如说,鼻病毒只能通过鼻涕传播,只有当别人摸了你的鼻涕,又恰巧免疫力低下,才有可能被传染。所以,感冒通常不会有聚集性,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生病。但流感病毒却不同,它由流感病毒引起,通常分为甲型、乙型、和丙型,我们常说的甲型H1N1、H7N9都属于流感。流感病毒传播性较强,存在于病人的气管当中。当病人打喷嚏、咳嗽的时候,病毒就有可能扩散至空气中,通过飞沫传播。此外,甲型流感病毒不仅传播速度快,传播范围广,在传播过程中还有可能发生病毒变异。
相比较而言,感冒只是个小毛病,基本上都能够自愈,通常不会有严重的生命后果。但流感则大不相同,身患流感可能会有发热、头痛、鼻塞、流涕、干咳、胸痛、恶心、食欲不振的症状,严重者甚至昏迷、抽搐,婴幼儿或老年人可能并发肺炎或心力衰竭。在CC讲坛第25期中,上海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医生在演讲中提到,别看名字相像,流感和感冒不是一回事:
| 张文宏医生,现为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上海市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图片来源:CC讲坛。
在演讲中,张文宏医生还提到:
「流感的死亡率是9%,而SARS的死亡率只有10%,那你为什么对流感就不怕,对SARS就那么害怕呢?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恐惧,所以害怕SARS。」张文宏医生将SARS与流感放在一个层面上去讲,可见流感的危害性。那么,为什么国人会将流感和感冒当作一回事?对流感并不重视呢?
一个主要的原因在于,「流感」和「感冒」名字太过相似,且将「流感」理解为「流行性感冒」,似乎流感只是比感冒的传播性大一些而已。
在英文中,「cold」表示我们所谓的「感冒」,而「influenza」或「flu」表示我们所说的「流感」。也就是说,现代医学发展过程中,西医完全没觉得这两种病有所相似,命名也就有所不同。另一方面,正如张文宏医生所说,由于我们现在对流感病毒有所了解,加上流感疫苗和特效药都已经研制出来,这让公众对流感的警惕性有所放松。| 新型冠状病毒与其他流行病传播率与致死率的情况,西班牙流感也即1918年的大流感。图片翻译自《纽约时报》。就拿这半个多世纪以来,人类所遭遇的几次全球流行病来看,因为流感死亡的人数,出乎我们的意料。1957年,H2N2流感,带走了100万人的生命;
而2009年,H1N1流感,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报道,有大约10.5万至39.5万人死于这场流行病。| 2009年流感在全球范围造成的死亡人数。图片来源:世界卫生组织。
而在100年前,当人们还不曾了解流感病毒的时候,毫不设防的人们经受了前所未有的灾难。02 一百年前的浩劫
1918年3月4日,堪萨斯州莱利堡军营士兵列兵阿尔伯特·吉特切尔(Albert gitchell)来到医院,测得体温39.4度,并且伴有头痛、发冷的症状。当时的护士以为他患有感冒,却不知道一种前所未见的病毒已经扩散开来。当天下午,有不少人因为相似症状走进医院。这一年3月11日,莱利堡军营已经有107人感染。在之后的三周内,患病人数一度增加到1000多人,而这只是记录在册的,还有大量病人来不及治疗就去世或是自愈了。| 莱利堡军营位于美国中部,是美国第二大的军事训练基地,收纳着来自美国各地的新兵。
医院主管施莱纳上校意识到事情不同寻常,但是他的警觉并没能引起当局的注意。毕竟当时正值一战,欧洲大陆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炮火中死去,谁会注意几十个因为感冒而丧生的士兵。可是在美军36个的训练营当中,全国各地的士兵汇聚于此,拥挤的环境、迅速的人口流动、恶劣的饮食和匮乏的医护条件让这里成为病毒的培养皿。于是,24个营地在3月20日都出现了大面积感染现象。而美军慷慨的休假机制让各地的新兵在城市间流动,病毒随着载体们流向了整个美国大陆。1918年4月底,50个大城市中的30个都发现了流感病例,患者呈现几何级别上涨。受难的不仅是美国,8.4万美国士兵在3月份被送往法国。到了4月份,这个数字上涨到了11.8万。协约国以为,美国士兵的登陆送来的是胜利,但他们绝没想到还有致命的流感病毒。| 法国港口城市布雷斯特是当时美军抵达的第一个港口,也是流感病毒的集散地。图片来源:英国纪录片《杀死了5000万人的大流感》。
