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社会是橡皮泥？经常打架的两拨人竟被福建法院捏成一个团伙

作者  刘虎  张梦云

本号两月前文章《福建永泰财政局起诉索要“涉黑”者全族财产被指“吃相难看”》，披露了关于陈春茂财产执行中的诸多问题，引起广泛关注，文章阅读量迅速攀升至10万+。永泰财政局诉陈春茂及其家属案目前处于一审审理阶段。除了执行阶段的问题，陈春茂遭受20年重刑，审判中也有颇多错误。

在庭审中，陈春茂多次称遭到逼供、胁迫，口供大多不属实。其家人现已就该案向福州中院提起申诉。曾平反“念斌投毒杀人冤案”的著名律师张燕生认为，陈春茂根本不构成涉黑罪名，所谓的“黑社会组织领导者”是法院通过偷换概念、浑水摸鱼的文字游戏拼凑出来的。

福州中院。张梦云摄

01

两帮人被“捏”在一起

1963年出生的陈春茂，在福州市永泰县法院2022年4月13日一审判决的“赖和信涉黑案”中位列第二，被认定构成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敲诈勒索罪和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第六被告人刘家强作为陈春茂的女婿，曾帮他开车、陪他讨债，同样被认定构成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敲诈勒索罪和诈骗罪，获刑十二年六个月。2022年12月15日，福州中院二审驳回翁婿二人的上诉，维持一审法院的定罪和量刑。

法院判决认定，2006年，赖和信为在经济领域获取更多非法利益，依仗组织势力与陈春茂形成紧密合作，共同投资经商、合作工程，形成黑商勾结、以商养黑、以黑护商的合作模式，由陈春茂、刘家强负责组织经营活动和放贷活动，赖和信则提供暴力保障陈春茂攫取巨额利益，进而豢养组织成员和实施违法犯罪活动。具体的方式包括：1、承包工程，赚取暴利。赖、陈合作工程约2.8亿元，赚取工程款近6000万元；2、高额放贷，牟取暴利。陈春茂依仗组织势力对9人大额放贷1.6亿元赚取高息，还以暴力和诈骗方式获取2.8亿非法债权以及1860余万违法所得；3、开设赌场，抽头渔利；4、投资经营，获取利益。赖、陈等分别投资永泰县天宇酒店、华隆汽车检测有限公司等近10个经济体，并依仗组织强势经营，从中获取利益。

“一审判决认定基本是虚构的，除堆砌‘黑名词’外，没有事实支撑。”陈春茂的二审辩护人、北京张燕生律师事务所主任张燕生认为，陈春茂不构成黑社会性质组织的领导者。陈、赖之间没有形成长期、紧密的合作关系，其获利渠道基本互不交叉，彼此经济相互独立，各为其利。

张燕生曾任全国律协刑事委员会委员、北京市律协刑事辩护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市人大立法咨询委员会委员，办理的福建平潭“念斌投毒案”曾入选《2014年中国人权事业的进展》白皮书，在涉黑案件辩护有着丰富经验。

陈春茂在凌晨被带走时的现场。受访者提供

“查阅本案全部证据，不难发现赖、陈在获利渠道方面基本互不交叉。”张燕生在辩护中认为，与判决书所描述的完全不同，18年间二人合作投资的金额只占了其所有对外投资金额的0.6%，合作的公司只占了其所有投资项目、公司数量的2%。赖和信在遇到投资机会或有利可图时从不与、也从未想过与陈春茂进行合作，二人在经济上基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不相往来，甚至互不透露各自的活动信息。

“判决所称工程款金额2.8亿，其中福州市中小学生综合实践基地（一期）工程就独占2.74亿，但这是工程总造价，赖和信只是计划承包一小块土石方项目，总价不超过500万，而且最终还没有实际承包，陈春茂更是没有参与。而所谓赚取的6000万工程款，全都是赖和信与江文灵等人承包的工程，陈春茂各个环节均未参与，甚至至今对这些项目一无所知。公诉人庭审举证以及一审判决均未列举一片纸、一句话的证据证明陈春茂与这些项目有任何关系。判决书这样写，显然是在夸大经济特征，营造两人紧密合作并为组织奠定雄厚经济实力的假象。”

