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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木自然读书会|第342期分享|《空间里的诗思与博物》

壹木读书会 壹木瞭然
2024-09-05


▲本期海报


▼本期音频




一,刷山照片里的空间

二,空间里的的诗思

三,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四,做自然孩子,当山月主人


       壹木自然的书友们,大家晚上好,首先感谢此刻在倾听的书友们,感谢你们的信任。这本书有一定的难度,但是你们给予我信任、倾听我的分享,所以非常感谢。同时也感谢小丸子,感谢贝贝,感谢主持人王丽君,再感谢菱角做的海报,还有后期制作的志愿者。我想我先把感谢说完,避免后面一旦讲嗨了,把感谢的事情忘掉了,犯下错误,那就不好了,谢谢。


第一个,我想分享这张刷山照片的空间。这是我去年五月份到宁波宁海,小山老师、窗前老师带我一起去刷山,当时还有钱塘、莲心、秋麟,我们几位一起,这是我们刷山结束时,他们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看到的这一幕,当时心里面很有触动,就拍下了这张照片。

 

大家知道这是自然环境里面的一个物理空间,它是山谷中的一条沟路,两边有树木。因为它在高处,加上树木比较高,在我们头顶上方合拢,形成一个穹顶,它本身又有一点深长,像隧道的感觉,然后人在前方,当它离得稍微远的时候,人也变小了。这个空间,这一景象,既是一个物理空间,同时也是一个心理空间,或者用《空间诗学》这本书里的话说,它是一个意象,所谓的意象就是凝聚了人的情感与记忆的一个图像,存留在人们心里的。

 

我们知道,不是所有的物理空间都能够进入到我们的心理空间,成为我们头脑中的意象,然后存留在心里面。这里面有很多条件。第一,有个古语叫“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就说人与人的交往和时间并不一定成正比的,有很多人我们交往一辈子,但最后还是陌生的。但是有些朋友是一见如故的,所谓“倾盖如故”,就是古人一般都乘车,在路上相逢,就把车子合在一起,他们的车盖也就并在一起,所以他们就交谈,就像倾盖如故子。我们这次刷山的朋友,很多都是以前没见过面的人。

 

像这一次刷山,我和图片里面三位——窗前、秋麟,还有钱塘,也都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没关系,我们大概从上午11点左右开始上山,到下午大概四点多钟下山,在这五个小时里面,它本身是一个自然的空间,它是山里面,远离我们这个城市环境,包括城镇环境的。在这个自然环境里,我们日常生活中各种各样工作上的事情,生活上的事情都排除在外,全部身心沉浸在自然环境里面,当我们全部沉浸在一个自然环境里面,实际上我们就进入到一种心流状态,这是一段有意义的时间。当这个时间沉淀下来,它像河水一样,由很多水汇成河流。

 

这种当下有意义的体验,汇聚在一起,就成为心灵当中的总体体验。某种时候,它可能就类似于:如果心灵是一个银行,就是在银行开了一个户头。如果心灵是一张桌子,就是在心这个桌子里面开了一个抽屉。最终这个物理空间就会进入到心灵,成为一个心灵的空间。这个心灵空间,假如它有足够分量的话,那么它是不跟着时光走的,它最后会沉留在心里面,或者沉淀在心里面,成为一个意象,这个意象甚至可能成为一种原型意象。我们知道原型是荣格心理学的一个概念,意思是同类事物当中最初的、最典型的一份。这个事情对我来说,它就是一个原型意象。在自然环境当中,它是一个像隧洞状的空间,这样的空间其实是比较多的。后面最后一部分,我也会有几张照片,也会说到这里的空间。在某种程度上,我是以这个照片里面的内容作为一个原型,它在那一刻打动了我,而且我是把它拍下来的人,后来我公号里面也用到了这张图片。现在,当我看到这个图片的时候,我依然能够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包括那天的场景里所产生的愉悦,然后这种愉悦经过时光的发酵,就可以把那种温暖的感觉提取出来。

