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愤怒的年轻人
「有代沟了，沟通不来。」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时代不一样了。」
这是年轻人在与父母、与长辈交流时常出现的话语，代际冲突出现在生活的每个角落。
一代人与一代人之间的隔阂永远存在，当它处于巨大的社会转型中，裂痕被越拉越大。
白俄罗斯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Svetlana Alexandrovna Alexievich）就在《二手时间》中记录了这样的图景：苏联解体已经过去二十多年，普通人在社会的巨变中破碎，老年人在迷茫、在追忆往昔，年轻人企盼着新生活、却没有了信仰，「没有人教给我们什么是自由，我们只被教育过怎么为自由牺牲。」
时间的齿轮脱轨，两代人都停留在了虚空的「二手时间」里。
有的二手时间显得凝滞，而有的二手时间则剧烈得多。
代际冲突，遍地都有。
可在尼日利亚，代际冲突却格外严重，以至于成为了整个国家最深刻的冲突，今时今日还上演着年轻一代与父辈的激烈对抗。
虽然最初只是市警察局建立，但SARS逐渐发展壮大，成为整个国家警察结构的一部分。随着势力扩大，尼日利亚的百姓恍然认识到SARS原来劣迹斑斑。
根据受害者的控告，SARS的警员经常对嫌疑人采取酷刑，甚至会恐吓、强奸、非法逮捕普通的尼日利亚人民。
一个官方部队，却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更令人发指的是，相比于一般的监守自盗，SARS在实施暴行时并无恐惧、毫不遮掩。
而这些受害者，从嫌疑人到平民，其实有一个更核心的群体，就是青少年。
尼日利亚是非洲最大的经济体，同时也是整个非洲人口最多的国家，在2020年达到了2.06亿，在世界排名第七。这个遥远的国家，早已不是我们印象中赤贫、混乱的样子了。
◆ 一本名为《诺莱坞：电影帝国的形成》的书。诺莱坞（Nollywood）指的是尼日利亚的电影行业，每年产出数千部影视剧作品，排名高居世界第二，高于好莱坞，仅次于印度宝莱坞。
这个国家不只人多，还年轻。
尼日利亚的生育率达到了5.2，看惯了中日韩生育率的各位应该都知道5.2是什么概念。根据非洲人口统计的最新数据，尼日利亚人口年龄的中位数为15.4，这意味着，在这两亿多的人口中，有一半是低于15岁的。
这些年轻人大多处于贫困、受教育程度低的状态，社会地位低下，也更容易成为警棍的受害者。
2017年以来，就一直有青年团体走上街头进行抗议，反对SARS的反人性、反人权行为。
在这些抗议之后，尼日利亚政府专门成立了调查委员会，但调查结果从未公开，被政府解散了的SARS也久久不见处罚与问责。
然而，尼日利亚的年轻人要面对的还远不止这些。
2018年，尼日利亚的失业率为21.8%，到了2020年，这个数值已经超过25%。
根据最新的数据，截止到2020年1月份，尼日利亚总人口的失业率达到了33.3%。同样是截止到这个时间，青年的失业率达到了53.4%，有超过一半的年轻人处于失业状态。
无业伴随而来的是贫穷，国家的财富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权贵从挖出的石油中捞得盆满钵满，年轻人只见油光，不见生活转好。
经济上的无力促使年轻人走上街头，但在政治上他们也没有讨到好。
因为资历浅经验少、准备资金不足，年轻人难以付出巨大的成本以换得候选人席位。相应的，由于文化水平低、年轻气盛，年轻人就更容易成为那些老年政治精英的工具。
经济无力，政治也无力，面临绑架勒索的同时面临暴力强权，还要被这些权力操纵。
于是他们成为打手，成为暴力工具，唯独没有成为斗志昂扬的年轻人。
2019年，尼日利亚人口的平均寿命为54.7岁，能够活到65岁的男性也只有46.7%（中国为83.5%）。而现任总统穆罕默杜·布哈里（Muhammadu Buhari）已经是78岁的高龄，远高于平均寿命。
议会、公职人员的情况也是如此，整体都存在老龄化。
他们霸占着权力，却无所作为，贪婪迂腐。
尼日利亚的政府答应年轻人会整顿SARS，但迟迟没有交出具体的解决方案。甚至政府还开始镇压抗议，年轻活动者们的手机、电脑被收缴，账户被冻结，有超过56人在示威抗议中被监禁乃至丧生。
而总统布哈里虽然一直在强调要反腐、反暴力，可选举期间仍然出现了大量的暴力事件，死伤人数是平时的数倍。