张燕生称，陈春茂主要经营的天宇酒店和民间放贷与赖和信和组织毫无关系。

首先，天宇酒店股权是2006年陈春茂及五兄弟姐妹筹钱从他人手上购得，酒店翻新、扩建、经营都是六人共同出资，分红也仅限于六名股东。十几年经营里，陈春茂只管杂事，采购、服务、管理工作都由其他五名股东负责，赖和信等人从未染指，也未参与经营，天宇酒店也未借助任何组织势力经营。陈春茂被指控三起犯罪，最早的发生在2012年底，这充分说明天宇酒店的取得、经营与“涉黑组织”没有任何关联。

其次，陈春茂对外的民间借贷没有赖和信参与，陈春茂从未利用、雇佣赖和信和组织成员向债务人追讨债务，放贷资金的来源和去向都与组织没有半点关系，纯属个人行为，更谈不上负责组织的经营和放贷活动。目前判决没收的陈春茂所有财产，都是陈春茂自己努力打拼来的，没有一样是来源和使用于赖和信及组织，判决所认定两者形成以商养黑、以黑护商的合作模式是满纸空话，是扫黑强行拔高凑数的产物。

02‍

经常被小弟欺负的“黑老二”翁婿

除了经济特征外，法院判决认定，2000年以来，赖、陈先后纠集多名刑满释放和社会闲散人员，长期有组织地实施敲诈勒索、聚众斗殴、故意伤害、寻衅滋事、故意毁坏财物、破坏生产经营、诈骗等违法犯罪行为，称霸一方，欺压、残害群众，严重破坏永泰县社会生活、经济秩序，逐渐坐大并形成了黑社会性质组织。

乍看之下，陈春茂仿佛领导并参与了多起犯罪活动，但判决书显示，陈春茂仅涉及三个罪名，且均与民间借贷有关，分别是对陈建财、陈建灯、赵茂灼放贷和讨债构成的敲诈勒索和诈骗罪，以及放贷活动为组织作出贡献而构成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据律师统计，该案共涉及74起犯罪活动，其中71起寻衅滋事、斗殴、伤害等犯罪陈春茂均未涉及策划、组织、领导、实施、善后、获利等过程，完全无法体现其领导者地位和作用。相反的，贵为二号人物的陈春茂却经常被多名成员欺负，其子甚至还被打伤，令人哭笑不得。

本案“三号人物”江文灵供述称，一天晚上他喝醉酒，在天宇酒店大堂无故闹事，把两部手机砸向服务人员，还将酒店前台的两台电脑显示器搬起来砸烂，严重影响酒店的正常营业。酒店报警后，江文灵被警察带走，事后才赔偿了2000元。

贺子义作为第十一被告人，也不止一次打砸天宇酒店前台。其中一次是贺子义无理要求酒店按照普通房间的价格预订套房，服务员不同意，前台就遭到了其打砸。   

排名靠后的“二十七号”汪义鸿，2015年的一天晚上喝完酒后，要到陈春茂经营的万兴宾馆住宿，因没有带身份证被拒绝入住，不仅在前台大吵大闹，把验钞机砸坏，还打伤了陈的儿子陈兴。

陈兴被打伤后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此外，陈春茂妹妹的店铺“阿胖炖罐”也多次被赖和信的小弟捣乱。对这些打砸捣乱的行为，陈春茂及家族成员均选择了报警处理。

“专案组让刘家强作为陈春茂的下属成员，陈春茂总算配上了一个可以号令的成员，但刘家强是基于翁婿关系听陈春茂的话，也仅限于日常开车、沟通讨债事宜等正常活动。除了刘家强外，陈春茂无法指挥安排35名成员中的任何人，反而被赖和信小弟多次捣乱和破坏，企业经营和人身安全受到严重威胁。陈春茂及其家族成员利益被严重损害，与案件的其他受害人一样，对赖和信及其小弟十分厌恶。”另一辩护人温莹影律师称。