现在开始我们的第二部分,就是讲《空间诗学》这本书。刚才的海报里面已经有这本书的照片,所以,我就不再发这个书面照片。这是目录。大家可以看到这里面的目录,大致来说它都是各种各样的空间。这里又分为三类,一类是自然的空间,比如说巢、壳,它是动物、巢、鸟类、飞羽类。然后,壳是软体动物所栖居的空间。还有人居空间,比如说家、屋,比如说抽屉等等,就是人所生活的空间。还有一些是几何空间,比如说微型,比如浩瀚,最后是圆。总体上这本书说的就是这三类的空间。

 

这本书里的材料包括两类:一类是空间,再一类是诗。作者本身是法国的哲学家,有深厚的文学素养。这本书里面作者引用了大量的诗句,在作者看来,一首好品质的诗,首先要有一种冲击力。在这本书里面,作者区分了两类诗。一类是能够给我们带来共鸣的,一类是能够给我们带来回荡的。那怎么区分共鸣跟回荡呢?我们可以打个比方,比如说,河边的一片树叶,掉在湖面上,有时候它会激起一些涟漪。再加上那风,如果微风吹过水面,也会激起涟漪。涟漪是在湖面上,一般情况下它不会涉及到湖水的水体,更不会涉及到湖底,就是湖水的深处,所以它是一种共鸣。但是回荡是什么呢?回荡就相当于一个秤砣,或者是一块很大的石头。当它掉在水里,直线沉到水底,在水底的淤泥里砸出一个坑来,淤泥所泛起的浑浊,就会一层层从下面泛上来,在这个过程当中,也会惊动这个水底的一些鱼等等,这就是作者说的回荡。意思就是,诗,它要有足够的冲击力,它要像一个石头一样直接穿过我们的意识表层,直接进入到我们意识深处。

 

我们意识深处那种深广的意识,就是非常深层非常广阔的那种意识,这里面就包括我们的潜意识,就是潜在的意识。还包括前意识,前意识里面包括我们父辈祖辈的经验,包括我们的历史、我们的传统、我们的神话。这些东西,是作为一个前意识存在于一个个体的记忆当中,或者是存在于个体的灵魂深处。作者说一首好的诗,就是有冲击力。不仅是在我们存在的表面上泛起一些涟漪,而且是直接像粒子冲撞一样,把存在里面的一种能量给激发出来。

 

用成语来说,它对应这些成语。比如心醉神迷、心旌摇荡、神思恍惚等等。作者认为这样的诗,它能够成为物理空间跟我们心灵空间之间的一个桥梁。当我们读到这样的诗时,它就会把我们头脑里面过往时光中储存的一些意象,就是以前关于空间的一些形象,以及我们在空间里面所凝结的人的情感等等,全部泛起来,冲击出来。使得那些元素可以重新组合。而且不仅仅这样,它还会泛起一些烟尘,这些烟尘实际上是我们的想象力。

 

我举一首诗为例,这首诗不是这个书里面引用的。我们知道范仲淹是宋代著名诗人,在他的《渔家傲.秋思》里面,写过“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这句诗有很好的意象。我们想,范仲淹是在戍边的人,在塞外的人,“千嶂里”是层层叠叠的群山,“长烟”,为什么烟是长的呢?烟气很飘渺的,但是它能够保持形状,能够一直长到空中去,是因为没风。本身在塞外,又没有风,那就更加传递出一种孤寂的感觉。然后还有落日,太阳在天边慢慢落下,还有一个紧闭的孤城。一个浩瀚的景象里面,简单的几样事物,长烟、落日,再加上孤城,非常简单,但是整体上又产生一种非常孤寂的感觉。诗句里面所有的音调,基本上都是闭口音,比如说日、闭等等、都没有非常响亮的声音,选用的一些字、词,包括音调,包括诗句的用点,比如说长烟落日,我们就能想到王维的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比如说孤城,它来自杜甫的一句诗“孤城早闭门”,孤城闭门很早,天还没黑就关闭了。这个意象马上传递过来,可以在我们心灵深处唤醒很多感觉,这种感觉包括意象本身的空间感觉,包括一些用点所带来的语言空间里面的一些感觉,汇聚起来,形成一种冲击力。当然我们现代人读这些诗可能这个感觉不是太强烈,但在古代交通很不发达,人们如果离家,往往在外面就是三年两载,那种羁旅之思是非常强烈的,这也是古代诗词里非常典型的一个主题,这些东西就能够对人形成一个冲击,这就是作者说的诗的冲击的例子。