病毒在战壕里逐渐显现。驻扎在塞尔维亚的亚历山大.拉多萨夫杰维克博士在日记中写道:「4月初,一种突如其来的疾病开始在军营里猛烈扩散,2天内150个士兵就病倒了,95人的症状都是高热,头痛,周身疼痛,不断出汗和咳嗽。……到了5月,整个岛上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发现了类似的病患,并且平民间也发现了传染情况,同时死亡率也不断提高。」5月底,欧洲的许多平民都陆续病倒,工厂开始因为工人的缺勤而无法保证生产,农场也开始荒芜,就连西班牙国王阿方索十三世也感染了流感。此时的西班牙作为中立国,没有参战国的许多顾虑,率先将疫情报道出来。所以,1918年大流感也被称为「西班牙流感」。这个命名绝不是因为疫情起源于西班牙,而是西班牙对信息的坦诚。疾病来势汹汹,许多人已经意识到,这可能是某种烈性传染病,医生们也纷纷提出应对措施。英国曼彻斯特的医生詹姆斯·尼文就提出隔离措施,关闭学校、教堂等人流密集的场所,但是他的建议没有获得当局的许可。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缘故,参战国为保证士气,拒绝将疫情公之于众,更不要说采取隔离或是其他防疫措施。可惜,疫情却没有应战争而停止,到了6月中旬,仅曼彻斯特感染人数超过10万。1918年的夏天,虽然有许多人感染流感,但是死亡率还不算太高。流感病毒还没显现出其应有的威力。在当年8月,病毒逐渐消声灭迹。到了8月10日,英国指挥部宣布,流感已经在大不列颠的土地上消失了。然而,可怜的尼文医生在疫情结束后,在1925年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饮弹自尽。| 每当灾难来临,总有一些人令我们唏嘘感慨、铭记于心,尼文医生就是其中之一。图片来源:英国纪录片《杀死了5000万人的大流感》。
03 令世界震惊的流感病毒
1918年夏末,随着病毒传播的衰退,战争愈演愈烈。欧洲港口的吞吐量越来越多,8月份美军前往欧洲战场多达30万人。来自全球的人类物种在欧洲汇集,似乎已经忘记了病毒在人口聚集地的威力。为了战争的胜利,没人记得防疫与卫生,也没人记得人类刚刚与其他物种打了一场极其惨烈的遭遇战。在天气刚刚转凉的9月,在英法联军的「百日攻势」下,德军节节败退。但没有人是胜利者,因为流感病毒卷土重来。首先是美国,之后是英国、法国,再之后就是整个西欧乃至中东,死亡人数数不胜数。在塞拉利昂不过一个月就损失了3%人口。事后,经过美国卫生部门的统计,美国在第二波流感中9月份死亡人数达到10万,而10月份又翻了一番。仅在10月22日一天,纽约的病患死亡数量就有5222人。据德国当局统计,德国法兰克福的死亡率到达了27%。西班牙在10月到11月的报纸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讣告。而且不仅是在欧洲和美洲,关岛损失了4%的人口,斐济的14%人口丧生,孟买当地记录「死亡人数之多,闻所未闻。」加拿大北部的爱斯基摩,不少村庄因为病毒而灭绝。| 1900-1960年美国人均寿命的变化,1918年的疫情对人口寿命影响巨大。在第二轮病毒清洗之后,流感病毒还有过第三轮的侵袭,一直到1920年春天才结束。
短短两年时间,死亡人数几倍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的文学家玛丽·麦卡锡(Mary Therese McCarthy)写道:「似乎一夜之间,所有的小孩都长大了,大家都意识到自己有个新身份,孤儿!」| 玛丽·麦卡锡是美国当代文学界声誉很高的女性作家,在1919年,也就是她六岁的时候,因为疫情而失去双亲,变成孤儿。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如今,我们再回忆这场病毒带来的灾难,几乎是一场噩梦。然而,流感病毒并没有远离我们,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现在每年的季节性流感还会导致300万到500万人严重感染,29万到65万人丧生。此外,由美国卫生组织统计,5岁以下的儿童感染率非常高,因流感而丧生的5岁以下儿童有99%都来自发展中国家。即使是现在的医疗技术有所发展,我们还是不能对流感的危害掉以轻心。试想,如果现在爆发一场全球性流感,就算医护人员能救治99.9%的病人,但剩下的0.1%也是几十万活生生的生命,是我们所不能承受的。对1918年大流感的病毒重组,直到2005年才全部完成。美国疾控中心(CDC)发布的文章《最为致命的流感:1918年流感病毒发现与重组的故事》(The Deadliest Flu: The Complete Story of the Discovery and Reconstruction of the 1918 Pandemic Virus)中提到,1918年的流感病毒非常特殊、罕见。
「没有一种已知的人类流感病毒具有如此之高的毒性。1918年的流感病毒很特异,它是大自然、演化以及人类与动物密切接触所产生的独特的致命病毒。」
(No other human influenza viruses tested were as exceptionally virulent. In that way, the 1918 virus was special – a uniquely deadly product of nature, evolution and the intermingling of people and animals. )
换句话说,我们人类的未来,仍然有可能再次面临1918年的流感病毒——来自大自然的,人类短时期内将束手无策的病毒。
但我们既不必过于恐慌,也不必盲目自信。
在2019-nCoV疫情的冲击之下,我们也许就会像加缪在《鼠疫》中所说的那样:
「从这时起,人们开始害怕,同时也开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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