刘家强的辩护人吴志铭律师认为，刘有正当职业，与组织成员没有任何交集，也从未听从赖和信的安排管理，更从未参与其项目，无任何参加黑社会活动的事实。而且刘在案发前就对赖十分反感和厌恶，看不惯其所作所为，在听闻赖和信实施的一些违法犯罪行为后，曾在2018年进行过匿名举报。

“刘家强当庭称自己是中共党员，是新华书店的一名出纳，有幸福的家庭，他所做的无非就是偶尔在岳父需要时帮忙开车和讨债，其行为没有超过日常活动限度，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不构成犯罪。”吴志铭认为，陈春茂与刘家强翁婿并非黑社会的组织关系，而是亲人之间的关系。目的上，参与协助讨债是为了维护陈春茂以及家族的利益，与组织无关；身份上，将陈春茂作为岳父尊敬而非作为组织领导者服从；经济上，刘家强与陈春茂经济分离，没有从协助陈春茂中获得额外收益。

陈春茂翁婿的辩护人认为，法院将与组织风马牛不相及的刘家强配套为陈春茂唯一可安排的“小弟”，将翁婿从未实施的行为强行拼凑关联，是为了陈春茂树立起“负责组织经济利益”的领导者人设。“判决书用‘、’号将赖和信和陈春茂并列起来，赖和信做了71件事，陈春茂做了3件事，两人合并就变成共同做了74件事了，这是为了定罪而掩耳盗铃的文字游戏。”

03‍

驴唇不对马嘴的敲诈勒索

关于敲诈勒索罪，一二审判决认定的犯罪事实有两起。

其中一起是，2015年至2016年期间，赖和信承包华隆汽车年检站急需场地，欲霸占陈建财、陈建灯经营的盛亿工艺品公司场地用作华隆年检站。因陈氏兄弟分别欠陈春茂150万、1226万，2016年7月的一天，赖、陈带领刘家强等人到盛亿公司办公室，陈春茂要求陈氏兄弟还债，两人无法偿还，赖和信等人遂逼迫其签租赁合同，以每年15万的价格租给陈春茂20年，陈春茂又逼迫“以租抵债”，再将场地交给赖和信使用。赖和信等人逼迫陈氏兄弟与陈春茂签订厂房租赁协议，自己与陈春茂签订转租协议。因租赁协议倒签一年，且约定前十年租金先行支付，赖、陈安排伪造235万元虚假租金银行流水。2017年元宵节后，赖和信强行驱赶盛亿厂内员工并霸占设备和产品。陈春茂未实际支付租金，也未在陈氏兄弟诉讼中抵扣债务，构成敲诈勒索罪。

涉案的永泰县华隆汽车检测有限公司。张梦云摄

“一审认定的事实存在重大错误，认定的逻辑没有一个情节属实。判决查明的事实隐藏了大量重要事实。2016年10月，盛亿公司因经营不善、资金断裂，停止营业，员工全体离开，厂内空无一人，何来赖和信2017年元宵节后霸占厂房？裁定书和淘宝拍卖公告显示，2017年5月，台江法院裁定查封盛亿厂房，7月10日福建建友评估公司到现场勘查，但赖和信并未拿出转租协议宣告权利。2017年7月10日工商登记显示，赖和信是同月18日才凭着转租合同将华隆检测站地址变更到盛亿厂区内，该转租合同上还有‘同意转租’字样并盖有盛亿公司公章。2017年12月，盛亿厂房被公开拍卖，赖和信花了938万买下。转租协议根本不可能是在2016年7月形成。”

“如果协议真的是2016年7月形成，为何急需场地的赖和信拖了一年才办理场地变更，又不在拍卖过程中主张租赁权利，最后还得花近千万买下自己已租用二十年的厂房？张建明证言提到陈建财转入的235万是两人经济往来，其也向法院起诉该235万债权，根本不是所谓的虚假租金，法院偏偏不引用该份证言。况且，十年租金150万，减去一年也是135万而不是235万。法院如此违背事实的认定，犯了最基本的算术错误。”