 

下面我们开始一章一章讲一下目录里面的空间。

 

首先是家屋。什么是家屋呢?家屋就是我们的住宅,是我们的老宅子,是我们出生、成长时住的房子。家屋首先带来的感觉就是一种庇护感,我们在小的时候被父母所宠爱,被亲友们珍爱,被族人、被村人们怜爱,这种感觉沉淀在心灵深处。而家屋的印象,首先唤起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为什么能够凝聚在住在家屋里面的人心里?是因为人情感的发生机制。人的情感不是像激光一样的东西,不是只奔着一个目标,然后停留在那里,像一根针一样,不是那样的。人的情感是像一个白炽灯一样的东西,是发散的,是衍射开来的,它能够落在人的身上,也能够落在物的身上,也能够落在空间里面。就比如说我们的老房子,我们住的老房子里有很多很多故事,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感受,这个感受沉浸在我们心里。同时,它是跟那些人物、环境——跟墙壁,包括外墙、马头墙啊,还包括室内的——农村住的那种老房子是用木板做成的墙壁、板壁,包括地面——那时候没有水泥地面,而是硬地,相当于夯土等等,这所有的东西,是凝结在一起的。情感是自然落在一些广泛的事物和人身上。

 

有时情感发生当下是因物而生,因空间而起,可能不涉及到人。比如,如果我们有农村工作、生活经验,我们知道正屋旁边有一个侧屋,侧屋有时候是牛栏、猪栏等等,可能里面还有一个小隔间,小隔间堆放了一些稻草杆。小的时候,孩子们,特别是男孩子可能就喜欢躲在那里面,或者男孩女孩都一样,就会喜欢躲在稻草杆里面,因为它有一种温暖,而且其他人也不会来打扰。白天,这样的小屋子正好可以做白日梦呢。可以说,我们在里面做了多少白日梦,就有多少情感凝结在这个图像里面。

 

这本书里面有一句话:空间,把压缩的时间寄存在无以数计的小窝里面,这正是空间存在的理由。

 

我读一下书里面的一首诗吧。

 

“家屋,在傍晚的光芒中,草地的一角,突然,你几乎取得了一张人脸,你如此接近我们,拥抱着,被拥抱着。”你看,当我们梦见我们所降生的家屋时,在梦想的最深处,我们沉浸在这种原初的温暖感觉里面,沉浸在这种乐园的怀抱之中。这就是受保护的存在着。而诗人非常明白,就将家屋这种平静的孩提时代拥抱在怀里。

 

这书里面有很多很多这种诗,我不可能一一读它,只能选取一些。比如,一首名为《围墙里的诗》是这样开头的:窗口一盏点亮的灯火,在夜晚的神秘之星中守夜。除了上面短短几句,同一位诗人还说:来自一众被囚禁的凝视,囚禁于它的四堵石墙之间。窗口灯火就是家屋的眼睛,而在想象的国度里面,灯火是从来不照亮户外的。圈围起来,灯火只能散射到户外。窗口的灯火凝视,是一个比较传统的,或者是比较典型的意象。

 

再比如,有时候夜间的房屋就像草地上一只萤火虫那样付出了微光,这种生物带着一种孤寂的光。有一位诗人这么说,“我会看见你们的家屋在山丘间的谷地里,像萤火虫那般。”而另外一位诗人把地球上发光的房屋称为草地上的星星,“一颗在瞬间冰封之刹那被捕捉、囚禁起来的星星。”你看,在人类的意象当中,天上星星跑到地上居住,人类的家屋,形成地球上的星座。当十个村庄都点亮灯火的时候,克朗西耶,这位诗人为我们点画了一幅陆地上的大海兽星座图,“一夜,十个村庄,一座山,一头黝黑镶着金边的大海兽。”

