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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爵书斋 | 重新定位人与世界的关系

HeavenDuke 科幻百科 2024-01-07


厅堂的美永无止尽,它的爱亦浩大无穷

——苏珊娜·克拉克《皮拉内西》




(警告:以下评论包含剧透)


爬完雨果奖最佳长中篇组的楼以后,在非常疲惫、略带沮丧的状态下,我从最佳长篇组里面挑了一本看简介政治斗争色彩不那么浓厚的看,就这样率先读起了苏珊娜·克拉克的《皮拉内西》,没想到相当好看。放到今年的年度外文小说里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小说本身是一部设定系推理,这个类型的推理我觉得趣味主要在于它探索的问题比传统意义上的推理要更广泛(并不局限于六要素之类的原则),跟科幻小说也能产生更多深层次的跨界——毕竟后者很多时候是在做认知层面的推理。这本小说就很好地完成了这种融合。


小说中,来路不明的主人公拿着一包笔记本,带着对同样来路不明的异世界的热爱,不断探索包围在自己身边的世界。从美学角度上看,这个世界堪称是巨大沉默物体爱好者的福音了——向东西南北方向无限延伸的巨大厅堂(每个大厅的尺度大概在百米级别),里面摆满了从来不重样的各式各样的雕像,上有云雾雨露和飞鸟,下有惊涛海带和鱼儿,其中还散落着几具来路不明的骸骨,偶尔还会飘来一两片神秘的树叶。这个依照18世纪艺术家乔凡尼·巴蒂斯塔·皮拉内西的系列版画“想象的监狱”(Imaginary Prisons)打造的异界空间从一开始就以一个巨大的谜团的姿态出现在了读者的面前。



让这个谜团进一步有趣起来的是主人公自己。在这样一个空无一人的世界里,能够和主人公直接打交道的只有厅堂本身,而主人公本人也处在一种深度失忆状态。这意味着在这部小说当中,面对眼前巨大的谜团,读者和主人公同样无知。对推理爱好者来说,这意味着阅读这部小说时,自己会略微显得被动,而且小说中的几层反转其实并不算是特别意料之外,但至少在我看来,这个小说的惊奇感并不在于这几层单薄的反转,而是在于这种反转所引发出来的回味和认知的不断重塑上。


厅堂当中还有一些偶尔会出现的陌生人,其中一位名叫“The Other”的男人最为频繁,他给主人公起名叫“皮拉内西”,并试图借助他的帮助去从厅堂中寻找“失落的伟大知识”。围绕这个“失落的伟大知识”的争夺战最终构成了小说的主线——其实这部分并不算复杂,就只是一场受害者视角下的异世界失踪绑架案而已。


这场失踪绑架案整体上是一群科学家(或者说,自然哲学家)围绕这个名叫“The House”的异世界的探索导致的。为了从这个世界里发掘所谓的“失落知识”,他们不惜做出了很多有悖人理的事,皮拉内西也是受害者之一。团体中的老师率先退出,认为“失落知识”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他的学生却锲而不舍地继续追寻着,并最终促成了这部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具体按下不表。


在我看来,这个故事真正有趣的点,恰恰在于这里的所谓的“失落的伟大知识”。小说当中的自然哲学家的观念是古人拥有与世界对话的能力,可以用自己的思想去直接影响世界,并且接受世界的影响。这群哲学家正是通过将思维模式重新调整到古人的这种状态,才得以打开通往异世界的门的。


在这之后,作者选择了一个有趣的同人写作的角度来继续延展这个点——将皮拉内西诓骗到The House的学生的姓氏是迪格雷,依照其导师的说法,出自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却没能继承其衣钵。这里指涉的是C.S.刘易斯的“纳尼亚传奇”系列中的《魔法师的外甥》。在这部小说当中,作为皮拉内西里的这位骗子的远祖的迪格雷借助了戒指的力量,来到了一个名叫“恰恩”的业已凋亡的世界。在这个世界的都城里,他同样目睹了连绵不绝的厅堂,和遍地的石像。造成这一切的是简蒂斯女王(也就是《狮子、女巫和魔衣橱》中的白女巫)在灭国前施下的灭绝魔咒。这些设定无疑和《皮拉内西》中的厅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小说中甚至还出现了标志性的小羊怪),而最令我在意的,便是在这个世界当中,皮拉内西和其他自然哲学家对世界本身的看法。