张燕生认为，本案并不存在法院所构建的“以租抵债”的事实。赖、陈在庭审供述，陈建财的福建云山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云山公司）因所开发房产质量欠佳，大批房主前来维权，加上债台高筑，债权人经常上门催收，陈建财雇佣赖和信为其镇守盛亿厂房，挡住债权人。赖和信找陈建财兄弟是讨要报酬，与陈春茂无关。

辩护人怀疑，事情真相是：2017年7月，华隆检测站需要场地，陈氏兄弟则希望对抗拍卖、保住厂房不被强制执行，双方一拍即合，借用陈春茂身份弄出了一份虚假的“租赁协议”，但碍于法律风险没有对外公开使用，整个过程陈春茂没有谋取任何经济利益和实施威胁行为，其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法院认定陈春茂构成敲诈勒索存在重大事实错误。

04‍

本金尚未收回却惹出10年半的诈骗罪

陈春茂与陈氏兄弟的债务纠纷还给陈春茂带来了一个诈骗罪。关于该罪，法院认定的犯罪事实是，2014年以来，盛亿公司向陈春茂共借款700万元。2015年至2016年，陈春茂一方三次以“确认未偿还的利息，不会向法院起诉”为由，诱骗陈建灯将此前未偿还的利息分三笔写成526万元的借条，并将钱汇至陈建灯账户后将款项转回指定账户，制造虚假银行流水。2016年8月2日，陈春茂持陈建灯签的700万元和526万元的借条起诉陈建灯，要求偿还，刘家强负责与律师对接。次月29日，双方达成调解约定偿还1226万元及利息。后陈春茂通过执行获得云山公司48个车位作价480万元、陈建灯名下房产拍卖款151万余元、云山公司执行款8万余元，加上起诉前陈建灯归还的121.5万元，截至2018年8月陈春茂共收回760.5万。

云山公司开发的云山壹号小区因质量“豆腐渣”，业主多次维权。图据网络

陈春茂的律师指出，陈建灯700万本金借条显示双方约定月息3%，由于其仅归还四个月利息便停止还款，为拖延债务，同意将拖欠的利息计算为后期借款本金，并重新出具新的借条，同时配合流水打款，是民间借贷中常见的息转本，签署借条是为了确认债权金额，并未超出双方借贷时的约定，也并非虚增债权的欺骗行为。

此外，陈春茂曾在庭审上自述与陈建灯关系很好，陈建灯主动告诉陈春茂，云山公司、盛亿公司的财产被其兄陈建财陆续转移，让陈春茂赶紧起诉，自己会予以配合。其主动重新出具新的借条，盖上两公司公章作为担保人，还向陈春茂提供了云山公司资产清单，陈春茂得以在诉讼中保全了近千万的财产，完全优先于大部分同时期到法院起诉陈氏兄弟但没有查封任何财产的债权人。

“我们向福州中院申请调取陈春茂与陈建灯诉讼的卷宗材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又向法院提交了一份云山公司2016年9月2日向陈春茂出具的《确认书》，内容为云山公司确认陈春茂提交11张借条的真实性、合法性，足以证明陈建灯对陈春茂起诉的本金和利息予以认可，并非判决书中认定的‘被诱骗签订借条’。”

“将息转本的526万作为本金，同时主张700万本金对应的利息，确有虚增债权的事实，损害同时期起诉陈建灯等人债权人的利益，有虚假诉讼罪的嫌疑，但绝对不是诈骗罪。两罪量刑有巨大的差别，前者法定刑3-7年，后者至少10年以上。而且，陈春茂收回的48个车位中，有8个是其他债权人的，一直未实际取得，因为每个车位要补2.5万的税费，如此计算陈春茂连700万的债权本金都尚未收回，何来的诈骗既遂，又骗了谁的钱？法院并未言明诈骗犯罪数额，仅以陈春茂让陈建灯就未付利息再签写借条便认定为诈骗既遂判处10年6个月有期徒刑，存在严重的事实错误和法律适用错误，而刘家强在其中仅仅与律师偶尔接触，更谈不上有任何犯罪行为”，吴律师表示。