而布哈里所任命的经济金融犯罪委员会（EFCC）主席易卜拉欣·马古（Ibrahim Magu），就因为陷入腐败丑闻而被停职，要知道，这个机构最初就是为了防洗钱等反腐败目的而建的。
更离谱的是，抗议者们还发现有的政府官员家中囤积着大量疫情时用于援助的粮食。
他们倚老卖老，狂妄傲慢，轻视年轻人。
总统布哈里就曾在2018年举行的英联邦商业论坛上提到，很多尼日利亚年轻人在等待政府的施舍：
「60%以上的人口小于30岁，很多人都没上过学，他们声称尼日利亚会一直生产石油，因此他们可以坐着什么都不干，就可以获得免费的住房、医疗、教育。」
这被认为是在批评尼日利亚青年的懒惰，批评失业都是年轻人自己造成的，年轻人大可以回到农业中去。
一位埃基蒂州（Ekiti State）的州长阿约德尔·法约斯（Ayodele Fayose）则站出来支持年轻人：
「与总统扼杀性的评论不同，尼日利亚的年轻人是勤奋、聪明、进取的。他们的未来被布哈里这样的领导人给抵押了，那些领导人在年轻时就拥有一切，而今天的年轻人拥有的机会可能只有20世纪50、60年代时的一半。」
他们甚至无视规则与法律。
总统布哈里在Twitter上发了一条消息，主要是要威胁尼日利亚东南部的分裂势力：
「如今许多行为不端的人都太年轻了，意识不到尼日利亚内战期间发生的破坏和牺牲。我们这些在战场上呆了30个月、经历过战争的人，会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来对待他们。」
这条推文被认为违反了Twitter公司的禁止「侮辱行为」原则而被删除。
于是，尼日利亚宣布将会无限期地停止Twitter在国内的运营，因为「该平台传播的错误信息和假新闻已经造成了现实的暴力」。
在此之前，推特也是尼日利亚年轻人斗争、抗议的战场之一。而此时，它在没有任何法律支持下被禁用。
政府的这些行为被年轻人称为「坏老人」（agbayas）政治。
这个词本来是用来形容家族中欺压年轻人的老人，现在它被年轻人们用来贬斥政治人物。
这些老迈的、贪婪的政治精英，将子辈的权益都剥夺走，霸占着权力、吸食着财富，享用着这一切。
而年轻人拥有的只是穷困、暴力和流亡。
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有45%的尼日利亚人表示希望在几年内移民。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通过逃离来改变现状。
一位总统助手曾经评论：
「革命应该是大众的事，而不是一群年轻男女的事。」
（A revolution is always a mass thing, not a sprinkle of young boys and girls.）
这样的想法大错特错。事实上，尼日利亚的「年轻人」长久以来都在斗争，老人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老人。
早在英国的殖民统治时期，就有无数年轻的尼日利亚青年在争取独立。他们建立了尼日利亚和喀麦隆国民议会（National Council of Nigeria and the Cameroons，简称NCNC），用以争取独立。年轻人利用报纸等媒体发表言论，终于在1960年迎来独立。
即使是独立之后的军事独裁时代，年轻人也依旧为反对军政府而奔走，只是由于镇压，青年领袖与青年运动声势减弱。
到了1999年，尼日利亚恢复民主。看起来应该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年代了，但早先的那些「年轻人」靠着积攒的势力、声誉及资本，再次霸占政治舞台，新的年轻人从未被作为对手，来与旧势力一较高下。
如今，进入21世纪，经济、政治上都没有掌握话语权的年轻人迎来了转机。
互联网时代，他们可以在Twitter这样的平台上自由发言，Z世代在互联网上拥有了自己的话语权。不同于通过石油发家的老一辈，越来越多年轻人投入到科技领域中，以互联网的方式与老年精英们相抗。
在这些年轻人的不懈努力下，也不断有相关的政策出台。
比如在2019年举行的尼日利亚第八届议会中，通过了几项法案，其中有最低工资法案，规定最低工资标准提升到3万奈拉/月（约75美元），还有一项更重要的是竞选最低年龄法案（Not Too Young To Run Bill）。
在此前，若想竞选尼日利亚总统，候选人必须在40岁以上，即使是普通的州长或是议员，也得在35岁以上。在这个法案通过后，总统候选者年龄限制降为35岁，州长或议员限制为30岁，只要25岁就能竞选州议员。