 

我们现在大部分人都住在城里面,城里面都是高层楼房,里面是单元房,在某种程度上看,它没有家屋这个意象的。家屋给人带来的感觉更强烈,因为典型的家屋在某种程度上,是立体的,有纵向高度的,有阁楼,有地窖。就像我小时候住的房子,当然我们小时候的地窖不是住人,它是挖在屋下的一个坑,放地瓜的。也没有阁楼,但是我们房间高处用楼梯可以爬上去,有木板铺在上面,也不住人,可以堆放一些杂物,里头放各种各样的东西,人也可以上去,孩子们有时候就会躲在那上面。房间里面有阁楼,有地窖,实际上是一种象征,或者是一种摹仿,对人的生活环境的摹仿。小孩时,如果在农村生活,我们有时候会爬到树梢上去抓知了,有时候掏鸟蛋,有的时候又下到河沟里面去抓泥鳅、摸螺蛳。你看,我们的活动空间其实是一个立体空间。我们平常是在地面上,有时候下到地面以下,下到河沟,有时候爬到树梢。如果我们把眼睛放到历史里面,就知道人的居住方式有个变革,很早之前在旧石器时代,我们住在洞穴里面。

 

到了新石器时代,我们是住在半地穴里面。在一些特定的自然环境下,比如说在南方潮湿地区,很多时候人是爬到树上去住的,因为可以躲避地上的猛兽。无论是从人类的发展,还是儿童个体生命初期的生活环境,它都是有立体的、有纵向高度的。所以,一个典型的家屋,它也应该是有阁楼、有地窖的。在这本书里面,作者还引用带有精神分析的一个说法。地窖是对应人的潜意识,也就是下意识,而阁楼是对应人的理性。当然地窖同时对应一种感性,只有当我们跑到地窖里面去的时候,我们才会感觉到恐怖,而当我们来到阁楼时,就可以开始阅读,开始写作,可以充分发挥我们的理性。

 

现在我们都来到城里,城里是没有家屋的,我们住的都只是住房。你看这个词本身它就带有这样的意思。如果说有屋,就会有墙——山墙。但是城里不算屋,它只能是住房,是一个单元房,内部里面有功能分工,但也无非就是各种功能的房间的组合,称不上一个典型家屋。这也是现在我们城市里面,不能像我们小时候或者在农村那种单门独户的家屋那样,能够唤起我们同样强烈、同样深厚的情感。这本书里面也引用了一些诗,比如说“街道就像导管,人们通通被吸进去了。”也有一位诗人,他这么说:“这种悬空的旅馆,让投宿者找不到方向”。悬空的旅馆,指的就是现代城市里的楼房。

 

第二章是家屋与世界。家屋不仅给个体一种庇护,同时它也是世界的一种缩微,在这里我分享一下我个人小时候的生活经验。我是江西人,离沿海比较远,但也不是太远,大概五六百公里,所以台风末梢还是会到我们那里去。夏天时没注意,突然起台风的时候,如果户门没有关上,包括正门没关上,风就会一股脑全部灌进来,像无数个孩子闯进屋里,他们在屋里面到处乱窜——在过道里面,在客厅里。我们不叫客厅叫中堂,风在房间里面,在木板,墙壁下,各种缝隙里面,会感觉到有1万个孩子在房间里乱窜。这个时候家屋的意向,我现在想起来,家屋相当于我们自然界的一个缩微景观,甚至它会更典型。在外面的时候你会感觉心急,赶紧往家赶,不容易沉浸在当下。而当在家时,这本身有一种庇护,台风从各个门一股脑灌到家里面,这时候正好是人处于非常放松的状态,可以轻松的体验台风笼罩下的世界的那种感觉。所以,这个时候家屋本身就成了台风过处下的一方空间,或者一方天地的一种代表,一个象征,一种图像。

 