按照这群自然哲学家的思想,这个世界要么包含着智慧,要么不包含。而皮拉内西却有着一种新的认识:世界不包含知识,世界本身就是知识。他甚至自诩为厅堂的爱子,因为在他与厅堂打交道的过程中,他觉得不论是下方送来食物的浪潮,上方送来饮水的云雾,提醒他岁月节律的鸟群,还是那些沉默但又能在危难之时无意救下他的雕像,都是厅堂世界的意志的化身。从这个意义上讲,皮拉内西本人是比文中所有的自然科学家都更加接近所谓的“古人的智慧”的。


但是要注意,皮拉内西本人也是一个外来者,只是在同厅堂对话的过程中被抹除了旧时的记忆(很有可能只是漫长的时间和孤独在作祟)。这个身份赋予了这场记忆找寻之旅以别样的意义。它不仅仅包括找回旧日的身份,也暗含新的身份的诞生和成长。


在小说当中,这两项事业的前者是被动的,被不断灌输的,后者则是主动的。另外,深层次的认知缺失意味着即便是记忆的重拾,也不单单是重拾身份,还包括对旧有世界(既我们自己的这个世界)的所有概念的重新认识。和埃德加·赖斯·巴勒斯的《人猿泰山》类似,这也带给了我们一种重构既有世界的视角。


我暂时说不清这部小说在这个角度上传达出了什么观念,但它至少可以从人与自然的关系的角度去进行阐释。沉默的厅堂的生态并不是僵死的,而是生机盎然的,它缺失的只是人类的傲慢所积攒下来的喧嚣文明而已。皮拉内西在这里收获的是一种近乎重返童年的自由,前提是他知悉要如何在这里活下去——即所谓的感受世界的爱。他把这里看作是他自己的家,并最终拒绝了过去的身份。这也许意味着拥抱一个更广阔的自然世界,而非深陷在传统意义上的世俗当中,才是人与人类的归宿。



小说末尾似乎同样暗示出了这种观点。皮拉内西最终还是选择了前往人界——请注意,这里是前往人界,而非重返。他是以厅堂的使者来到人间的。有趣的是,在他定居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陆续发现了厅堂中的雕像所对应的活生生的人。厅堂当中的人虽然是雕像,但都神采飞扬(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但是现实世界当中,这些人却都风尘仆仆,黯淡无光。在此,厅堂世界又似乎变成了一种巨大的装置艺术,一个象征着人类世界的理想形态符号,其中的雕像浓缩了其主人的高光时刻,或灵魂之闪光点。他们虽死犹生,生活在厅堂世界无穷无尽的爱里。


这两年的一些阅读经历让我不禁怀疑,我们的科幻小说似乎越来越局限于去书写在大世界下人与人的关系,自然环境在故事当中只起到微不足道的影响,或是推波助澜的工具,或是被动遭到人类加工的原材料。而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慢慢演变成了人与人造物之间的关系——后者有时甚至会形成一套彻底剥除自然界的新世界(诸如大火的赛博朋克题材的小说)。在这样的背景下,重新将自然界引入到美学体系当中,或许能够让我们重新去思考这些既有的叙事套路的意义,以及人在世界当中的位置。


正因为如此,相比于欧美科幻界越来越口号化的主流写作,我觉得这样的小说才更有可能带我们走向我们所期待的那个未来。对我来说,这部作品甚至唤醒了我小时候读米切尔·恩德的《讲不完的故事》时的那种“超想去这样的世界”的澎湃心境。就像小说末尾所说的那样,厅堂的美永无止尽,它的爱亦浩大无穷。


P.S. 本书中文版已确认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上市时间未知。不负责任地猜测,说不定会赶在年底雨果奖颁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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