这对年轻人来说是个很大的鼓舞，可以更早从政，发挥自己的才能。参政的年轻人也确实变多了，2015年仅有21%的青年候选人，到了2019年这一比例提高到了34.2%。
但这样的改变远远不够。
就拿这个法案来说，即使最低竞选年龄变动，年轻人竞选的主要阻力也没有减弱。比如成为一个总统候选人，成本就高达4500万奈拉（约12万美元），竞选州长也需要2250万奈拉（约5.8万美元），这样的成本对于年轻人来说太高了。
当然他们也可以像一般的竞选一样拉投资、拉赞助，但大部分赞助者更愿意把钱花在年长者身上，只因为这样的人更容易当选。
除了年龄法案，尼日利亚政府还针对年轻人推出了一项大型的就业计划。
尼日利亚政府开始了一个特殊的公共工程计划，名为「SPW计划」，这是尼日利亚的国家就业局组织的一个核心计划，将会为超过77万的年轻人提供就业机会，被视为是史上最大的就业计划。
然而，这个计划的设置又有种种的不合理。比如支付的工资为2万奈拉/月（约50美元），是远远低于国家的最低工资标准3万奈拉/月（约75美元）的。而且，这些承诺的工资也没有按时派发，有超过30万的年轻人还未从中就业或是拿到薪水。
年轻人在尼日利亚是如此庞大的群体，几乎是半壁江山。但这半壁的人中有一大半都处于忍饥挨饿、无名无势中，一个国家要怎么才能发展呢？
对一个国家来说，年轻人是如此宝贵的财富。如何利用、使他们生长是如此重要的课题。
有年轻人朝气蓬勃、积极向上，觉得努力就一定能大展宏图；也有年轻人沦为韭菜，在一次次的变革中被洗劫一空。
年轻人不会永远年轻，当这批年轻人老去，怎么对待新一批的年轻人、倾听年轻人将决定了时间的齿轮转向何方。
正如一位年轻的抗议者阿格布（Chioma Agwuegbo）所说：
「我们已经证明，年轻人不仅仅是尼日利亚的未来，他们就是尼日利亚的现在。」
（We have proven that young people are not just the future of Nigeria. They are Nigeria today.）
只有年轻人不断地战斗，老年人不死守着陈规陋矩不放，一个国家与时代才不至于停摆乃至倒退。■
参考资料
Nosmot Gbadamosi. Age and the Agbayas. Foreign Policy. 2016-06-26.
Nigeria: Horrific reign of impunity by SARS makes mockery of anti-torture law. Amnesty. 2020-06-26.
Nigerian youths are too poor to run for political office. LSE. 2019-11-27.
“Young people are not just the future of Nigeria. They are Nigeria today.” African Arguments. 2018-03-27.
Nigeria launches 'biggest job creation scheme' in its history after long delay. The Guardian. 2021-01-14.
Guest Blogger. Technology and Youth Represent Nigeria’s Path Out of the Woods. Net Politics. 2021-04-12.
Tarila Marclint Ebiede. The massive protests in Nigeria, explained. The Washington Post. 2020-10-26.
Munachim Amah. 'We are not lazy,' Nigerian youth lash out at President Buhari on social media. CNN. 2018-04-20.
Oluwatosin Adeshokan. Nigeria’s EFCC boss suspended from office following secret tribunal. The Africa Report. 2020-07-17.
栗江涛. 尼日利亚选举暴力原因研究. 浙江师范大学.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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