陈春茂的家人也提出异议，“陈春茂与陈建灯间的债权债务关系事实清楚，而且认定、调解、执行等各个环节都是在法院主持下进行的，如果说是黑社会诈骗，那相关法院岂不成了同谋和共犯？”

05‍

借款给对外高息举债开发商引起的祸端

第二起敲诈勒索，则牵扯永泰另一个债务人赵茂灼。

法院认定的该起犯罪事实是，2009年11月至2012年9月，天津福盛房地产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天津福盛）法定代表人赵茂灼向陈春茂借款1.51亿元，约定月息2%。期间，赵茂灼偿还1.76亿元。2012年9月之后，陈春茂向赵茂灼索债时，赵茂灼已清偿完毕，并要求对账，但陈春茂坚称约定的月息为10%，继续强行要求支付钱款。2012年10月至2014年初，陈春茂、刘家强多次前往天津等地向赵茂灼催债，赵茂灼又向陈春茂转账合计1860万元，并被迫签下多张借条。其中，2013年6月1日赵茂灼被威胁将本息合写了一张8120万元的借条；2013年9月一天，陈春茂带着刘家强，并让赖和信派贺子义等人到福州市左海大厦华祥苑茶店里对赵茂灼讨债，赵茂灼被迫写了数张借条，其子赵辉还作为担保人签字。2013年12月30日，陈春茂、刘家强又持8120万元借条至赵茂灼办公室，逼迫赵茂灼写下一张1亿元的借条；2014年初，再次逼迫赵茂灼写下新借条。2018年8月20日，天津福盛被申请破产，陈春茂、刘家强持逼迫赵茂灼写的8120万元和1亿元借条向破产清算小组申报2.7亿元破产债权。

陈春茂的律师称，直至2019年天津福盛破产申报时，赵茂灼仍认可陈春茂对其享有债权。债权人名单是赵茂灼向破产管理人提供的，陈春茂申报2.7亿元债权后，赵茂灼父子不仅未否认其真实性，甚至还主动向管理人提出陈春茂漏报了近千万元债权；本案事实不清，现有证据无法查明陈春茂对赵茂灼享有债权的具体金额，无法认定陈春茂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本案不存在暴力威胁，更与组织无关。

“光看法院判决，陈春茂的行为很像一个黑心高利贷，但这些事实存在重大问题。首先，2018年申报债权的时候，陈春茂主要是依据自己给赵茂灼支付的记录作为本金，按照月息3%计算本息金额，再减去赵茂灼的还款数额计算出2.7亿债权，该两张8120万和1亿借条，只是用于证明两人约定的利率超过月息3%，即借条并未用于证明债权数额之用。其次，按照法院判决的逻辑，赵茂灼在2013年6月之后基本没有还款，陈春茂每次千辛万苦找到赵茂灼，只是不断地逼他写借条，却从未凭借条到法院起诉主张债权，2014年至2018年毫无动静，直到破产管理人通知才申报债权，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再次，陈春茂向赵茂灼讨债从未借助组织力量，赵茂灼所还的资金都是在左海大厦事件之前还的，贺子义等人出现纯属巧合。赖和信刚好在附近，派人过来看看，希望陈春茂收回债权后自己好向他借钱。况且，卷里仅有8210万和1亿借条，无法证明赵茂灼曾在左海大厦签写借条。最后，陈春茂与赵茂灼是多年老友，只是正常催债，从未实施暴力威胁。”温莹影提出。

另外，陈春茂与赵茂灼的债权债务是否已经结清也是关键问题。陈春茂所称月息10%虽然过高，但如果是双方约定，不能就此评价为非法占有目的。一审辩护人曾向法院申请调取陈春茂与赵茂灼相关的全部流水记录，但公诉人却以“2009年之间的账户往来跟本案的敲诈勒索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为由拒绝，律师也曾向二审法院申请调取，但无任何答复。