第三章是抽屉·箱子和衣橱。这一类空间给人的感觉首先是一种私密感,我们自己也都有这样的体验。我们儿童时期第一次拥有为自己专用的抽屉时的那种感觉,对应的是我们的自我开始发育,开始生长,我们要有自己私密的空间。这个抽屉里放了一些非常普通东西,或者大人看起来有点搞笑的东西,比如说一张小纸片、一个知了壳,再比如一个果实,或者一个好看的石子。这些小东西,带给我们的感觉不一样,它是我自己拥有一方天地的那种感觉。

 

一座衣橱在房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种交流的光芒。因此,当诗人注视着十月的光线流转在衣橱上,写出如下的诗句:映影,在老衣橱上,十月薄暮的余晖之下。当我们给予物件适合的友谊,我们无不带点戒慎恐惧。打开一座衣橱,在他古色古香的木头下,衣橱如杏仁般的洁白。打开它就是经验到何谓“白”的临在?

 

现在我们讲巢。雨果在巴黎圣母院里面写到,对那个钟楼怪人卡西莫多来说,教堂依次成为他的蛋、巢、房、家屋,家乡与天地。也许有人会说,他拥护那种蜗牛蜷成自己蜗壳的形状,那是他的住物,他的居穴,他的襁褓,他依附其间。就像乌龟依附于龟壳,这粗糙坚实的教堂就是他的家壳。所以,这些意象都在说明一种长相难看的生物如何在复杂结构的转角与自己的隐匿处一起呈现蜷曲的形态。

 

关于鸟巢,西方有一句谚语叫“人类万能,除制造鸟巢外”。我们知道梵高画了很多茅草屋顶。他说梵高的茅草屋顶里面填满了茅草,厚实粗糙的草编,强调提供庇护的意义甚至远超出四堵墙。屋顶是所有庇护特质的决定性明证。在屋顶的覆盖下,墙面有土地与岩石所砌,开口很低,一户茅草屋,一人立于大地之上,一如荒野里的鸟巢。

 

作为人类,我们已经远离了巢这样的居住环境,我们为何又对巢感兴趣,或者说为什么巢依然能够唤起人的一种感觉?这是因为人的潜意识。人的前意识里面还保留着我们的先辈、我们远古的先人居住在巢里面的那种感觉。另外,我们本身通过观察,比如说阳台上,有一只鸟在这儿营巢,我们可以凑近看一下巢里面的精巧结构,以及它是怎么贴合雏鸟的身体,这也能够唤起我们自己内心一种感觉。洞巢,这个空间作为一个居住空间,它是非常贴近身体的。而且它不仅仅贴近身体,它跟身体还有另外一种生命联系。我们知道鸟是怎么营巢的。书里面还有一段引文,引用米什蒂的说法,说鸟是不用工具的工匠。鸟儿既没有松鼠的利爪,也没有海狸的锐齿。事实上,鸟儿的工具就是它整个身躯。它用胸膛拍打和加固所用的材料,直到它变得柔顺好用,混合均匀,足以运用在筑巢的任何方面。一户用身体且为了身体而建造的家屋,应该像个外壳一般从内部勾勒形状,在身体自然活动的私密感里面营造。窝巢的形态是从内里面决定的,在内部把窝巢塑成圆形的工具不是别的,正是鸟儿自己的身体,它不停地在巢里面打转,在每面墙上摩挲来摩挲去,最后成功地转成了圆圆的巢形。

 

巢能够带给我们一种感觉,除了它特别贴近身体,还有巢本身的建造就是要用它们的身体作为工具,来一点点拍打挤压、推耸、在里面转圈,在里面碰撞,在里面接触,来塑造的。这样就是两方面的接触。跟生命亲密的接触恰恰能够触动到我们,这就是巢对我们人类意象的作用和机理。


世界是一个窝巢,一种浩能的力量护持着蜗居于此巢中的世间的存在。希伯来诗歌史里面有这么一个意象,辽阔浩瀚的天空,安坐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他写到,“天空是一只鸽子,安坐在巢里面,温存着他的小孩。”

