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已经来了,马上就是潮湿的南方雨季。粘稠的衣衫钻进湿热的水汽,你会不会感到十分烦闷?
而在南方以南,马来西亚半岛的茂密胶林里,却仿佛只剩下滂沱的雨声,无边无际,充塞着整个世界。
在马来西亚华文文学作家黄锦树的笔下,文字便也被乡愁淋湿了。对他而言,
「雨声是回忆和怀旧的原初形式。」——《落雨的小镇》
1967年,黄锦树出生于马来西亚最南端的柔佛州,祖籍福建南安,80年代赴台湾大学读书,此后便留了下来。有趣的是,柔佛、福建、台湾,都处在季风带上,终年气候温润潮湿。于是他书写的故事,也都总是「湿漉漉」的。只不过,当黄锦树探寻着华侨生活与「马华文学」的书写时,「故乡与他乡其实早已颠倒置换了」。黄锦树从来不写长篇小说,可是阅读他的短篇小说,却比一本长篇还要漫长。他的一片叶子里,种植着整片树林;他的一缕月光里,会照见从胶园到家乡的路途;他的一滴雨水里,人能走过好几个轮回。《雨》就是这样的作品。这部小说集收录了十五篇黄锦树2013年以后的作品,它们彼此独立,又仿佛彼此联系,其中有8篇被特别标记为《雨》作品1号、2号直至8号,构成浑然的整体。比如在作品三号《水窟边》中,辛溺毙在井里。阿土一家期盼辛能够重生回母胎,所以一直生着孩子,却始终没有等到辛的到来。作品六号《沙》中,「辛」这个名字没有出现,但是「辛」的生活习惯已烙印在父亲的心里。在作品二号《树顶》中,父亲在雨夜划船离去,再也没有回来。在作品四号《拿督公》中,妹妹在睡梦中被老虎吃掉,然后日本人来了,杀了好多人。在作品七号《另一边》中,辛在父母与陌生人的交谈中入睡,醒来后父母却失踪了。唯独剩一篇作品一号《老虎,老虎》,一家四口俱在,辛没死,也不用看着任何人死去。但作为「雨」八篇的第一篇,《老虎,老虎》的几乎每一个细节,都预示着后来七篇的故事走向。剧作家朱天文在《雨》的序言里总结到,「雨」八篇是黄锦树思想和血统的「变奏、分岔、断裂、延续」。他在有限的时空画幅,在无孔不入的「眼睛」里,尽可能地铺展。精悍的文字迅速挑起情绪,就像热带橡胶林里的暴雨,来得迅猛又热烈。尽是原始的欲望,尽是裸露的现实,也尽是徒有的高潮。最后一篇《南方小镇》,当一切谜底揭开,「归土,南洋,侨乡,故乡」,黄锦树用一个半岛华人的人生轨迹作为后记,最终完结了大雨滂沱中最深处的乡愁记忆。黄锦树的叙事惯用一种「失踪-搜寻」的模式。《雨》从开篇就是明晃晃地「失踪-搜寻」,在「你」寻找与「她」失落的情感片段过程中,历史恰巧翻过一页,那些以为消失在历史暗影中的人重新走到阳光底下,依然是回忆与找寻。就像「雨」作品五号《龙舟》中外公说的话:
「这房子里发生的事,有的像梦,做的梦,却像是真的。我也常常弄混淆了。」
黄锦树的这种创作表达,同时饱含他对自己文化身份的体悟。而「雨」这个符号意象,也就成为了黄锦树自然的、文化的、心理的「生态圈」。
尽管,记忆里的童年胶林已不复存在,而「故乡只在写作里」。至少,对于马华文学出路的努力,能前进一步,便是一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