陈春茂曾当庭供述“谁会借给他（赵茂灼）2分利息，他这面子一毛钱都没地方借，你有钱也不会借给他。”

张燕生和温莹影对赵茂灼、天津福盛已公开的判决进行统计，发现赵茂灼对外高息举债，以月息5%以上，甚至高达月息30%为条件，从多名债权人处借入总额超过2亿的资金。

“一审法院对破产申报债权大做文章，要让债权申报与签写借条产生联系，实际上破产管理人根本没有认定该笔债权。陈春茂采用有利于自己的方式计算债权金额，有虚增债权的问题，但并非以暴力取得非法债权，不符合敲诈勒索的构成要件。”陈春茂的律师指出，“二审法院未予仔细甄别，反而判决追缴陈春茂对赵茂灼出借的借贷本金，将正常的民间借贷错误认定为预谋实施的敲诈勒索犯罪。赵茂灼已经还了一亿多，还要被追缴本金一亿多，相对于被二审判决追缴财产，这下赵茂灼反而成了二审法院的‘被害人’了。”

“检察院没有出具处置意见、一审判决也未涉及，二审反而将借贷本金违法认定犯罪工具，变相作出对财产刑的加重判决，严重违反了‘不诉不理’和‘上诉不加刑’的基本原则，属于严重枉法裁判的渎职行为。”陈春茂家人认为，法院将借款本金认定为犯罪工具，完全违背正常逻辑。

06‍

两拨“老赖”牵涉出两个涉黑案件

本案判决中，陈春茂的犯罪行为均牵涉陈建财、陈建灯兄弟和赵茂灼，知情人透露，这三位是永泰鼎鼎有名的“老赖”。

“天眼查”显示，陈氏兄弟的盛亿公司风险总量多达313条，是最高法院公示的失信公司（共3条），并被法院列为限制高消费企业（共23条）。因债台高筑、官司缠身，该公司2018年向法院申请破产，已于2023年4月17日被吊销。

陈建灯名下的云山公司风险总量多达358条，是最高法院公示的失信公司（共2条），并被法院列为限制高消费企业（共9条），2018年亦向法院申请破产，已于2019年7月22日被吊销。 

媒体对云山公司开发房产问题的监督报道。网络资料

赵茂灼名下的天津福盛风险更是多达672条，亦是最高法院公示的失信公司（共18条），并被法院列为限制高消费企业（共28条），2018年曾向法院申请破产，目前仍处于存续状态。

2019年下半年，赵茂灼开始到处举报程良佺、张华等永泰县债权人构成敲诈勒索、绑架等套路贷黑恶势力犯罪，陈春茂也曾接受公安机关调查。核查组调查后认为举报事项查无实据，未予认定。

“赵茂灼曾向社会上大量人员借款，2020年4月22日，债权人李福磊举报福盛公司赵茂灼涉嫌集资诈骗罪，天津市武清区公安已立案（津武公（济）受案字[2020]37号），但赵茂灼一直未被刑拘。无力还债、走投无路的赵茂灼，为了脱罪，到处诬告债权人，陈春茂便是其中一个受害者。”陈春茂的辩护人认为，如果陈春茂等债权人被司法机关认定为犯罪，既可以震慑其他债权人，让他们停止举报，欠债者无法被认定集资诈骗，还可以赖掉债权人的欠款，甚至还能拿着刑事判决书，通过民事诉讼的方式从获罪债权人的被执行资产中收回部分财产。

笔者检索发现，永泰县林由锋等人涉黑案亦与陈建财兄弟、赵茂灼有关。在该案中，赵茂灼向陈友明借款500万，月息5分，林由锋、陈友明、张建明被判决认定构成敲诈勒索；而陈建财兄弟更涉及强迫交易、虚假诉讼、敲诈勒索三个罪。其认定的事实与陈春茂案件颇有相似之处，难道真的事有凑巧？ 

07‍

“至少47项定案证据从未在庭审出示”