 

诗人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就是写《日瓦戈医生》的俄罗斯作家,他同时也是一个诗人,他说在本能的推动中,我们像只燕子般的筑造世界,一个硕大的窝巢,是天与地,生与死的凝聚,也是两种时间的凝合,一种时间我们能整理,一种是此刻不在场的时间。

 

再讲讲壳。一本18世纪的书里面是这么写的,蜗牛造了一座自己的房屋,不管旅行到哪乡哪村,它们永远都在自己家里。我们知道软体动物都有自己的壳,它的壳不是像鸟巢一样收集断枝、树枝、枯草等等,再用自己的身体为工具来编织,软体动物的壳本身就是它身体里面长出来。有一首诗说,软体动物渗出了自己的外壳。就像那个渗透一样,渗出了自己的外壳。

 

民间传说里面充斥着招引蜗牛露出触角的歌谣。孩子们爱用一片草叶去逗弄它,让它收回到自己的壳里。最出乎意料的比喻会被用来解释这种退缩。有一位生物学家说,“一只蜗牛暗暗地缩回它的小躯体,就像一位受了戏弄的少女,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

壳这个意象,它带给人一种孤寂的感觉。我们深知居住在壳里面的人,必须是独自一人。借着活过这个意象,我们知道一个人必须甘于孤寂。如同沙拉梵这个弱者,悲伤生物,在他的斗室里面就可以得到安息。正因为他狭窄,故此他说道,“如果没有这如同贝壳般幽深的斗室,我该怎么办呢?哦,蜗牛不明白自己有多么幸运。

 

某些意象毫不起眼,难以觉察,但是依然有其影响力,它表达了人类蜷缩自己并深陷其中的一种孤寂状态。一个诗人梦见某户孩提时代的家屋,它在记忆里被加以放大,“老家屋,星星与玫瑰,来往冶游之处。”并且这么写道,“我的影子环成一个回音声响的贝壳,诗人聆听着自己的往昔,在自己身影所还环的壳里。”

 

我们人已经远远脱离了壳的状态,但因为人来自于动物,所以我们身体里面依然有壳的影子。比如说四肢末端,我们手指末端、脚趾末端,就是脚趾甲跟手指甲,某种程度上它是一个壳,就是夹软体动物,是壳的一个回声。另外,我们人的存在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存在,不光是身体的存在,还是心智的存在,我们心智上其实有很多壳。在社会交往当中,比如我们说的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语,比如自己并不怎么热爱的职业,实际上都是我们心智的外壳。

 

外壳,贝壳,它们传递给我们的感觉就是一种孤寂感,同时它还有一种恬静感。实际上这所有的,包括家屋对人,包括巢对于飞羽动物,包括壳对于软体动物,它都有一种共同的感觉,就是那种恬静的感觉。

 

再下一章微型,有首诗这么说:“孩子目光所及之处,率皆盛大庄严。”

人都是热爱微型的,特别是植物爱好者,我们花友们更是热爱微型的,我们可以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在微型的事物上,比如叶片、叶脉,比如我们看一枚种子等等。这都是一个微型的世界。人的微型世界有深刻的生命根源,它们来自我们的孩提时光。这里我读一段话,我最喜欢里尔克的一些话。“这些态度有些天真,有些不由自主,有点像无所用心的那段光阴童年,它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一种愉快的信赖。童年实乃大公道与深爱的王国。孩子手中物物平等,无论是玩弄一枚精致的勋章,还是一朵白色的小花,小孩子累了,就会把它们随手抛掉,放在脑后。就像先前,在他的欢心的映照下,这两样东西也是同样的夺目闪光,没有分别。他没有损失的恐惧,世界对于他是一盏美丽的碗,里面什么东西也不会失掉。他将所见所感、所听到的一切都当成自己的财富,凡是他遇到的也都属于他。他不强迫众位移居。他们如同一对黯淡的游民,从他神圣的双手间穿行,好似穿过一座凯旋门。”

 

雨果在《莱茵河》里面也写下了这么一段话,“在弗莱堡,我专注于所坐在的那块草地上。很长一段时间,我忘却了绵亘在我眼前广阔的景观。我身处于小山顶上的一个小小的野地圆丘。然后这里也有个完整的世界,甲虫在层叠植被的覆盖下缓慢的前进着,伞状的毒芹花模仿着意大利松树的姿态,一只可怜湿透黑黄相间的大黄蜂努力的攀上一只多色的树枝。此时蚊蚋织成的厚云遮住了他的光线,一枝蓝色钟型花在风中轻颤着,蚜虫王国整个托庇在它巨大的覆盖之下,我看见一条如同史前巨蟒的蚯蚓从泥里面钻出,并且朝着天际扭动身躯,呼吸着空气,谁知道呢?也许在这个微小的宇宙,会有一个赫拉克勒丝出来消灭它,而居维叶会下笔描写它。”

 

我们知道在我们的文化里面,有很多反映微型的话。比如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芥子藏须弥。在西方我们知道最有名的一个童话故事,就是爱丽丝漫游仙境。爱丽丝在某一次午后睡着了,从一个树下的兔子洞掉进去了,然后开启了她的漫游记等等,这都是一些微型世界的广大。

 

后面讲到浩瀚感。有些事物它是天然的,能够给我们传达的一种浩瀚的感觉。比如说森林,比如说海洋、天空。我们的古诗词里也有很多浩瀚感。比如说陈子昂的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再比如苏轼在《赤壁赋》里面的写到“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当我们身处那种环境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生发出那种浩瀚的感觉,但同时浩瀚感也能通过文学的意象,把它从我们心里唤起来。比如说达南齐欧,他有一段文字是这么写的,“你可曾见到清晨时分,一只野兔离开了新近犁出的犁沟,在银白的浓雾里面四处跳跳蹦蹦了几秒,然后突然间静止不动。后腿着地坐着,竖起它那双耳朵,并且凝目注视着地平线,它的目光像是要将所有的平静遍洒整个天地,很难想象会有其他比这只端坐不动的野兔更确切的平静的征象。它宣告与自己的恒久躁动达成休战协议,坐着观察白雾茫茫乡间,在这种时刻,这是一只神圣之兽,该受顶礼膜拜。”这种将会覆盖整片旷野的宁静投射的轴线,被清楚的指向,它的目光像是将平静遍洒整个天地,让自己的梦想跟随着视像而走入环境,将以更高的调子来体验无际田野的浩瀚感。

 

还有另外一句诗,“我栖居在绿叶的静谧里,夏季正自生长着。”一片宁静的叶子就可以欢迎我们入住,一瞥在双眸最幽微处突然闪现的平静的眼神,都可以唤醒我们的浩瀚感。这些意象,让世界生长,让下界茂盛。在某些晨光里面,诗歌推送着平静的波纹。

 

后面还有几章可能也来不及交流了,所以我加快进度,简单地说一下这本书。这本书 的作者是法国的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加斯东·巴什拉原本是研究科技哲学的,就是人的理性是怎么发生的,但是后来他转向,开始研究诗意哲学。他写过一系列书,像《空间诗学》《梦想诗学》,以及关于金木水火这四种元素的一些诗学。这本书通常被认为是建筑学的必读经典,里面有很多东西,我讲得只是很小的部分,这里面还有很多关于阅读、关于语言的非常精妙的议论、。引用我们宋代词人张孝祥词里面一句诗,来说说我的感觉,那就是“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还有一句,“悠然心会,妙处难以君说。”如果对这类内容比较感兴趣的书友,完全可以找来读一读,它里面有很多很精妙的东西,我这种分享是难以分享出去的。


我这六年分享的这六本书,现在回想一下,其实都在一条轴线上,都是这一类的书,不管是《活山》《知觉的世界》,还是今天的《空间诗学》。都是说人对这个世界怀有感情,在感情之中内心所滋生的一些东西。只是相对来说,它是指向自然物,自然世界,包括自然空间。

 