在本案一二审过程中，陈春茂等人及其辩护人当庭提出了侦查机关违法办案、刑讯逼供、非法取证等问题。

陈春茂是2020年8月24日凌晨4点被专案组抓走的，当时仅对薛某等寻衅滋事立案，陈春茂与这些案件并无关系，“抓捕过程涉嫌违法”。专案组在随后的7天内，以寻衅滋事罪名义查封了陈春茂名下所有财产。被拘留之后，陈春茂并未于24小时内被关押到看守所，而是将其关在连江一家酒店里“指定居所监视居住”。

陈春茂被“指居”的通知书。张梦云 摄

“监视居住本来是比拘留、逮捕更轻微的强制措施，但侦查人员不仅在指定的居所内对陈春茂违法进行讯问，而且是在酒店内对嫌疑人采取指定居所监视居住的强制措施，并非法获取其有罪供述，严重违反‘居审分离’的基本原则。其实质是为了通过体罚虐待、疲劳审讯等方式强迫被告人作出违背其真实意愿的有罪供述。”陈春茂的辩护人认为，本案大量被告人供述系侦查人员通过疲劳审讯、指供诱供、刑讯逼供等非法手段取得，依法不能作为定案的依据，应作为非法证据予以排除。多名被告人对此当庭进行了陈述。

陈春茂称，他被铐在老虎凳上二十几天不能休息，在被讯问的过程中遭到侦查人员的殴打，并展示了被脚铐形成的脚部伤痕。除了疲劳审讯、变相肉刑，侦查人员还以陈春茂家人的合法权益相威胁。“我被抓去的时候，脚镣手铐给我拷上，威胁我说把我女儿和全家都抓来。”陈春茂在庭审以及上诉状中明确提出，不实供述是违背其真实意愿的情况下作出的。

检察院在一审出示证据的方式也让人瞠目结舌。在针对黑社会组织的非法控制特征举证时，公诉人称出示221名证人证言、被害人陈述，但未指出包含哪些人员、更未宣读具体内容，连概要内容都没有，被告人无从得知证据内容，更无从质证、辩解，严重损害被告人及辩护律师的辩护权。

一审法院对于检察院的证据出示未加以规劝、制止，全盘认可该221份证言足以证明非法控制特征，甚至还在判决的其他个罪中采信了大量从未在庭审上宣读、出示的证据。张燕生等人对长达6天的一审庭审录像和庭审笔录逐一核对，发现定案证据至少有47项从未在庭审出示，更没有被告人、辩护人提出质证意见，涉及黑社会、寻衅滋事、故意伤害、破坏生产经营、开设赌场、非法采矿、非法拘禁等多个罪名，同时也涉及涉案财物的处理。

“这个案件从头到尾都有严重的问题。一审主审的郑姓法官，曾于2001年曾因违反法律程序办案，被10名人大代表联名提出质询，受撤职处分。负责审理二审的林姓法官曾多次审理涉黑案件，经验丰富，应当深知该案存在严重的程序违法，依法应当发回重审和开庭审理。二审辩护律师提交了400多页、超过14.5万字的辩护意见，数百页的新证据、一千多页的参考案例，林法官却在收到后十天内就下达判决，当时还正值疫情高峰，这么短时间怎么能充分参考辩护意见后作出合议？他之前跟本案其他律师说过该案证据太多，没有时间看卷，简单精要写点辩护意见就可以了。我们曾多次投诉、举报该法官，目前仍然没有任何回应。”陈春茂家人表示。

本案一审审理全程直播，据说有超过20万的永泰百姓观看过，不少人对陈春茂涉及黑社会感到迷惑不解，甚至连邮政的工作人员听说陈春茂被判了20年都觉得冤枉，拜托二审律师多多为他努力。

消息人士透露，永泰县财政局经济压力较大，该案案发可能与陈春茂家里的拆迁、天宇酒店经营状况良好有关。

“如果有罪，我判无期、死刑都可以”，陈春茂曾当庭表示。家属称，会竭尽全力为陈春茂伸冤。“哪怕一路告到北京去，也要给陈春茂争回一个公道。”

全文完，欢迎文末评论、点赞、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