讲讲我读完这本书总体的感受。我们这些书友都是博物的人,可能有不同的近路,可能有不同方向,但是我们都是热爱自然的。这个群里面,也都是读书的人,博物跟阅读。博物对我来说,它就是在自然界采集各种各样的意象,而阅读是采摘的诗句,两者的关系正好用上我们中国话里面一个传统的理念:“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纸上我写错了一个字,不是内得,是中得。我们知道我们中国话大概在唐宋之后慢慢转入了文人的话,它不像西方那时候讲得非常写实,它讲究一种写意。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唐代画家张璪说的一句话,他那本书已经失传了,但这话流传下来。意思是说,画家不画东西的时候是在外师造化,在观察大自然。当他下笔的时候,实际上从心里面把平常外师造化所储存在心里面的一些意象提取出来,然后从他的笔端流出来,就是中得心源,这里又用上另外一句话了,就是诗画同源。无论是诗还是画,都是同一个根源,这个根源都在心里面,可心里面为什么有这个机能呢?这里用上孟子一句话“万物皆备于我矣”。

 

经常,凡人的心像高贵的种子


睡在死寂的壳里

直到他们的季节

到来     

 

这是荷尔德林的一首诗

我交流的最后一个部分,是我个人在这些方面的一些实践。总体来说就是做自然的孩子,当山月的主人。这张图片是在樟树树冠下方空间的一个图片。22年在夏艳大组长的带领下,我也参与了观察一棵树的活动。观察一棵树里面科学的部分有夏艳他们在操心着,我就跟着他们学,自己倒是没有多少主动学习的,我主动更多的是在体验上。比如说,樟树树冠下方的空间。我们知道樟树的树冠很大,它下方的空间也很大,当我们在树下仰望着树冠,视线会一直往上投送,如果没有树冠,视线就会发散开去,然后回不来,因为没有东西回应我们。当然,上面有天空,但是天空太高远,它是吸收目光的,不会反射回来。当我们把视线投射到树冠里面去的时候,树冠就会展开的枝叶,那种感觉就像是我用视线来追着他的每一个树枝、枝梢,然后跑过它的每一片叶子,就像一个孩子在树冠这样一个内部空间玩耍。我们知道电影魔界里面,第二个精灵的王国就是树上的王国。当我们用视线投送的时候,心是有那种感觉的,就好像我们用视线在体验树冠的内部空间。

 

这种感觉就像我们放风筝一样。当我们把风筝放的很高的时候,在很高的地方,气流是很平稳的,也有一种劲道,那个劲道可以通过风筝线传递到我们手上来。放风筝最精妙的感觉就在这里,就是我们能够通过手上一根小小的线,感受到空中的风,它的流速,它的劲道,它的方向,它里面的节奏。当我们仰望樟树树冠的时候,沉浸在里面体验,虽然说我们在树冠下方,但是通过我们视线的投送,体验树冠内部的枝枝梢梢,每一片树叶,树叶层层叠叠,同时又会有些光亮漏过来,就是那种感觉。

这张图片是我二0年的时候拍摄的,是从外地回到杭州,在夜航班上拍的一张照片。当时不是太晚,大概是八九点钟,经过一个城市时,地上的万家灯火都是那种非常细小的光点,密密麻麻,上面又有星空。这时候就会感觉到身在飞机上面,意识知道自己在飞机上面,但是感觉自己就在世界的中心,就像一个果仁躺在果壳里面的感觉。

 

说到这里,正好就回到了这个分享最后的部分,就是做自然的孩子,当山月的主人。也就是通过博物,达到一种我与世界彼此相拥的感觉。也就是我们坐在飞机上看见地空的时候,我们不光是知道,也感受到我们被世界拥抱在怀里,同时,我们心里面也在拥抱这个世界,这是一个彼此相拥、无分内外、敏乎内外之分的这么一个感觉。

 

我的分享就到此为止,谢谢大家的收听。






     海报 :菱角

文字整理 :东宁

                校对:红梅花儿开

        排版:邹艳

  音频合成:文慧

  图文发送:一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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